“天,若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决不会相信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男人会是咱们大名鼎鼎的冷修罗任二爷。依我看,二爷此番是认了真了。”东朕比手划脚,说得口沫横飞,会议室里一干人等无不听得将信将疑。
怎么感觉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仍不是最夸张的,顶夸张的是沈氏的表小姐逢人便说二爷始乱终弃,为了一个有夫之妇将她弃若蔽履。”
有人“嗤”一声笑了起来。
“东少,您不会是听错了吧?沈家的表小姐?这是哪一号人物?不是那个名模许迤俪?”
“风阎,你的咨询太落后了,许氏不晓得已是第几任下堂妇了。”
会议室里类似的指责此起彼伏。
“东朕,你干脆到任氏上班算了,兼一个顾问的头衔可好?”一管阴恻恻的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
所有人都瞬间闭上嘴巴,恢复认真开会的表情,惟有东朕仍不知死活地在那里发表高论。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但如果朝九晚五对住二爷那张冰脸,实在是很伤脑筋呢。若果把心罗宝贝拐来一起上班,不晓得二爷的冷脸会不会看起来人性一些?”
“你这么想知道?”任海啸冷飕飕的声音就在东朕耳边。“我成全了你,稍后就知会东老,自明日起,你就来任氏朝九晚五罢。”
“啊!”东朕这时才发觉被他大肆评论的主角正立在他身后冷冷地望着他。“二爷既然来了,我这就走了,不打扰各位开会了。回见了。”
话音落地,他已经从董事长的座位上蹿起身,逸向门外去了。
云流掩不住唇边的笑意。
“二爷,东少大抵只得这一身遁逃术练得最妙。”
成间会议室里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任谁也料不到,本埠最大的地下势力的少主,是个因为懒于动弹而不谙功夫的文人,只除了逃跑的技巧高人一筹。
海啸也微微笑了一下,才摊开手边的文件,开始会议。
他的特别助理云澜主持会议,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一项项议程也都解决了,将近尾声时,海啸问云浪与风间。
“天王与你们洽谈得怎样了?”
“他们天王本来是有足够的保全人员的,只是天王的长公子不知道为什么执意借调了一批人手,所以出现了人力不足。天王的意思是同我们签一份合作协议,由我们任氏派一组人和他们的保全共同负责这次展览。”风间解释。
“可是这不符合我们任氏一贯的原则,毕竟合作,一旦产生疏失,不易追究责任。”云流补充。
海啸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光亮的桌面,沉吟一会儿之后,他问:
“你们可知道他在这种关键时刻抽调自己的保全人员的原因?”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天王的长公子在商界里也是一个精明人物,照理应该不会做这样低级的决定。
“这--”云流和风间对望一眼,有些为难。
“但说无妨。”
“据非正常渠道消息说,王世钊包养着的一个情妇留书出走,至今下落不明,王公子一怒之下,调集了自家人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找回来。终究家丑不可外扬,所以这只是传闻,没有经过证实。”
“噫?王公子不似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物啊。”连一贯对传言嗤之以鼻的云澜都不免要好奇了。“什么样的女人会令王世钊这样的男人不顾自家事业也执意要寻回来?总不会是卷款私逃罢?”
“说不定是争风吃醋。前一段时间不是有女人向媒体公开宣布怀有天王的长孙吗?热闹了好一阵子呢。”风阎不以为然地摇头,“女人最信不得。”
“风阎,你死了,得罪女人。”会议室里唯一的女人云澜阴森森地说。
海啸把下属说的消息听进耳中,消化总结。
“明天和天王的洽谈,我亲自出面,条件是我要同王世钊面谈。告诉他们,只要他来,一切好商量。还有,设法去证实传闻是否属实。好了,散会。”
海啸回到家。最近他推了大多数应酬,每日按时回家陪儿子吃饭、做功课。惟一的遗憾是,自游乐园回来,心罗就采取消极不合作态度对他。
“二爷,您回来了。”管家接过他手里的公事包。“大爷的媳妇等了您一个下午了。”
他皱眉。“她怎么会来?”
“仿佛是受了什么委屈,精神不是顶好,一来就抓住小七哭诉。大抵是同大爷又拌嘴了。”
“全叔,辛苦你了,你先去解救任七罢。”他太息,兄长当年负气远走他乡,娶了一个人人都不看好的妻子。八年过去了,两人一直分分合合,他们自己不觉得累,他这旁观者却累了。也许,他真的应该不顾长兄的交代,告诉大嫂,大哥老早已经不再爱那个女人了。只可惜,他从不是个理人闲事的人,兄长两夫妻之间的事,轮不到他来插手。
“爸爸。”英一跑出来,摇着父亲的手。“看,我的背心好不好看?”
他蹲下身,仔细看儿子身上穿的白色V领背心,十分合身,衬着天蓝色七分袖T恤,黑色西裤,使他看起来分外精神。
“恩,很好看。”他由衷地说。
“是心姨织给我的。”英一兴奋地说。
他听了,除开淡淡的高兴之外,只觉惭愧,从小到大,儿子的衣食住行,没有一项他亲自参与过,皆由专人负责。而他,除了提供了**与金钱以外,实在是疏忽儿子太久了。
“这是一个奖励吗?”
“心姨说她有时间,就织了一件给我。她还说会再织帽子围巾手套给我。”
他看着儿子稍嫌瘦弱的身板,拍拍他的肩。
“想不想学功夫?”
“真的?我可以吗?”英一高兴又犹疑地问。从来,家里的叔叔伯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就象是电影里的武者一样。他好羡慕。可是,没人肯教他,他也不敢开口向父亲要求。现在爸爸竟然问他想不想学,他自然是想的!
“当然是真的,从下周开始,每天饭前爸爸会教你半个小时。你要认真练习,我以后会慢慢加大你的练习强度。这个周末,爸爸陪你去选运动服,好不好?”
“心姨去不去?”他不忘最喜欢的心姨。
“她也一起去。”他怎么会错过与宓心罗相处的机会?而小小的英一,是最好的籍口。他笑,抬眼,对上了一双充满深意的眼眸。
他放开儿子,走向这双美丽眼睛的主人。
“心罗,你不赞成吗?”他极其恶劣地转头对儿子说:“怎么办?心姨不赞成呢,爸爸只好收回刚才的决定了。”
男孩哀求的眼神立刻迎向心罗的眼。
心罗朝男孩微笑,轻声安抚。“习武可以健体强身,是很好的消遣。”
“英一,心姨答应你了,她会陪我们一起去买东西、练功夫。”海啸奸计得逞般地向心罗笑了笑。两周之前,她也同样拐了他的允诺。今日,他只不过是做了相同的事罢了。
心罗难以置信地扬眉,一代枭雄般的人物,竟然会斤斤计较地公报私仇?
“走,洗手吃饭去。”海啸招呼儿子,心情大好,连兄长夫妻间的矛盾都暂时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在同心罗擦肩而过时,他甚至还笑咪咪地丢下一句。
“英一的背心真好看,心罗,有空为什么不替我也织一件?我可以和英一穿父子装出门。”
心罗听了,几乎要一脚踹向他的腿骨,这个人,似乎以撩拨她生气为乐。
“二爷,我只是英一的保姆而已。”想惹她失控?她会上当才怪。她再也不会因着旁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而喜怒哀乐。
“英一,你的心姨不喜欢爸爸,这可怎么办?”他向儿子挤眼。
英一年纪虽然小,却极聪明,怎么会不省得父亲的用意,立刻用可怜兮兮又诚惶诚恐的眼神看她。
心罗望着这一对聪明得近乎狡猾的父子,想冷下心肠不理会他们。可是,见到英一似是作戏般的行为背后的深深渴望,她还是心软了。这是一个渴爱的孩子啊。
“心姨没有不喜欢。”她保证。“快去洗手罢。”
待儿子跑开后,海啸才敛起玩笑似的神情。
“谢谢你。”
“不客气,不过是两不相欠。”她淡淡地撇清,往餐厅方向去了。来海燃园,除了她需要一份工作、一个容身之所外,还因为此地是本埠保全设施最严谨周密的庭园,寻常人很难进得来或是探听消息,是再理想不过的沉潜思绪、总结过往、展望未来的地方。
这是个安宁、静谧的去处,日子总是缓缓的,平和地流逝。也就是在这里,她学会了享受平淡悠然的人生。就某种意义上而言,她利用了任海啸及海燃园,所以在职责以外,她想为那个缺少母爱和安全感的孩子做些什么。
晚餐时,餐厅里多了一位客人。英一静静吃饭,不时打量脸色苍白眼睑浮肿的女士。
“他对她念念不忘,经常沉浸在对她的回忆里。他总是沉默,我不懂他在想什么,他什么亦不同我说。”女客喋喋不休地诉苦。“我没办法告诉自己不在乎。”
“大嫂,大哥只是不善言辞。”海啸说完,也自觉词穷,清官难断家务事,不是?
“宓小姐,你来评评理,他在外面有女人,我叫他解释,他却只是耸耸肩说那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要我不用担心。”铁靖湮几乎是哀怨地说。
心罗看了一眼沉默的海啸和惘然的英一,还有无奈的老管家及面无表情的任七,暗暗叹息。然后她徐徐问情绪接近爆发的铁靖湮。
“你一定深深爱着你的先生罢?”她曼声道。如果不爱,就不会在意,如果不在意,就不会受伤。这就是爱情,因为爱,所以在乎,因为在乎,所以痛苦。这是因果。
铁靖湮哭肿的眼皮垂了下来,半晌,她承认。
“是的,我爱他。自我第一眼见到他时起,我便深深爱上了他。”
一时之间,成个餐厅里的人,都默然无语。一个爱着自己丈夫的妻子的痛苦,只怕旁的人是没有办法宽慰的。爱人的眼里,毕竟是揉不下一粒砂的。
“英一,吃完饭了?我们上楼去做功课。”心罗不忍看见铁靖湮为情所困的脸庞。
“我该怎么办?我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他!爱了那么多年,执着了那么多年,难道真的就这样看着彼此渐行渐远吗?”眼泪又流了下来,铁靖湮轻声唤住她。
她叹息。在这个伤心哭泣着的女人身上,仿佛有着她自己的影子,那么痛,又那么彷徨。她绕过长桌,走到铁靖湮的身旁,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既然爱他,那就告诉他,即便他不爱你,至少你在终于决定转身离去时,不会遗憾你未曾让他知晓你对他的爱。”
“可是,他根本不要我的爱!”铁靖湮哀诉。“他娶我,只是为了报复另一个女人。”
“你只是不确定他的心意罢了,不要妄下断语。”心罗从衣袋里摸出手绢递给她。“你太爱他了,爱到失去了自我,爱到失去了判断力。你离他也太近了,近到没有了焦点与真相。你同他,都没有确认过彼此之间真正的感情。”
“我不懂。”她接过手帕擦眼泪,爱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痛?
“爱他的同时,何不给自己共他一个喘息的机会与空间?去做自己的事罢,无论什么也好,只要不是与你的先生一起完成的就可以。学习也好,工作也好,交友也好,女人的世界里,不是只有男人的,以夫为天的时代老早成为历史。夫人,哭泣不能使我们获得幸福。去告诉他你爱他,然后,去做一切令自己开心快活的事,教自己美丽绝艳,不必苦苦等他留意你,不必刻意去迎合他。其他的,就交给时间罢。”
“你不是要我离开他?”铁靖湮用迷蒙的泪眼望着心罗。
“你想离开他吗?”
“不!”回答得迅速且斩钉截铁。
“既然如此,我又怎么会劝你离开?只是,女人要懂得珍惜自己,不要令自己丧失了最基本的自我。要用一个美丽的姿势告诉他:爱他,并不代表纠缠。他若也爱你,自然会注意到你的转变,看见你的美丽,进而产生危机感。去,反过来让他在乎你。”心罗握住她的手。“你是这样纤细美好的女子,何苦把自己藏在哀怨里。你应该把自己变成春天的清风,夏天的星空,秋天的果实,冬天的暖日,把自己变成酒鬼的白兰地,孩童的糖果,男人的下体一般,成为他生活中最最渴望而不可或缺的必须,使他无法抗拒,不由自己地向往,完全无意戒除。你一定做得到。”
在场的人里,除了英一年纪尚小,还懵懂无知,一知半解以外,其他人无不目瞪口呆,傻傻看住说出简直是惊世骇俗的言论,却仍然一脸淡然的心罗。
心罗却不再多说什么,道了一声失陪,领着英一离开餐厅,上楼去了。
铁靖湮紧紧捏住心罗给她的手绢良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海啸,我要回米兰去了。”她起身才要向外走,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住了脚步。“我可以常常同宓小姐联系吗?”
“当然。”海啸摊手,他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还有,替我谢谢宓小姐,谢谢她的建议。”说罢,她昂首挺胸,也走出了餐厅。
剩下三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呃--刚才那一番话,不是出自于幻觉?”全叔喃喃自问。
“好象不是的。”任七回答。
“我以前就不懂得心罗,现在还是不懂。”全叔摇铃,唤佣人进来收拾餐桌。
“宓小姐也真是厉害,听了她一席话,嫂夫人立刻打道回府,简直破纪录。她今次来还不到十个小时。”任七一贯觉得女人麻烦,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演了这么多年,演的不累看的也累了。偏偏还就爱跑来诉苦,不住上个一月半月不肯走,想不到今日宓小姐只说了几句话,就把悬宕久矣的问题解决了。看起来,海燃园里还是需要女人的。
“任七,派人送大嫂。”海啸想了想,又问。“我要的报告送来了吗?”
“送来了,已经给二爷送进书房去了。”
“知道了。”他挥挥手,关于心罗,他有太多的疑问。方才,看她温言软语地劝解大嫂时,眼里有浅不可觉的伤恸。然而她却只是淡淡地徐缓讲来,仿佛那只不过是人生中最普通的问题,不足为虑。
等海啸也走出了餐厅,全叔才回过神来。
“小七,刚才心罗那丫头说的,可是她的真心话?”
任七点头。“如果是旁的人说,我未必就认同。可若是由宓小姐嘴里讲出来,我会信个七、八分。”
“想不到心罗丫头的见识这样不凡。大爷夫妻这对冤家,哪回听过别人劝?而她说了两句话,就把嫂夫人给说服了。呵呵,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任七看了老管家一眼,虽然同意他的看法,却仍有自己的顾虑。
“只怕二爷并无此意。”
“真是这样吗?”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笑得似山德士上校。“那二爷近来每日准时下班,在家吃晚餐,除非必要决不出去应酬,为的又是哪一桩?”
“陪小少爷罢。”他选择比较安全的答案。
“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呵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全叔轻轻拍了一下任七的肩膀。“小七,你做人是百般皆好的,惟有不谙儿女情长之事,令你无趣得紧。”
“全叔。”任七被老管家说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见了二爷吃过的苦头之后,他又怎么会笨得重蹈覆辙?做人无趣便无趣罢,好过神思两伤。“杜甫有诗云:情爱不在多,一夕能伤神。我还是不懂的好。”
“也对,也对。”
洗漱上床之后,心罗坐靠坐在**,一边看书,一边无心地哼唱着。
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哼什么歌的时候,忍不住合上手里的书,埋首在松软的枕头间,无声地笑了起来。她本以为铁靖湮的遭遇不会影响到她,毕竟她一向都可以冷静镇定地面对自己,可她终究还是错了。处事泰然自若如她,在碰到感情的问题时,也很难洒脱得起来。
其实,她从来都是在意的。只是她已经痛到麻木,实在害怕终有一日,连最卑微的爱意也无法保有了,所以她宁可走。正所谓相见不如怀念,与其日后真的走到相看两相厌的地步,不如趁早离去。
关上了灯,她在黑暗里徐声吟唱。
“我们都曾经寂寞而给对方承诺
我们都因为折磨而放弃了生活
只是这样的日子 同样的方式
还要多久
我们改变了态度而接纳了对方
我们委屈了自己成全谁的梦想
只是这样的日子 还剩下多少
已不重要
时常想起过去的温存
它让我在夜里不会冷
你说一个人的认真是美丽
两个人能在一起是缘分
早知道是这样 象一场梦
我才不会把爱都放在同一个地方
我能原谅你的荒唐
荒唐的是我没有办法遗忘
早知道是这样 如梦一场
我又何必把泪都锁在自己的眼眶
让你去疯 让你去狂
让你在没有我的地方坚强
让我在没有你的地方疗伤”(词/曲:袁惟仁)
歌声停歇,暗夜里有人轻轻鼓掌。
“二爷,即便是主人家,三更半夜不请自入,似乎也是大大的不妥。”她轻喟。
海啸毫不奇怪她会认出他来。只是伫立在她的床前,淡淡问:
“心罗,你可想同我说?”他问的突兀。
“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又何必要我说?”她答得一样突兀。
“我的确拿到了关于你的详细调查报告,只是,我还未翻开过,我更想听你自己告诉我一切。不如,就从这首令你有感而发的歌说起罢。”
“这是请求,亦或是命令?”她仍然躺在**,她知道他就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可是,她不能动。一动,她只怕身心都会输给他了。
“这只是个建议。”他也一动未动。其实,他已经猜出了一个大概,只不过仍然拼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悠悠地太息,今夜,她势必是要将伤口揭开,重新检视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她有一位身份地位非比寻常的尊贵听众。也许,他会给她最中肯的意见。
“二爷请随便坐。”她妥协。
“我还以为你准备让我罚站呢。”他轻声笑,笑声在暗夜里激**起几丝涟漪。
心罗感觉到她的床垫向下沉了些许,晓得他是坐在了床侧。细细回想了一下,她开始讲述她那绝对称不上幸福的往事。
“我的父母,最初只是一般的佣人,所以他们一心盼我好好读书,将来可以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从小很乖,没想过要当灰姑娘,只想做一个平凡人。可是,有时候真的是天意。一个佣人遭到辞退,憎恨起来,抓起一把刀就乱砍乱杀,象疯了一样。大少爷为了救自己的妹妹,将他引到了佣人宿舍,在众人未及制伏时,那个人的刀就劈向了大少爷。当时站在一边的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就一下子扑过去挡在大少爷身前,替他捱了一刀。”
“你受过伤?伤得重不重?有没有留下疤痕?”他急急地问。这是他绝没有猜到的一幕,他以为不外乎就是佣人之女爱上阔少的故事,却原来有这样惊心动魄的曲折。
“伤的确是伤了,不过老爷夫人见我舍命保护大少爷,自然待我极其的好,替我延请了最好的整形外科专家医治。拜科技进步之赐,我身上并没有留下明显的疤痕。”她无所谓地解释。
“那就好。”他揪紧的心,微微放松了。
“等我伤愈之后,老爷还差人为我办理了转校的手续,和大少爷同校读书,出入都和他坐一部车。他们一家其实都是好人,甚至因为这件事还为我们请了师傅,教我们这些孩子练习拳脚功夫,还准我在大宅里自由出入,更升了我的父母做管事。
“然后,可想而知,最俗套的故事发生,大少爷情窦初开,喜欢上了我。而我,也爱上了他。老爷虽然不是刻薄人家,却也容不得我们相恋,所以就急急把他送出国去读大学。而我,则留在国内完成学业。
“这中间,我的父母代替老爷夫人送小姐去机场,在返回途中,出了车祸,双双不治身故。弥留之际,只恳请老爷照顾我到我独立。所以,老爷信守诺言,一直负担我的学费和吃住。但,就在我毕业,即将离开的那一年,大少爷学成归国。”
海啸知道她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可是这中间一定有种种的辗转辛酸,而她也一定不肯向他吐露。他不想逼她,是以只静静听下去。
“他一得知我失去双亲,又准备搬出他家独立生活,立刻不顾家人的反对,为我在市区买了一套公寓,叫我安心住进去。我尝试过拒绝他,可是他说他爱我,想给我最好的。如果我执意要出去自立,也不可以让他担心。我想我彼时仍然天真,相信他。没多久,他干脆搬来与我同居。老爷当然不同意,但知道他不会轻易罢手,也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不嚷着娶我就好。
“我--也始终是知道的。所以从来没有要求过他,甘心做一个影子,只要我们相爱就行。后来,他接掌了一部分家族生意,经常要应酬,带着各色不同女子出入。我一开始是相信他爱我,不会在外面风流而不予过问。时间久了,便麻木了,毕竟我没有资格干涉他的事。直至有一天,一位女子找上门来,说怀了他的孩子。我想,那一日我的心,才真正开始怀疑他罢。终究我做了他三年的情人,从来没有向人公开过自己的身份。转日,我在报上看到了那个女人公开承认怀有他的孩子,以经过医生证实三月有余。你知道吗,我甚至没有问他,反而是他自己看了报后来向我解释。”
“所以你离开了他?”海啸推测。
“不,仍未,我决定再相信他最后一次,仍天真是不是?”心罗轻声笑了起来。“却只是让我死心得更彻底罢了。又一个女人声称有了他的孩子,与上一个,隔了只得半年。无论是否是他的孩子,他在肉体上的不忠诚,是无法脱罪的。这一次,我离开了他。”
“你的人离开了他,但是你的心呢?你的心离开他了吗?”他问。
她在他的等待中沉默。
人离开了,可是心呢?她问自己。任海啸是个认真的听众,所以他几乎是立刻的,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只是,她自己又何尝知道答案?
“你只是在自己骗自己,以为离开了,就是彻底放下了,是不是?”他的声音低沉冷凝。“你可以劝靖湮去面对她的爱情问题,然而你自己却逃了。你可以说出那样惊人的言论,然而你对自己却不诚实。心罗,你一直都很介意你们两个人身份上悬殊的距离,是不是?你也一直介意他没有向家人争取与你结婚,是不是?你介意他在外面逢场作戏,介意他的彻夜不归,是不是?”
她被他的一句句“是不是”给震惊。是吗?不是吗?真的吗?
隔了好一会儿,她叹息,承认。
“是的,我介意,我介意得一塌糊涂,然而我却无能为力。”当她已经做不到眼不见为净,做不到充耳不闻,做不到听之任之的时候,她连骗自己继续麻木下去的力气也没有了,所以她才走开。
“你不该逃的,你应该勇敢地面对,把他的心给夺回来,又或者,将自己遗失在他身上的心拾回。”
她在黑暗中摇头。
“我太累了,委曲求全地爱了他这么多年,早已经将我的爱情磨折得支离破碎。趁我还可以理智而优雅地走开之际,先行离去,已经是我所能做的最好的。毕竟,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承诺与约束。”
海啸考虑了一会,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终于,他还是决定告诉她。
“他抽调了大批人手在找你,甚至为次不惜轻忽公司的业务。”
“我知道。”她轻浅地笑。“那天在游乐园我就知道了。”
“不准备让他找到?”他好奇她知道他在四处找她时的反应,竟然是不动声色。
“只要我一直留在海燃园里,他很难找到我。”
“你不可能一生一世也不走出去。”
“也许,等我想通透了,肯放下了,我会去面对他罢。”
海啸没做声,是,她想不通透又放不下,叫她去面对那人,不过是徒惹烦恼而已。
他站了起来,矛盾而惘然的宓心罗,不是他所乐见的。揭开一个谜之后,他才蓦然发现,他更喜欢初时的她,沉稳淡定之余,偶尔有一些小小的机智狡狯,不经意之间散发在她的言谈举止里。暗夜里自卑凄清的她,实在让他觉得心疼。心疼她这样看似自信从容的女孩子,竟然独自背负了沉重的心事这样久。
“心罗,如果你决定了重新直面他,我可以使你以与他相对等的身份再相见。”
“谢谢,二爷。”她没有出言拒绝。
“晚安,心罗。”他抑下了亲吻她的冲动。还不是时候罢,至少不是在今夜,他无意趁虚而入。他固然不是君子,却也决不是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