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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袖善舞

长袖善舞 连谏 6230 2024-10-18 15:59

  

  文:连谏

  1

  我和柳依依,是敌人,从一开始就是。

  让女人成为敌人的,不只是爱情,还有虚荣,女人是善攀比的,我和柳依依,就是如此。

  我们在同一部门做事,并无利益冲突,所有人都当柳依依为谦卑有礼的小女子,心性淡泊平和,而她内心深出的沟壑纵横,我早已深切领教,却不捅破,否则,别人会当我阴险狭隘,有些交,一定要亲自摔过,才能领悟那分彻肤的疼,事先预警,非但不会被当好意领了,反而被意会成狭促阴暗。

  柳依依时常哂我是名牌的奴隶,我的手袋我的套装我的鞋子我的车子,全是有品有款的名牌货,可,这些考究并非我所热衷,而是爱我的那个男子,认定表达爱意的最好方式,便是赠我这些东西,我有什么法子?对我的这些解释,柳依依笑得山花烂漫,好象我是一赚了便宜尚在卖乖的浅陋女子。

  每当柳依依和我探讨完这些,我都会在她眼角里看到一些要她拼尽了全身力气才能镇压下去的羡慕。

  这个倔强而要强的女子,天性骄傲又极度敏感而脆弱,这样的品质,笃定易伤,各种各样的伤,也易被别人的幸福所伤,比如,那些我所无法隐藏的幸福,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她伤害成了我的敌人。

  她想打击我,却找不到有力的武器,便前辈前辈地喊我,虽然在韩资公司,称呼前辈是敬称,但,其险恶程度,就如一青春葱茏的美少女,诅咒一不甘韶华老去的女子为老妪,前辈这词会把人显得老态龙钟,普天下女子,都避之不及。

  偏偏的,柳依依喜欢端着一脸诙谐的笑,人前人后喊我前辈,用心十分险恶,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众人,与她相比,我不过是一片宿命的秋叶。

  我比她,不过大一年又一个月而已。

  可是,在外界看来,我温和娴静,她机智甜蜜,简直是珠联璧合的好搭档。

  和柳依依搭档就如日日行走在陷阱边缘,不知在哪一个貌似风平浪静的时刻,便将自己陷落了。

  我只能时时张着戒备的盾。

  2

  柳依依进公司半年之久,对我,倒没什么切实不利的行止,我的戒备渐渐松懈,甚至常在一些静好的夜里讥笑自己伪装强大,除了一身品牌傍身,我与柳依依,哪有分毫差别?她是李阮从另一家实力雄厚的大企业挖来的谈判高手,而我,亦是李阮费了心力培养起来的本土业务精英么,哪有那么多厚此薄彼?哦,对了,李阮是我们所在这家韩资公司的大区经理,我与柳依依的直接顶头上司。

  对柳依依的提防,缓缓地松懈了。

  这一松懈,我便发现了柳依依的好,除了要强,她是个心机很浅的女子,喜欢追随时尚,没有爱情,害怕孤单,无所事事的周末,她会约我去滑草或打球,甚至怂恿我一起去学帆船,我不会游泳,生怕被帆船扣在海里淹死,她就笑我贪生,我笑她不懂人生真谛,但凡拥有了幸福的人,都是贪生的,除非人生一穷二白的家伙们,才会因无所眷恋而盲目勇敢。

  我的话,便让她茫然起来,她的眼睛浩淼地看着远处,我看到了感伤的波澜,在她的心底里,起起伏伏地涌动,悯得我心下微颤,便尽量从男友那里,偷些空闲陪她,游乐完毕,带她满城找美食,这个时候的柳依依很单纯很快乐,乌黑乌黑的卷发温柔地伏在白皙优美的颈上,看上去就像一只优雅而性感的天鹅。

  秋天到来时,我们已亲密到可相互换衫穿,在一只碗里挖冰淇淋吃,她依然喊我前辈,只因心里没了戒备,听上去,这前辈与之前的彼前辈就有了大不同。

  被暖着心敬着面子的滋味,很受用。

  夜里,说给谈了5年又6个月的男友听,他捏着我的鼻子说你呀你呀,尔后,神色凝重地敬告我:不要试图发展写字间友谊。

  我笑他是奸商式的多疑。

  3

  整个秋天的周末,我都在和柳依依打网球。

  这个傍晚,像往常一样,打完球筹谋着去哪里弄东西填肚子,换好衣服的柳依依说福建路新开了一龙虾馆,乘飞机来的澳洲大龙虾。

  我眼睛一亮,想到剔透晶莹的生龙虾片,源源不断的津液就从唇齿间渗了出来,狠不能立时就飞过去。

  周末的交通状况比平时悠闲得多,街道很难得地空成一截一截的。

  龙虾馆的门面鲜艳夺目,像新蒸好的龙虾,偌大的厅里,稀稀落落地坐了三五桌人,柳依依断然拒绝服务生让我们在大厅落座的安排,径直走向通往包间的走廊,噌地拉开一个包间的门,闯进去,很霸气地把包拍在桌上,扬了扬眼梢说:就这间吧。

  服务生忍着被否决的愤怒,用嘴角扮了一丝笑意,递上菜单。

  我们吃吃聊聊,隐约间,听隔壁包间里,有浮浪的嬉笑声声,穿木质的墙壁而过,柳依依用妩媚的凤眼睥睨我,坏笑着将耳朵贴到了墙上,我探过身子打她:别这么八婆无聊好不好?

  她依然笑,笑着笑着,脸上的表情就僵了,冲我吐了吐舌头。

  好奇心人人有之,我不例外,问她:怎么了?

  她招招手:一起来听。

  我凑上前,和她一道,把耳朵贴在墙上,只听了一个片刻,我的表情便也僵了,墙壁另一侧的笑声以及艳语,是那样熟稔。

  柳依依愣愣地收回耳朵:你知道是谁吗?

  我脱口而出:李阮和洛美!

  洛美是我们的财务总监,人美得有些妖气,招惹绯闻能力比工作能力要强过好多倍,若不是亲耳所听,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面目冷沉的李阮竟会和妖媚的洛美瓜葛到一起。

  嘘——!柳依依细细的食指竖在唇上:我们就当什么都不曾听到。

  我一下子返过神,笑了一下,郑重点头: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言毕,我们会意地笑了,继续吃龙虾。

  后来,龙虾只剩了壳,柳依依看了看腕上的表,说该回家了,傍晚还有个约会,我当然不能拖她奔向幸福的后腿,何况我亦约了男友去看电影。

  刚出龙虾馆,柳依依摸了摸手包,恍然道:手机忘在包间了。闪身回去取,我依着车尾,百无聊赖地等她返回。

  结果,我等来了最不想看见的一幕,李阮和洛美相互挽着臂,一路笑语呢喃地走过来,我想藏起自己,已晚了,想低下头去假装没看见,也晚了,我与李阮的目光,如电光火石地在空气中相互碰撞,我看见了他像触电一样仓皇躲闪的目光,挽在他臂上的洛美,脸上也有几欲跌交的张皇无措。

  在写字楼谋饭,没有比撞破上司艳事为更糟糕的事了。

  更要命的是,他的妻,是我的教友,每个星期天早晨,我们都会在教堂相遇,并肩虔诚地做礼拜。

  我迅速降低目光高度,并飞快转头,望向另一边,却更是糟糕,我看见了李阮的车子,他做出若无其事状,开车门,上车,我再装没看见,已不可能,只好,冲他尴尬地挤出一丝笑意,李阮用同样的表情笑了一下。

  我手脚冰凉地站在秋天的风里,连柳依依是何时站到面前来的,都不曾感知。

  她拿着手机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恍惚了一下,喃喃说:完了。

  她笑,山花烂漫地笑:什么话么。

  李阮和洛美出来时和我迎面撞上。

  柳依依瞪了一下眼,低低地呀了一声:你没假做没看见?

  我垂头丧气:我试图这样,但弄巧成拙,我转头去望的另一个方向正好停着他的车。

  柳依依做呼天抢地状:怎么会衰到这程度嘛?

  4

  我被撞破李阮与洛美艳情的事折磨得寝食不安,生怕从此以后,他们将像提防一颗定时炸弹一样提防着无辜的我,很多时候,秘密即是危险。

  我被焦虑纠缠,在写字间时时可以保持埋头做事的姿势,惟恐与洛美以及李阮狭路相逢,惟恐在一抬眼间看见他们眼中的不安或是提防。

  我甚至托病不去教堂做礼拜,翌日,李阮内线电我进去。

  我站在他面前,看自己的鞋尖,他笑了一下,像往常一样温和平静:我太太让我问你,昨天怎么没去做礼拜?

  病了。声音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他哦了一声,沉吟一下,问:来杯咖啡么?

  我摆手,脸一定很红,我是个内向而矜持的女子。

  李阮又哦了一声。

  我问:就这事么?

  他还是哦了一声。

  我说那我先出去了。

  他沉吟片刻,说:如果你是因为周六中午的那一幕才不去教堂的,其实很必要。

  我抬眼悄悄地看了他一眼,他抽一根茁壮的雪茄,表情坦然,我的脸还是很红,仿佛做贼的人是我而非他。李阮站起来,替我开了门,笑意虔诚地说:你一贯严谨,我是知道的。

  我对他的知遇,报以恬淡一笑,就抽身出去了,当然,我亦听得懂他的一语双关。

  5

  因着李阮那席话,我的生活又回到了欢快。

  柳依依依旧会约我,我们打球休闲,绕城找美食馆子,星期天早晨我重新踏进教堂,与李阮的妻并肩唱歌祈祷。

  一切都回到了曾经的平静安好,仿佛。

  直到某天,我在卫生间的格子内,隐约听见外面有人说:怎么不会是真的?柳依依说是小米亲眼所见呢。

  又听另一人说:嗯,小米看见什么不好?非要看到李阮和洛美的艳遇,这一眼,把自己看进年终裁员的名单上去了。

  我久久地站在卫生间的格子里,脑袋一片混乱。

  为什么会这样?柳依依不是教我一定要保守秘密,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么,她怎么会像扬灰尘一样扬开了这个我竭力要隐藏起来的秘密?而且,她为什么非要恶毒地把我栽赃成碎嘴婆?

  6

  我径直走到柳依依桌边,她正在一个论坛潜水看贴子,我抱着臂,在她身边站了一会,我想,我的眼睛里装着两柄刀子,径直地扑向柳依依单薄瘦弱的脊背。

  她的目光遇到了我的凛冽,微微地,愣了一下,飞快恢复常态,笑着说:干嘛这么严肃地看着我?

  我平静地看着她,扬了扬眉毛:没什么,你的长袖善舞玩得不错。

  她打了睫毛膏的睫毛,飞快忽闪了两下,很释然地伸了个懒腰,又做天真状地忽闪了两下修长的胳膊:呵,前辈,我的长袖在哪里哦?

  说着,就起身往卫生间走,我揪住她的手,一字一字地往外蹦道:柳依依,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柳依依惊异地看着我,忽然扬高了声线:前辈,大家有目共睹的,我哪里害你了?

  她突然扬上去的声线,像金属丝线,一下子,将同僚们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来。

  被围观使我一下子陷进了尴尬境地,我讷讷地看着趾高气扬得柳依依,竟像一被人当场捉住了手腕的小偷,理屈词短地无有话说。

  倒是柳依依,心平气和地看着我,慢慢地,眼里竟有了泪光,仿佛一忍辱负重的小女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再一次遭到了欺辱:枉我口口声声地前辈前辈地尊着你,你怎么能平白无故血口喷人?我怎么害你了?

  周围很静,静得能听见空气在同僚们的鼻孔中进出的脚步。

  我定定地看着柳依依,正要脱口而出的前尘后世,被狠很地镇压了回去,因为,我在她汪着泪光的眼角,看到了一丝谋略得逞的得意。

  我的心,便一下子冷下去了,尔后,我轻轻地笑了一下,说:柳依依,我不上你的当。

  说完,我去咖啡机处按了一杯咖啡,依在旁的桌子上,望着柳依依微笑,是的,我看到了失落,从她的眼角,悄悄地滑落。

  我知道柳依依多么希望我为了澄清自己在情急之下大声宣称,公司盛传的李阮与洛美的艳事与我无关,即使我曾看见也不会白痴地外传此事。

  若我这样辩解,副作用太大,杀伤范围太广,树敌更多,因着家丑不可外扬的虚荣作祟,李阮的妻都会因此而憎恨我,却正中柳依依下怀,她栽赃,无非是让李阮憎恶我,遂心遂愿地把我踢出公司。

  缄默是最坚固的盔甲,替我挡住了所有即将到来的伤害。

  7

  我与柳依依,自此形同陌路。

  我所担心的排挤,亦没有发生,倒是柳依依的日子并不好过,大抵是洛美知晓了一些流言的出处是柳依依的嘴巴,便明里暗里地赠小鞋子给柳依依,柳依依是何等骄傲敏感,哪里吃她这一套?

  这年深冬,柳依依与洛美之间的战争,是在卫生间惊天动地爆发,当大家闻声抵达现场时,洛美和柳依依已无声无息地在洗手台旁撕打成一团,柳依依像只灵活的小兽,试图冲出洛美的围追堵截,她们沉默地虎着脸,不说一句话,眼里的杀气,足以杀死一头狮子。

  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她们分开。

  柳依依用手背揩了揩嘴角的血丝,狠狠地剜了洛美一眼,又低下头,好象很感伤,半天,才抬起头,悠悠地看着我,说:小米,你别恨我。

  我笑了一下,觉得这话不着边际,她和洛美之间的事,与我何干?

  她直直看着我:其实,我是通过洛美才进公司的,我们在龙虾馆遇见李阮和她,是她特意安排的,她想用这个办法让李阮把你看成一枚定时炸弹,从而挤走你,因为你和李太太是教友,你在公司,她总觉得有被监视的感觉,不安全。

  我的心头一凛,却面不改色地道:真好笑,有那么复杂?

  说着,我转身走了,真相这东西,是柄伤人武器,还是离它远一点为好。

  8

  事发当天,柳依依被李阮留下谈话,我们都以为,次日肯定会看见柳依依的写字桌空了。

  按惯例,这是肯定的。

  可,翌日空了的是洛美的写字桌。柳依依没事人一样,悠然地端着一杯咖啡在论坛潜水看贴子,见我来了,便盯着我看,一直看到我坐下,摆开文件夹,打开电脑,才在MSN上发了一个消息给我:中午一起吃饭?

  我沉吟了一会,回了一句:不了,我在公司餐厅吃。

  她回过来:我和你一起吃。

  我无话可说。

  中午,柳依依端着餐盘转悠到我身边,坐下,有些歉意地看着我,慢慢说:你不恨我好吗?

  我笑了一下,礼节性的笑。

  我知道你讨厌我,你知道吗?幸福是会伤害别人的,你的幸福让我压抑让我自卑。

  我默默地喝汤。

  嫉妒可以变成一种可怕的力量,所以我伤害你,这也是我答应帮洛美把你挤走的原因之一,虽然我们没得逞,你知道她是为什么走的吗?

  我默默地喝汤。

  其实,李阮早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是个明智的人,不喜欢在感情上心机深沉的女子,你知道昨天她为什么和我闹吗?

  我看了她一眼,默默地喝汤。

  因为李阮在私下里疯狂地追我,被她给知道了,对于男人来说,一个他不再宠爱的女人的眼泪就像落在地上雨水一样令人厌烦,心机败露的洛美成了李阮心中的那滩脏乎乎的雨水。说完,她开始笑,笑得薄薄的肩一颤一颤的,大颗的泪落在手背上:我是个孤儿,我从来没拥有过你那样多的幸福。

  我默默地喝汤,在心里,飞快地想,下午上班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递交辞职报告。

  我只需要在递上辞职报告前默默地喝完这碗汤。

  当你,放不下对一个人的爱,那么,请一定待他好,把所有能够给的都给他,直到再也没什么可给了,爱也就没了,心也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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