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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俞大风离完婚,陈小茼就辞职了,利用报社给的部分资金支持,林海特也入了一部分股,一起创办了海茼传媒公司,整合两人的资源优势,从林海特经办过的案件里,挑选精彩而经典的案件,用情景再现的形式,拍成45分钟的故事短片。陈小茼是总制片人,林海特作为法律专家,在节目中出镜,录制好节目后,向全国各地以及网络视频网站销售。
因为经费紧张,为了省钱,剧本都是陈小茼自己写,写完了,让林海特拿回家让苏大云他们提意见,一开始,林海特还纳闷,说:“我妈没文化,也不懂影视。“
陈小茼就笑,说她做过调查,像他们做的这种《举案说法》类节目,在电视台的主要收视群体就是家庭妇女,只有她们觉得有意思了,这个节目才能在电视台站得住脚。
林海特觉得有道理,就拿回去给苏大云看,怕苏大云一本正经起来,反倒提不出像样的意见了,就说妈,我们打算拍这么个故事,您看看有没有意思?
苏大云就戴上老花镜看,看完了,也能说道两句,为了节约资金,有时候还会拉苏大云和林建国出镜,片子制作完后期,陈小茼就去各地电视台推销,但效果不理想,就有点迷茫,跟林海特说她是不是选错方向了啊。
林海特劝她不要急,作为一家小成本的传媒公司,刚成立,还没做出业绩来呢,就想马上就获得电视台的认可,本身就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陈小茼说可我们底子薄,耗不起啊。
林海特就笑,说有我呢。
陈小茼心里一颤,看着他,不说话。
林海特让她看得心颤,就挪开了目光,说他有一想法,不知陈小茼支持不支持。
库房里堆着十几个短片卖不出去,陈小茼几得抓墙的心都有了,让林海特赶紧说,别卖关子,只要能推动片子销售就行。
林海特就给她分析,现在他们玩命地推销,可电视台不购片,是因为对他们的片子没底,怕一旦花钱买了片,收视又不好,领导那边不好交代。他的想法是,免费送电视台三集短片,让他们播播看,如果收视好,电视台自然会找他们购片,如果收视不好,说明他们的节目内容和形式以及制作都有问题,一定要改。
陈小茼觉得也只有这样了,第二天,就联系了两家地面台,要免费送短片,让他们播播看。对方购片主任虽然很警惕,但看在免费的份上,同意跟领导汇报,让陈小茼他们等结果。
陈小茼很开心,就给林海特打了个电话。林海特说正想找她,俞大风家在东海路上的别墅,已经拍卖了,但里面还有些没纳入拍卖范围的私人物品,法院让清出来。林海特给俞大风打电话。俞大风让陈小茼过去看看,有愿意要的,收拾走,不愿意要的扔那儿行了。陈小茼本不想去,可再一想,当时让追债的债主逼得,几乎什么也没拿就住回娘家了,书和衣服都还在里面呢。
第二天,就去了,原本以为没多少东西,可七七八八地收拾下来,大大小小的箱子竟然堆了一客厅。就打电话问林海特有没有时间,有时间的话,过来帮她拉走。
林海特过来,已快中午了,估计陈小茼没吃饭,就叫了外卖,等他到了,外卖也到了,望着摆在餐桌上的菜,陈小茼有些伤感,说:“在这个家最后的午餐,没想到是和你一起吃的。”说着,眼睛潮潮的,不敢再看林海特。
林海特也感慨:“其实……我特别怀念我们在一起吃饭的时光。”
陈小茼点了一下头,说收拾了一上午东西,要去洗一下手。其实,是泪涌上来了,不想让林海特看见,进了洗手间,关上门,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尽情流了一会儿泪。
从卫生间出来,陈小茼脸上已是风轻云淡,两人默默地吃,吃着吃着,陈小茼抬头,看他,特别想告诉他,当初她和俞大风的第一个孩子流产,她特别开心,特别希望他能知道,然后跑起找她,告诉她她还爱着她。
林海特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像飞飞停停的蜻蜓,在自己头顶上飞来飞去,就笑着看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陈小茼犹豫了片刻,就“嗯”了一声,就把刚才想说的说了。
林海特一下子就怔住了,想起了他当时的兴奋和绝望,眼睛一下子就潮湿了,伸手,握住她的手,说了一句小茼。
陈小茼的泪掉下来,说:“其实,我一直在等你去告诉我,你还爱我,可我已经失去了主动跟你说这句话的资格。”
林海特把她的手放在唇下,轻轻地吻着:“小茼,在任何时候,你都比任何人有让我爱的资格。”
林海特又说你知道这些年来我最恨的是什么吗”
陈小茼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我最恨的人是我自己,为什么那天晚上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我没回头看一下,如果我回头,就会看见你,我们的人生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在堆满了纸箱的餐桌旁,他们就这么怔怔地对望着,泪流满面。
陈小茼夹起一筷子菜,放在林海特碗里。林海特夹起来吃掉。陈小茼又给他夹了一筷子。林海特又吃掉。就这样,陈小茼夹,林海特吃。外卖的几个菜,渐渐见了底。
望着撑得直喘粗气的林海特,陈小茼慢慢笑了,眼里明晃晃的,起身去厨房洗手,洗着洗着,就感觉到一双手臂从背后环过来,听见林海特贴在耳边轻轻地说:“小茼,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陈小茼点点头,脸向后仰去,贴在他脸上,轻轻说:“好的。”
唇,就灼热地纠缠在了一起。
2
那段时间,林海特一直苦恼该怎么跟俞大风解释他和陈小茼的事,也和陈小茼说。陈小茼说他又不是我的监护人,干吗要向他解释?林海特说这倒是,可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得劲。坐在沙发靠背上的陈小茼就霸道地从背后圈着他的脖子,说不管!有时候,林海特送她回家,陈明道看见了,虽没说反对的意见,但也问了她一句:“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陈小茼说:“我们都是单身,有什么不合适的?”
陈明道就一眼又一眼地看她。
林海特也犹豫怎么跟父母说,好几次,嘴张开了,话又咽下去了。苏大云也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问他是不是有事要说,林海特啊啊了几声,反倒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了,就说没有。苏大云就拿白眼瞪他。
这天傍晚,林海特买了海鲜,又买了一箱啤酒,回父母家,想喝差不多的时候,把和陈小茼的事提一提。
刚进小区,和苏大云迎面碰上了,她攥着无纺布袋子,看样子是要去买菜,像块脏抹布似的小赖,嗅了嗅路边的车轱辘翘着腿就要撒尿,苏大云吓了一跳,忙喝了一声,小赖忙把翘起来的腿收起来,苏大云趁机一把抄在怀里抱着,朝它屁股拍了一巴掌,呵斥道:“见着车轱辘就撒尿,你和车轱辘有仇啊!?”林海特把车缓缓停下来,按下车窗喊了声妈,把苏大云一愣,说:“海特啊。”然后眉开眼笑地说,“你爸在家。”又说,“来得真是时候,我多买俩菜,晚上你陪你爸喝两杯。”林海特推开副驾驶车门,说:“别买了,我都买好了。”苏大云纳闷地瞅着他,说:“今天啥日子啊?你还特地买了菜回来。”林海特说:“什么日子也不是,就是想和我爸喝两杯。”
苏大云就喜眉乐眼地上来了,上下左右地摸摸,重复那句自从林海特有车以来她每次坐车就必说的话:“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咱也能买上车。”
林海特知道,苏大云虽然也有虚荣心,可跟这个世界要的并不多,不外是有衣蔽体有饭饱腹,平安顺意便好。所以,每每苏大云这么说,他都略微心酸,想这就是草根小民对这个世界最本能的感恩吧。
因为是在小区里,林海特开得很慢,一路上,苏大云不停地跟街坊邻居们打着招呼,好像她刚从外地省亲归来,和阔别多年的乡亲们打着招呼。林海特知道,这是因为两年前他辞职,又和高程程离了婚,街坊邻居们说什么的都有。现在,苏大云坐在他车里,热情洋溢地跟大伙儿打着招呼,其实是变相地炫耀:你们不是看扁我儿子吗,瞧见没?他又站起来了!
在苏大云那片小小的世界里,有房有车就叫成功。
林建国正在撅着屁股趴在电视柜前鼓捣机顶盒,听见门响,回头,见是林海特,就跟见着救星一样,忙爬起来,说:“海特,快帮我看看,这机顶盒又坏了。”自从有线电视加上机顶盒变成了数字电视,机顶盒每年至少得坏一次,林海特知道,不管他怎么看,他肯定不会把坏了的机顶盒看好了,可如果他不看,林建国就会生气,觉得他长大翅膀硬了,不把他这老子的话往心里去了,遂从电视柜里掏出机顶盒,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说可能又是电容烧坏了,要不这样吧,以后您就别用机顶盒收看电视了,改天我给您从网上买个看电视的盒子,一千多个频道好几万部电影随便您看,还不用花钱。
林建国眨了眨眼,表示不相信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林海特说真的,给他介绍了一顿各种品牌收视盒子的功能。一听要装宽带才能看,林建国就懊恼地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我就说天底下没免费的午餐嘛。说完,掰着指头给林海特算账,一年网费多少钱?有线电视费才几个钱?机顶盒虽然经常坏,可坏了上门修一次也才五十块嘛!然后愤愤说:“什么新科技,就是倒腾着让你多花钱。”林海特知道他认准一条道,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就说算了,他马上打电话给有线电视台报修。刚打完报修电话,林秋红回来了,眼睛红红的,进门也不说话,坐在沙发上抹眼泪。
林建国说:“咋?又和程程怄气了?”
自从高程程带着高桥回了娘家,林秋红就经常晚上回来,因为实在没法和高程程待在同一屋檐下,倒不是她容不下高程程,而是高程程把对林海特的憎怨,都转嫁到了她身上了,不管林秋红做什么,就没对的时候。以前,都是晚饭后,林秋红去洗碗,高向前坐在电视机前看当地新闻,当地新闻播完了,她的碗也洗完了,两人手挽手出去散步,可现在,她还在收拾饭桌呢,高程程就说高桥,走,我们陪姥爷散步去。如果高向前说等等你林阿姨,她就连看都不看林秋红一眼地说等林阿姨忙完了出去找我们不就行了?说着,不由分说地拉起高向前就走了。因为都是去小区的街心花园散步,林秋红收拾完了,也真出去找了他们几次,可每次她出去了,高程程就会拉着高向前回家。如果高向前说我再陪你林阿姨走走,高程程就会嘟着嘴撒娇,说人家高桥要跟姥爷下跳棋嘛。高向前就只好无奈地说秋红啊,那我就不陪你了,你自己转两圈吧。林秋红一肚子气,没地儿出,几次这样下来,索性就不出去找高向前他们了,洗完碗,自己在家看电视,可这也不行,高程程他们散步回来,遥控器就成了高程程的专属,她看也不看问也不问直接拿起遥控器,把频道调到她喜欢看的。林秋红那个气啊,可也知道,再气也不能发火,要不然,高程程就会借题发挥,说她这个后妈容不下她。林秋红索性忍了气去卧室看电视。可是,每当她倚在**,听着外面客厅里的欢声笑语,就会觉得自己像个弃妇,莫名其妙就被丢在了荒凉的旷野里,凄楚得要命。她怕长期这样下去,自己会抑郁,就尽量调整心情,比如说,晚饭后,约朋友喝咖啡聊天,或者回林建国这边,也没多少话说,和林建国两口子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偶尔还会因为抢频道和苏大云吵两句。苏大云就生气,说你们家又不是没电视,干吗大晚上跑回来跟我抢?林秋红也不示弱,说你以为我愿意回来和你抢遥控器啊,还不是你那宝贝儿媳妇?苏大云就跟让人揭了伤疤似的,眼睛瞪好大,说林秋红你成心回来气我不是?因为林海特和高程程离婚,街坊邻居说什么的都有,所以,谁要再提着高程程的名字说是苏大云的儿媳妇,那就是抽她的脸。林秋红也知道她敏感这个,可不这么说胸口那口恶气出不来。她和苏大云都明白,错不在彼此身上,拿句时髦话说,要怪,就怪命运给安排了这么一烂摊子生活吧。也是因为这,每次吵完了,谁也不会记谁的恨。其实,苏大云也生高程程的气,有时候她特别想高桥,想接他过来玩一会儿,可高程程不让,她就只好跑幼儿园门口,趁高程程来接他的空,拿着吃的玩的跑过去,想抱抱高桥,和他说几句话,高程程从来都是冷冷地说她还有事,必须马上走,好像能让高桥收下她的礼物,就是给天大的面子了。所以,每去幼儿园门口看一次高桥,苏大云就生一次气,闷在肚子里,全闷成毒素了,毒不着别人,把自己毒气急败坏的,就给林秋红出馊主意说,高向前不应酬多吗,以后只要他有应酬,她就不用回家做饭。林秋红说不回家做饭我吃什么?苏大云说你没娘家啊?林秋红心里一暖,嘴上却说爸妈都去世这么多年了,我还真没娘家。苏大云就拿鼻子哼,乜斜着林建国说,听见了没,你妹说她没娘家。不管她俩是吵嘴还是聊天,林建国从来不掺和,如果她俩在吵架,本来是小吵,他一掺和肯定成了大吵,而且吵到最后全都冲他来了,都嫌他吃里爬外不向着自己;如果是聊天,林建国要一掺和,非聊成吵架不可,常了,他就有经验了,只要她俩说话,他就当哑巴。但这一次,林建国没当哑巴,瞪了苏大云一眼,说秋红不做饭,光治程程啊?咱桥桥呢?桥桥吃什么?苏大云就恍然大悟地拍了自己脸一下,说我真是老糊涂了。
可今天,林秋红眼睛通红地回来了,林建国扭头看了看墙上的表,连6点都不到,林秋红应该是下班就直接过来了,没机会和高程程怄气。
苏大云给林秋红倒了杯水,问她这是怎么了,林秋红接过水去喝了几口,才说今天她去拿高向前的体检结果了。林海特心里一沉,拿体检结果就情绪糟糕成这样,肯定不是好事。
果然,林秋红说检查出了胃癌。林海特安慰林秋红,胃癌只要发现得早,及时手术,康复概率很高。林秋红说知道,她拿不准是不是告诉高向前。林海特问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林秋红说早期末,下午她给高程程打电话了,她也有点蒙,让她先谁都别说。
一家人七嘴八舌地安慰了一会林秋红,林秋红说她就是突然觉得心里没底,想找人说两句话,今晚高向前在家,她该回去做饭了。见她精神恍惚,林海特不放心,就开车把她送了回去,走到家附近,林秋红想起家里没有菜,就让林海特停车,去附近超市买了,林海特顺道买了些保健品和给孩子吃的玩的,想高向前病了,哪怕是出于礼貌,他也该去看看。
3
高桥正坐在地板上用积木拼房子,听见门响抬头,看见林海特,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爬起来就扑进他怀里,要他一起玩建房子游戏。林海特说爸爸先跟姥爷说会儿话。说完,放下他,走到高向前跟前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爸。虽然已和高程程离婚,可林海特一时也改不过口,索性就这么叫着了,为这,高程程私下找过他,义正词严地交涉,不许他喊高向前爸爸。每一次,林海特都答应了,可临到见了高向前,一恍惚就忘了,或者,那声姑父憋在嘴边,怎么也喊不出口,憋来憋去,喊出来的还是爸爸。高向前倒无所谓,说虽然你和程程分开了,可我们还是亲戚嘛。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对他并没多少热情,毕竟,他是那个让他寄予了厚望又深深失望了的女婿,没给甩脸色看就已经很不错了,还能指望他热情到哪儿去?
高向前跟林海特寒暄了两句,转过头去跟林秋红说话。林秋红唯恐两人目光一对接,眼泪就会忍不住往外滚,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把高向前弄得莫名其妙的。但个中缘由高程程明白,就跟林秋红进了厨房,倚在灶台上,一声不响地看林秋红择菜洗菜。
林秋红不想和她说话,默默地洗菜。高程程忍不住了,问:“你是不是告诉林海特了?”林秋红“嗯”了一声。高程程就不高兴了,声音提高了八度,说:“我不是不让你跟任何人说吗?”林秋红还是没回头,说:“海特不会跟你爸说的。”
“你以为我怕我爸知道?胃癌是要动手术的,是要化疗的,我爸早晚得知道,我是不想让除了这个家之外的任何人知道!”
以前,不管林秋红回来多晚,高程程从不会跟到厨房帮忙,可今天她进去了,高向前就奇怪了,尤其是听两人在厨房里叽叽喳喳地说话,虽然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可从腔调上能感觉出来,谈得并不愉快。高向前瞥了一眼正在陪高桥玩积木的林海特,以为林秋红带林海特回家,是想重新撮合他和高程程,把高程程惹不高兴了,也觉得她多此一举,高程程都快再婚了,她这不成心找事吗?就想到厨房说林秋红两句,让她别摻和高程程的个人问题。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高程程压低了嗓门说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我爸病了或是出事?这样他们才有提前上位的机会,要不然,他们还得等四年!还有,你知道上面要知道我爸得了胃癌会怎么样吗?高向前一下子就怔住了,脑子嗡嗡响,腿就迈不动了,就听林秋红也同样是压着嗓子却很鄙夷地说:“程程,你爸病了,而且很严重,什么权力位子都是早晚要告别的身外之物,现在,我只想让你爸健健康康地好好活着,和我白头到老。”高程程反驳道:“听你的意思,好像是我成心要害我爸似的。”门外听到林秋红好像把一盆什么东西往洗菜池里一扔的动静:“说吧,你是怎么想的?”高程程说:“对外严格保密,让我爸去北京做手术。”高向前就觉得心头一阵一阵地紧,一阵一阵地慌乱,想去敲门,手竟抬不起来了,他知道,自己被这个突然的噩耗给惊吓着了,吃力地敲了敲门,进了厨房,说:“你们是在说我吗?”高程程她们没想到高向前能进来,就结结巴巴地说:“爸,您不是在和林海特说话吗?”高向前笑了笑,说:“海特陪孩子呢,我还当你俩在厨房里叽叽喳喳地吵什么呢,原来是说我。”说着看看林秋红,说:“秋红,程程说得对。”林秋红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了下来,说:“老高,没事的,我已经让消化内科的医生看过你的报告,你是早期,而且是高分化癌细胞,不属于恶性的,很容易治疗。”高向前定定地看着她,好像在问真的吗,你没骗我?林秋红用力点头,说,“真的,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必须跟你说实话。”高向前也用力点头,说:“既然这样,我同意程程的方案,去北京做手术。”
4
那天晚上,是林海特离婚后第一次留在高向前家吃饭。大家话很少,只有高桥,一会儿问林海特这个一会儿问他那个,高程程让他安静点。高桥就说妈妈,你去告诉李叔叔,我已经有爸爸了,不要他做我的爸爸。高程程就幽怨地瞪了林海特一眼,好像刚才就这么一小会儿,他就把高桥给**得知道怎么对付她了。林海特胡乱扒拉了两口饭,说吃饱了,要走。高向前喊住了他,和颜悦色地说:“海特,你今晚过来,是因为知道我病了特意过来看看的吧?”林海特点点头。高向前说:“谢谢,关键时候见人心啊。”说着看了高程程一眼,又说,“谢谢你还牵挂着我。”林海特说:“爸,您这么说就见外了。”虽然林秋红告诉他前景很乐观,但高向前还是有点伤感,说:“以后啊,不管你还能不能和程程在一起,都别把她娘俩忘脑后去,在这世界上,人和人相识一场,是缘分,做了夫妻就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不管你们后来是分开了还是在一起,这一点都是改不了的,人生路上要相互关照着点。”
听着高向前把话说得像临终遗言似的,高程程不高兴了,说:“爸,您不就胃里长了个小疙瘩吗,等去医院切了就好了,您何必把话说得悲戚戚地让大家都难过。”
尽管高程程一贯唯我独尊,可这时候,大家都明白,她这么说,不过是放松高向前的心情,所以,也就没人觉得她过分,高向前也和颜悦色地看了她一眼。人到绝境,都宁肯怀揣着希望死也不愿接受真相的残酷。林海特也应声附和:“是啊,爸,做个手术就好了的事,您不要想那么多。”
高向前心情很复杂,示意林海特坐,他还有话要说。
林海特就又坐下了。高向前又问他生病的事,是不是他爸妈也都知道了?林海特说都知道了,都挺牵挂他的。高向前兀自点点头,让林海特回家告诉林建国两口子,关于他生病的事,出去只字不要提,要是有认识他的人问起来,就说胃不好,要去北京做个小手术。林海特虽然点了头,但还是有点不解,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大约高向前也看出了他的困惑,就干干地笑了两声,说也怪不得林海特当年辞职,仕途确实不好混,譬如他,现在病了,还挺严重,他下面的几个副手,可能会为他难过,但更多的是暗自开心,还会打着关爱他的名义,把他的病情汇报给上级部门,因为他们知道,上级领导一旦知道了,一定会本着人道主义,把他从一把手的要职上调开,给他安排一个有助于养病的闲职,也就是说,如果高向前不隐瞒病情,从请病假的那一天开始,他的人生就要开始走向边缘化,像他这样在说一不二的职位上待惯了的人,这样的职位安排,无异于被处分被降职。
林海特就明白了,高向前还有四年才到退休年龄,他不想因为这场病沦落为没有话语权的人,在机关单位,失去了话语权就等于是失去了一切。事后,林海特跟林秋红说,失去话语权怕什么?就当自己退休了还不成吗?林秋红说她也这么劝过高向前,可高向前说关键问题是他没退,虽然行政级别还是那个行政级别,可没有实权的行政级别就像英国皇室一样,是摆设,最可怕的是,单位还是那个单位,同事还是原来的那些同事,以前是你说什么他们都要点头听着,还要鼓掌拍你马屁,可一落到闲职上去,那些曾经对你点头哈腰的人,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你颐指气使,那是什么滋味?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岂是他高向前能忍受的?!
林海特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回家和父母说了高向前的想法,苏大云啧啧得舌头都快碎了,说真看不出来,当官还能当上瘾,连命都不顾了。林建国也说,就是,要是他,不管这病能不能治得好,他第一要做的事,就是立马打病退报告,好好治病,好好守着老婆孩子过剩下的日子。
林秋红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说:“哥,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没尝到过权力的好处。”林建国也理直气壮,说:“我就不信,尝到过权力的好处就连命都不要了。“林秋红说:“哥,你说人人都想成功是因为什么?”林建国说:“想从别人那儿得到承认吧?”林秋红说:“对,权力也可以这样,从某种程度上说,权力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成功,俗话说权大一级压死人,就是这个意思,你有权,别人就不敢对你说不,因为说‘不’是要付出代价的。”林建国就不耐烦地摆着手说:“算了算了,你不要给我摆这大道理,总之,虽然高向前官迷,可他是我曾经的亲家、现任的妹夫,在他去北京做手术前,我都得去看看他。”
林建国他们是在高向前临去北京的前一晚上去看望他的。
高向前有点不自在,那感觉,就像一个人还活着呢,就看见有人来跟他遗体告别了,和林建国寒暄的时候就说:“小毛病,去北京做个小手术很快就回来了,不用兴师动众地来看。”林建国刚要说都胃癌了怎么还小毛病,但嘴一张,就被林秋红在茶几底下踩了一脚,就张着嘴,吸了口冷气,看了林秋红一眼,说:“有话好好说,你踩我干什么?”林秋红忙一脸无辜状说:“哥,我不是故意的,这沙发有点窄了,一坐人多了,底下的腿就摆不开了。”林海特看出了端倪,知道高向前是讳疾忌医,不愿意别人说他有病,就笑着对高向前说:“今天也不是特意要过来看您,是我拉我爸妈从这边走,想起您身体不是很舒服,才顺道进来看看的。”
高向前呵呵笑了几声,扯开了话题。高程程见苏大云的目光一直粘在高桥身上,就像饥饿的黄鼠狼盯着肥美的小鸡崽,心里就特烦,一把拉起高桥,要带他去二楼弹钢琴,高桥恋着爸爸和爷爷奶奶,不肯去,高程程就一把把他抱起来,夹在腋下往二楼走,高桥又是踢腿又是哭闹,高程程一急,照着他屁股就拍了两巴掌。高桥马上就给哭得惊天动地,把苏大云的心肝肺都给哭碎了,她站起来,几乎是踉跄着扑过去,一把抢过高桥,忍不住就冲高程程发火,说:“程程,桥桥跟我们玩一会儿能咋了?”
高程程也不甘示弱,说已经到练琴的时间了。苏大云说今天这不我们来了吗,晚点练能怎么了?高程程说:“做人就得有原则,守原则,既然规定了每天晚上七点练琴,就算上帝他老人家来了,这琴他也得照练不误!”说完,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那意思是,连上帝来了他都得练琴,你们才算老几?
苏大云真让她给激怒了,一把拽过高桥,藏在身后,说:“程程,好歹我也是高桥的奶奶,你过去的婆婆,你拿什么眼神看我?”
高程程歪头看了她片刻,又拿出了她的杀手锏——谁招惹了她,她就拿谁当空气,遂无视苏大云的存在,伸手,指着藏在苏大云身后的高桥说:“高桥,我数三下,你要还不跟我上楼,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抱着胳膊,气势汹汹地数,“1——!2——!我马上数到三了!”
林海特一看不好,再待下去,十有八九苏大云和高程程就要干起来了,忙跑过来,拉起苏大云说:“妈,今晚我还约了人,走了走了。”说着,向高向前告辞,高向前也看出了局面的尴尬,遂也起身送客。林建国一把拉起苏大云的另一条胳膊,小声说:“祖宗,走了啊。”
苏大云带着一脸不服输的倔强,三步回头瞪一眼地出了门。
一路上,苏大云黑着脸,说林建国父子俩,眼看着高程程欺负他就没一个站出来帮她说话的。林建国歪头问她:“以后你还想不想见桥桥了?”苏大云白了他一眼,没说话。林建国说你要说你以后不见桥桥也无所谓,我这就回去跟高程程把天吵破。说着,拍拍林海特的肩,“海特,你掉头,把我和你妈送回去,跟高家闹一场过瘾的。”林海特知道父亲是故意激将母亲呢,免得以后她不分轻重缓急地和高程程闹,遂打了一下方向,做真的要掉头的样子。苏大云一下子就哭了,说:“你们爷俩就挤对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