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老板模样的清俊男子,看见他们进门,迎上来,微笑,“先生,小姐,两位?”
谢焱似笑非笑点一点头,“两位。”
“两位这边请。”谢磊头皮一麻。
最近哥哥谢焱在他生活中来来去去,十分频繁。
以他对谢焱的了解,他一向不做无用功,每一件事都深思熟虑,务求完美。他记得小时候,学校手工课发飞机模型给每个男生,要求一周后,将拼装好的飞机模型交上去。
有男生一拿到模型,便急不可待,当场拆开来,恨不能立刻将模型拼搭出来。然而谢焱并不,他在一旁留意别人,怎样拼装,过程中会遇到怎样麻烦,如何才能避免……
等到胸有成竹,才开始动手。
一周后交上去,果然是所有人中,拼装效果最好的飞机模型。
父亲知道后,笑着说,“谋定而后动,好!”
而他却总是随性而为。
可是此时此刻,善于深谋远虑的谢焱,正坐在他的粥记里,带着一位十分陌生的高挑女郎,谢磊不是不迷惑的。
谢焱同他的交际圈,向无重叠,各有各世界。谢焱的女伴,一贯美丽优雅,拎小巧到只能放下一支唇膏大小的手包,穿八英寸高跟鞋,路都不肯多走一步。约会总选在五星级酒店,灯光暧.昧,音乐迷离,食物昂贵。
谢磊觉得其中大有文章,只是一时找不到头绪。
谢焱看一眼弟弟掩饰得不算十分成功的困惑颜色,微笑,“老板,有什么好介绍?”
谢磊将菜单递过去,“我们店里最近新推出一款海鲜火锅粥,以生滚白粥做火锅汤底,四色海鲜做涮料,鲜美清甜,十分好喝。”
谢焱一边翻菜单,一边问女伴,“你喜欢吃些什么?”
女郎四下环顾,然后在谢焱谢磊两兄弟脸上来回扫了两眼,最后笑一笑,问谢磊,“老板,有没有能使人喝下去,驱散一身寒意的粥?”
谢氏兄弟不由得都往女郎望去。
女郎抱一抱肩膀,“在水里泡太久,到现在仍从骨子里觉得冷。”
并不抱怨,只陈述事实。
谢焱合上菜单,“我来一个海鲜火锅粥,一个蒜泥时蔬,一份鱼香三丝煎饼。麻烦老板给小姐推荐一个祛寒暖胃的粥。”
“腊八粥最宜。”谢磊见女郎一副似懂非懂表情,耐心向伊解释,“我们家的腊八粥选用的都是甘温原料,本草纲目上记载能益气生津,养脾胃,治虚寒,正适合调理脾胃,驱寒强身。推荐小姐选腊八粥套餐,含一碗粥,两款点心,四样小菜,价实又美味。”
那女郎点点头,“就这样好了。”
谢磊唱过单,便将单子递进厨房去。
厨房里远之正给小武打下手,接过单子看一眼,然后贴到一旁点餐板上,朝小武喊一声,“腊八套,海鲜火锅,蒜泥时蔬,鱼香三丝煎饼!”
小武回喊,“知道了。”
远之便拉开厨房里的大冰箱,将所需材料一一取出来,摘菜洗菜切菜一气呵成,放到小武触手可得的流理台上,又去将海鲜火锅粥所需的色海鲜按分量一一清洗干净,盛在白瓷梅花盘里,中间放一小撮嫩姜丝同香葱丝,随后拉开厨房的玻璃窗,唤一声:“八号桌海鲜火锅粥。”
服务员走过来,接过白瓷梅花盘,送到谢焱坐的八号桌。
远之随后捧着小小电火锅走过来,看见谢焱,也不由得微微挑眉。
可是即使心中诧异,远之也还是面带微笑,将手中的小火锅放到桌上,确认,“八号桌点的海鲜火锅粥?”
谢焱向远之颌首,“是我点的。”
远之便将小火锅上的电线放长,弯下腰去,在桌下找电源。
“我来罢。”谢焱轻轻从远之手中,抽过电线。
远之顿一顿,方笑,“麻烦你了。”
退开一步,远之对谢焱和与他同来的女郎说,“其他菜请稍等片刻。”
女郎目不转睛,注视谢焱微微推开些椅子,侧弯身体,在桌下找了片刻,寻到电源,将火锅电线插头推进电源接座里去,不由得若有所思。
过不多久,谢焱这一桌的粥点小菜上齐。
女郎说一声“我不客气,开动了”,拿起勺来,开始喝粥。
粥里有葡萄干,大抵还放过些冰糖粉,所以喝到嘴里,甜丝丝,暖融融,令人忍不住发自肺腑地,想“哈”一声。
然而教养不允许她这样做。
腊八粥落肚,精致小巧可爱一份只得三只的蟹粉小笼,夹一只,蘸一点点姜醋,咬破一个小口,将里头鲜到眉毛掉下来的汤汁吸到嘴里,即使烫,也吸着不放,然后一口塞进嘴里,细细咀嚼。
女郎的表情鲜活灵动起来。
谢焱一边喝粥,目光却追随厨房里,远之纤细的背影。
正是晚间最忙碌时候,点餐的单子一张张递进去,伊在厨房里,忙得脚不点地,偶尔服务员走不开,还跑出来充当跑堂,一张面孔因忙碌而显得红通通的,额角鼻尖有一层薄汗,既不时尚,也不优雅,然而出奇美丽。
谢磊时时隔着厨房窗口,同里头的远之交谈,两人表情宁和,有种使人安然的力量。
谢焱蹙眉,头靠得那么近,脸几乎贴到一处去了。
过一会儿,又松开眉心,若有似无地笑,看见远之在厨房里拈起一块什么点心来,偷偷放到嘴里去,一副眉花眼笑模样。
谢焱的女伴吃到七、八分饱,便放下调羹。
做模特一行,一年之中,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六十天吃不饱,今天她已经比平时格外多吃不少。
这时候胃中和暖,那种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渐渐退去,周围平静宁和的气氛使她放松下来,她开始留意到对面与她同来的这个男人,虽然对她维持最起码的绅士风度,然则他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她身上。
她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视线便落在厨房里。
这时候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小小粥店里渐渐没有他们来时那么热闹,客人多数已经吃过晚饭,结帐离去。只得那么一两桌客人,许是不赶时间,一边闲聊,一边喝粥吃点心,十分闲逸。
隔着透明玻璃,能看见厨房里厨师与先前送火锅过来的女孩子,一起在收拾流理台,将各色器皿归置到一处,厨具各归各位。
她一向觉得白色是很难驾驭的颜色,穿得不好,极容易令人觉得廉价,灰蒙蒙的脏,并且显胖。可是白色厨房制服穿在里面那女孩子身上,干净笔挺,找不到一丝褶痕,在厨房里进进出出,竟还能保持那种透彻干净的洁白。
她转而观察坐在她对面的谢焱。
他的眼神始终追逐着那女孩子的背影,七情上面,却并不自知。
她倏忽微笑,蓦然明白,他带她来此间,不过给他自己找一个来见她的借口罢了。
她垂睫,谢焱的眼神,是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而不自知的颜色。
可是,她不打算戳破。
她不过是谢焱感情世界里的路人甲,有幸目睹他卸下面具的真实刹那。
而现在,魔法时刻结束,她是时候起身走开。
她礼貌微笑,“谢先生,时候不早,我明天还有工作。”
谢焱收回视线,“我送你回去。”
她摇一摇头,“不用了,这里出去就是地铁站,我公司宿舍离这里不远,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不麻烦谢先生了。”
谢焱也不坚持,只取出自己的名片,递给面前这个先前冻得瑟瑟抖,也不曾抱怨过一句的女郎,“远大明年秋冬成衣广告拍摄最近在找模特,我觉得你不妨去试一试。”
女郎没有推辞,欣然接过,然后挽起手包,踩着高跟鞋,翩然离去。
谢焱再转头望向厨房,却发现远之已不在厨房里。
谢焱三两口将最后一点海鲜火锅粥吃完,取出男士手帕抹嘴,然后折好放回口袋里去,这才扬手,“结帐。”
谢磊忙拿着帐单走过来,“先生一共一百零八元,满五十可以打八折,去掉零头,共八十六元。”
谢焱笑看弟弟一眼。谢磊以前最不耐烦这些生意经,父亲要求他穿正装一同出席商业活动,他一向能推则推,实在推不掉,也极力躲在人群后面。可是现在,他做生意算帐驾轻就熟,有模有样。
“先生如果经常光顾小店,不妨办一张卡,每次消费都有优惠,还可以参加新品试吃活动。”谢磊不放过任何推销机会。
谢焱不由得想起谢磊小时候,除了母亲,和谁都不亲近,只爱默默在房间一角地板上搭积木。与他说十句话,有八句得不到回应,还有两句话,多半也只是“哦”一声,表示他知道了。
他一度以为谢磊会就这样,冷淡疏离一生。好在后来谢磊考进工科大学,住在学校,渐渐开朗一些。然而母亲过世,他才打开的世界,便又封闭起来。
如果不是遇到盛远之,和他一起将粥记开起来,谢焱不晓得谢磊是否有一日,会彻底将感情封锁,再不肯走出来。
所以,盛远之,是谢磊要的幸福吗?
谢焱在心中问。
然而心中,无人回答。
谢焱一边付帐,一边状似不经意问:“盛小姐下班了?”
谢磊接过百元钞票,点头,“是,远之今天上早班,其实五点已经应该下班。”
可是远之留下来加班到九点,晚市高峰过去,这才到休息室换衣服回家。
谢焱等谢磊将发票与找零一同交到他手里,这才起身,“你也别太辛苦,休息时候多回家来陪陪爸爸。”
谢磊“唔”一声,算是应承。
“替我办一张卡,我下次来时给我。”谢焱套上大衣,走出门去。
外头小马路街灯暗暗,冬夜寒风中,法国悬铃木树影摇曳,沙沙做响。
谢焱紧一紧大衣襟口,走向自己的汽车。
忽然听见不远处,有女性柔和的声音,带着一点点无奈乞求:“拜托给姐姐点面子,姐姐每天请你喝最好的汽油,定期给你做保养,对你比对姐姐自己都好,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姐姐脸色看啊……”
他听得笑起来。
那边听见他笑,倏忽便没了声音。
谢焱循声走过去,在街两旁各家小饭店的光影里,看见远之,站在一辆绿色雪佛兰边上,如同一副印象派油画。
夜色里,远之穿一件杏子色开司米大衣,戴一条浅杏色格子围巾,将口鼻都捂在围巾下头,只露出一双眼睛,这时正微微弯着腰,双手交握胸.前,站在车旁,小碎步跺脚。
谢焱觉得有趣且可爱。
二十多岁,却仍然天真,会得对自己的车自言自语,并不气急败坏。
“车子坏了?”谢焱明知故问。
远之点点头,十二月的夜晚,车发动不起来,叫人郁闷已极。她个多月前,才将车送修,这才过了多久?
谢焱抬腕,借着街灯光线,看一眼手表,已经九时半超过,这附近最后的公共交通工具,最后一班,都在十点中前后。
“有没有相熟的修车厂?打个电话,先让他们把你的车拖回厂里,我送你回家。”
远之犹豫,这辆小车,她开了已经将近四年,最近小毛病不断,送去维修养护,略好一点,隔一阵子,便又罢.工,让人十分烦恼。不晓得是修车厂技术不到位,亦或是这辆车真的已经到了退休时候。
“我有家熟识的修车厂,技术尚可。”谢焱奇怪自己竟然能看得懂她大眼里的迟疑颜色,“车先拖过去,你早点回家休息要紧,修理的事,明天再说。”
远之想一想,低低说一声“谢谢”。
远之深心里,并不想再一次接受谢焱援手,可是这么晚,她也不愿意打扰哥哥远志休息,只好妥协。
谢焱征得远之同意,取出手机,拨打相熟修车行电话,对方问明地址,约好大约二十分钟后过来。谢焱结束通话,对远之微笑,“要过二十分钟,先到我车上等罢。”
远之其实想坐回自己车里去,可是总不好向前一秒才方对自己伸出援手的人,做出一副“我们不熟,保持距离”的样子来。
对着谢焱,远之有种小动物对猎手的天生警觉,总想有多远,离多远。
只可惜,事与愿违。
远之跟在谢焱身后,坐进他那辆黑色本特利车里。
“冷不冷?”谢焱问远之,“要不要开空调?”
远之摇头,能节省能源,少排出一些废气,也是好的。
谢焱便从后座捞过一条千鸟格围巾来,“新的,还没有戴过,盖上罢,车里和外头差不多冷。”
“哦。”远之讷讷接过,老老实实盖在膝上。“谢谢。”
顿时冷场。
谢焱伸手捣住口鼻,强忍着,才没有教自己笑出声来,只好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笑意。
倘使换成其他与他有过往来的女性,接过这块全新千鸟格围巾,或者会“哗”一声,温柔得如同抚摸情.人一般,轻轻抚过,亦或笑着问:送给我吗?
他回答“送”,多半会获得香吻;他答“不送”,那么女伴会娇嗔,轻捶,务必令他改口。
然而远之不是他交往过的任何女性,她淡淡“哦”一声,再无下文。
谢焱怕远之觉得气氛尴尬,打开车载音响,按下播放键。
男歌手醇厚好听声音流淌出来。
对我好对我好
好到无路可退
可是我也很想有个人陪
才不愿把你得罪
于是那么迂回
一时进一时退
保持安全范围
这个阴谋让我好惭愧
享受被爱滋味
却不让你想入非非
就让我们虚伪
……
远之极喜欢这男歌手,除大爱歌神,这是她的次爱。
只是这歌中吟唱的感情,保守如远之,却接受不能。
在远之观念中,一个人倘使不能全心全意喜欢另一个人,就不要给对方虚无缥缈的暧.昧错觉,然后蹉跎了岁月,最终天各一方。
远之想要父母那样的感情,从未浓烈到欲生欲死,然而却可以相互扶持,无惧风雨,一路至今。
只是这个世界太功利市侩,女孩子年轻时总怀有不切实际幻想,期待遇见王子,成就灰姑娘一夜麻雀变凤凰的童话。一朝童话梦醒,即刻向着现实狂奔,要有车有房,父母双亡。
远之做不来,所以单身至今。
谢焱默默观察坐在自己身侧的女孩子。
伊听音乐听得极认真,身体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眼神专注,有丝丝缕缕的白色雾气,透过遮住口鼻的杏色围巾,缓缓释放到车内空气中,连同他的呼吸,渐渐氤氲了汽车玻璃。
车窗外的街灯透过这氤氲雾气,显得格外朦胧柔和,将她露在围巾外的一双眼眸,映衬得如同星子,迢遥,并且美丽。
谢焱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由轻浅,而深重。
一刹那间,谢焱明白自,这个女孩子,即使不言不语,只是坐在那里,已经拥有令他心动的力量。
他动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又倏忽垂下睫毛。
现在说什么,还太早。
这时候,有闪烁的橘黄灯光,从前头大马路转进小马路上来。
谢焱看看时间,只用了不到十五分钟,他推门下车,朝汽车修理厂的拖车方向招手,未几拖车在他引导下,将远之的雪佛兰车拖走,约好次日过去,讨论具体事宜。
“现在送你回家。”谢焱返回车上,对远之说。
“好,谢谢你。”
谢焱笑一笑,同话不多,又不主动的远之在一处,看起来他要好好想一想,怎样才能引起她谈话的兴趣呵。
谢焱将远之送到小区楼下,停了车,等远之下车,按下车窗,微微探出头去,“你如果放心,不若将车钥匙给我,我有时间去修车厂,替你把把关。”
远之哪里肯麻烦他,“不用了,我白天休市的时候,可以自己过去。”
谢焱也不坚持,目送远之上楼,这才升起车窗,打算回自己住处。眼角余光,扫见刚刚远之覆在膝盖上那条有双C标志的千鸟格子围巾,被她折叠得齐齐整整,静悄悄放在副驾驶座上,柔和温暖,一如稍早坐在其上的远之。
谢焱微笑起来。
这条围巾是妹妹谢淼,前段时间自法国带回来给他的,谢淼调侃说:哥哥什么也不缺,独缺一个家煮婆,她这条围巾,是送给未来大嫂的。
他当时接过来,便一直放在车上。
不料今晚围巾有幸,能卧在远之膝上。
他最后望一眼远之身影消失处,发动引擎,驱车回家。
谢焱的住处,就在寸土寸金的金融区,离长润集团办公大楼不远。工作日方便上下班,他都住在这里,休息天和假日才住回别墅去。
回到家里,已经将近十一点,他将从车上带回来的围巾放在门口壁龛上。
室内空****,他行走时甚至能听见自己脚步的回音。
谢焱放任自己倒进沙发里。
谢淼说得对,他这里,缺少一个女主人。
工作之余,与女性朋友吃饭,听一场音乐会,看一场话剧,等回到家里,喧嚣热闹软语温存悉数退去,留下来的,仍是一室寂寥。
多数时候,他觉得这样来去自由,潇洒恣意,没有什么不好。
可是偶尔,一如现在,对着一室冷清,他也会幻想渴望,有一个温柔女子,在家里亮一盏灯,欢迎他回来,为他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吃过饭,两个人一起挤在沙发里,看电视听音乐一夜缠-绵……
脑海里,那从未具像过的女子,倏忽幻化出远之的模样。
谢焱闭一闭眼睛,呵,竟着了魔似的。
远之次日一清老早,便被闹钟叫醒。按部就班洗漱更衣,吃一碗酒酿蛋同两只小巧叉烧包,远之挽起背包下楼。
车坏了,不是迟到借口,远之打算早二十分钟出门,步行去地铁站搭乘地铁上班。
才走出门廊,远之抬眼就看见黑色汽车头上的翅膀标志,以及靠在汽车旁的谢焱,十分意外。
如果不是看见他已换了一身衣服,远之会以为他整夜都没有回去过。
见远之脸上的诧异颜色,谢焱微笑,“我送你过去罢,顺便去粥记吃早点。”
远之就此按下心中疑惑,也不深究,坐上车去。
“要不要听音乐?”谢焱问远之。
“听新闻罢。”远之想起昨晚的那首歌,决定还是听新闻更安全些。
谢焱依言打开收音机,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便回旋在空气中。
“……东北风四到五级,阴转多云。感冒指数:易发。不适宜早晨锻炼,上午不适宜洗晒,下午较适宜洗晒……”
“……政-府出台新一轮楼市调空政-策……二套房首付百分之六十……三套房停止发放贷款……”
谢焱注意到远之听得十分认真,七情上面。听到有人在公交车站疑因心脏病发作猝死,提醒广大市民注意冬季出行防寒保暖,颜色惋惜;听到有人为强占寡母房产,将八十岁老母送进精神病院,便露出义愤颜色;听到被亲生父母抛弃的病儿,已经痊愈,又神色欣然。
谢焱觉得十分趣致,她所流露的情绪起伏,全都不是为了她自己。
“新年临近,卫生监督部门,加大对食品卫生的管理,务必保证市民们能吃上放心菜……”
“你们粥记,有没有推出年夜饭的打算?”谢焱问。
远之愣一愣,然后摇头,“谢磊和我还没有讨论过。”
一年将尽,每个人都想早些赶回家去,与家人团聚,一起吃顿年夜饭罢?粥记里的伙计亦不例外。
梅子小林家都在外地,小王小沈倒是本地人,然则本地人对过年讲究十足,珠珠毛姐已经结婚,估计家人也都盼她们能和家里一起过年。
将心比心,远之想,粥记恐怕不会推年夜饭出来了。
“不知道谢磊有什么安排没有,他已经两年没有在家里过年。”谢焱将车子转进一条小马路。
“不是往这里开。”远之出声提醒。
“我知道,这条路更近一些。”谢焱将车稳稳驶在小马路上。
果然,远之比平时早五分钟抵达粥记门口。
粥记里,谢磊小武和早班服务员已经先后来了,正在清点刚送到的新鲜食材,分门别类放好。
谢磊见远之推门进来,直起腰微笑,“远之,早。”
随即看见跟在远之身后走进来的谢焱,微笑便渐渐敛去,“早。”
谢焱朝谢磊扬扬手,“早。我来吃早点,顺便取你给我做的贵宾卡。”
远之经过谢磊,拍拍他肩膀,顺便将梅子小林和小武一起都拖进后头休息室去,将外头空间,留给谢氏兄弟。
休息天,远之在家躲懒。
她的小绿送到汽车修理厂,休市时候,她根据谢焱给她的电话地址,约好时间前去。
当汽车前盖打开来,修理师傅“哗”一声,“你这辆车进口Spark,五脏六腑,已经被人偷天换日。”
远之傻眼。
这辆雪佛兰由父母购置,赠于她,用做日常代步工具的。买来之后,一直都在她公寓附近那家汽车维修厂保养维护,这一年多来,车子状况频发,远之总以为是自己车子保养不得法之故。
这时听师傅一说,才惊觉自己进口车的零件已遭替换,可是那家汽修厂师傅从未同她提起过,只说部件用得久了,逐渐老化,才会时时罢工,又说可以代她从原厂订零件过来换上。
远之还傻呵呵满怀感激。
“从原厂订零件,一时也没那么快到货。何况这辆车是老款,零部件已经停产。”修车厂师傅见远之茫然懵懂,便细细向远之解释,“我这里有国产部件,先给你换上,我再为你到原厂去订订看,订不订得到,很难保证。”
远之谢过师傅,打算付费,不料师傅摆摆手,“谢先生已经打过招呼,盛小姐的修理费用,都算在他帐上。”
远之只好收起皮夹。
回到家里,远之想与谢焱联系,才发现并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远之郁闷,又不好贸然去找谢磊,向他问谢焱电话。
总觉得欠谢焱越来越多,已经滚成一个巨大雪球,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得“嘭”一下砸在头上,粉身碎骨。
这使远之忐忑。
远志看见远之这样恹恹窝在沙发里,半天也不动一下,便坐到妹妹边上,伸手拍一拍远之头顶,“临界点?”
远之“唔”一声。
粥记走上轨道,生意兴隆,一切井然有序,远之却有种失去前进动力的感觉,反而初时起早贪黑,累得贼死,精神倒更足些。
远志笑起来,“你这算不算是劳碌命?”
外间大把女孩子的毕生追求,是找个富豪老公,每日不用为升斗米折腰,有喝不完的美酒,穿不完的华服,参加不完的派对……
远之将头侧靠在兄长肩膀上,“我觉得有事可做,人生才充实。”
“要不要我给你找点事做?”远志伸展手臂,绕过妹妹颈后,压在她脑侧。
远之想一想,拒绝,“我会自己找事做。”
远志“嘁”一声,不以为然。
有些人恨不能拉大旗做虎皮,偏偏有远之这样的,惟恐鹤立鸡群,顶好同杂草一般。
远之嘿嘿笑,忽然想起来,问“远志你认不认识谢焱?”
谢焱?远志瞥一眼靠在肩上的妹妹,“长润集团的谢焱?”
远之轻轻点头。
“不熟,偶尔见过,点头只交而已。”谢氏经营服饰,盛氏经营餐饮,完全是两个不同领域。“你认识?”
远之抿一抿嘴唇,思来想去,便大致将前后经过,讲给双胞兄长听。
“……哪里想得到谢磊是谢焱的弟弟……”远之对复杂人际关系束手无策。她以前呆在迅捷,人际关系也十分简单,所以只消有一点点被排斥在外的感觉,远之都无法自欺欺人,假做不知。“……陆先生又是谢家东床快婿……好像很尴尬的样子。”
“傻女。”远志啼笑皆非,“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哪怕同谢氏一门同处一室,你问心无愧,尴尬什么?”
远之耸肩,或者是她想太多。
远志见妹妹仍未开窍的样子,不由得太息,拉一拉她的马尾辫子,“就当成寻常往来的朋友好了。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为你修车,你便请他吃顿饭;他送你回家,你就做一盒点心回赠。也不必特地找他的联系方式,直接请谢磊转交好了。礼数周到,无忮无求,谢家其他人同你不相干。”
远志在妹妹看不见的角度,挑一挑浓眉。
谢焱,是么?
远之没有注意哥哥表情,只点点头,“唔,有道理。”
“现在没心事了罢?走,陪我打游戏去,最近新出一款网球双打游戏。”远志起身,将远之从沙发里拖走。
远之哀哀叫,“让我做沙发土豆!让我做沙发土豆!”
两兄妹一路拉拉扯扯,进起居室打游戏去了。
等两兄妹的身影消失在起居室门后,客厅阳台上,一直蹲着身.子,在伺候阳台里两盆花树的盛爸爸,缓缓扶着阳台栏杆,站起身来。
长润的谢焱?
盛爸爸的眼里有锐光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