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禅宗
御医觑着沈珣这满身伤,也是无从下手。叫人打来一盆水,方才小心翼翼的开始替他清理。
那白巾每擦拭一处,沈珣的脸就愈白一分,额头上的冷汗也涔涔直下。
他唇线紧抿着,双手亦握成了拳。
如此模样,他定是痛得狠了。
我一时心窝子直揪,不知不觉,眼眶便发了红。
沈珣道:“皇上还是出去吧。”
我不语。只扭过头,疾走几步到角落,使劲儿吸了吸鼻子。
他便又叹了一声。
等上完了药,他仔细将衣裳穿好。
御医大致说了下他的情况,言明未伤及脏腑,只是皮肉伤,好好休息,半月就能痊愈。
我点点头,挥手谴退了御医和甲大壮。
大帐里,沉寂了下来。
我和沈珣隔着几丈的距离对视,喉头酸涩难耐。他却露出了少有的微笑,对我伸手道:“皇上,过来。”
我依言走到他身边,慢慢蹲下。
仰头瞅了他好半晌,才趴在他的膝上。
我道:“朕,不会放过伤你之人。”
他身子一僵:“我没事。”
我摇头:“朕以为,你要朕出去,是不想让朕看见你宽衣,原来,你只是怕朕担心吧?太傅,你是朕豁尽性命也要保护的人,朕容不得他人伤你半分。”
“……不必如此。”
“不说这个了。”我又抬起头:“你困不困?这几日,你可有休息过?”
他面上出现了瞬间的恍惚,就像刚刚回来之时。
我正想开口询问,他却道:“是有些困了,皇上也未曾好好休息过,先回宫去吧。”
“不。朕就在这里守着你。”
“皇上……”
我表现得特别纯良乖巧:“放心,朕只是想看着你,不会做其他的事。”
“臣不是……”
“朕发誓不会吃你豆腐占你便宜,趁你睡着摸你胸亲你嘴,这样可行?”
“……”
“好吧,”我一脸受伤:“朕当真就是太久没见着你了,不舍得离开。你就让朕呆在此处,好不好?你若不习惯,朕蹲在那角落里也行,好不好?”
沈珣眼色一软,也不知是该笑该哭,半晌,他无奈应下:“好。”
我咧嘴笑得灿烂。
他轻轻捋了捋我的鬓发,而后拉过薄被躺下,侧过身去睡了。
我还以为,他只是装的,毕竟要是他在我床前一直深情款款的看着我,我会满脑子**上演各类春宫话本,**刺激姿势霸气,一个时辰都不带重复。
可是……沈珣这人……真的半点也不像个处男,这种情况下,他居然真的睡着了,不过一刻钟,他的呼吸就舒缓绵长,睡得很是安详。
我莫名觉得有点凄凉……
打量了他小半盏茶的时间,我忍了无数次想对他伸手的冲动。
最后为了他的贞操和我的安全,我毅然决然打算退去角落里蹲着。
想我堂堂一个皇帝,竟能狗腿到这种地步,我对自己简直深感佩服。
守着他到了入夜,我见沈珣还未有醒转的征兆,索性吹灭了烛火,帮他掖好背角,走出了大帐。
彼时,沉暗天幕上不见朗月繁星,唯独一片压抑的纯黑。
林间树影重重,风一过,叶子便狰狞的舞动,引得夜鸟惊飞。
我拢了拢领口,沉着嗓音唤来了甲大壮。
甲大壮也不晓得是从哪跳出来的,一眨眼就落在了我跟前。
我回头望了眼帐内,领着他往林子深处走。
待离营地远了,我方驻足下来,回身道:“是什么兵器伤了太傅。”
甲大壮神情凝重的思量了一会儿。
这厮自六年前被我招揽进宫,冷酷的外表下一向隐藏着一颗浪得飞起的心,加之以往他在江湖上是个闲散高手,打普通江湖人跟玩儿似的,很少有正经之时。
我见他如此,也不由得肃然起来。
许久。
他道:“据属下观察,太傅身上的伤乃是戒鞭和索命链所致,还有……”他顿了顿,“禅杖。”
“禅杖?”我愕然不已。
我虽未曾涉足江湖事,却也知晓,禅杖是出家人用的。
太傅为人虽孤傲清绝,嘴又毒,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还不至于和出家人过不去,怎会被禅杖所伤?
莫不是……太宰那一党人里,还掺杂了些佛门高僧。
这就具体了。
太宰若只是在朝中结党营私,我尚可暂时不动他。但他若私底下收揽江湖人,这就足以说明他的居心不再肯止步太宰之位,那我便不能再轻放。
一念至此,我拧了眉头:“看来,裴林是有造反之心了。”
“不是太宰。”甲大壮语出惊人。
我道:“何以确定?”
甲大壮默了默,想是在理顺思路,须臾,他甫道:“不知皇上对戒鞭可有耳闻?”
我诚实摇头。
“戒鞭此物,早在二十年前,在北曌、大梁、大燕三国的江湖中赫赫有名。因其乃是鬼谷一脉所造,用的火山岩浆中浸泡了千年的流火石铸成,因其材质特殊,让戒鞭一旦接触人体,便会留下灼伤痕迹。使用戒鞭之人内力越是高深,戒鞭的火性越是伤人。严重者,心脉灼毁而亡。而太傅大人身上的戒鞭痕迹,应是使用之人刻意压制内力造成的,所以只伤了皮肉。”
我抓住他此话的重点:“那么,如此说来,伤太傅之人,乃是鬼谷一脉了?”
这个派门,我倒是在野史中见过。
数千年前,因其门人智计绝伦,主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乱世浮沉。
可后来却不明原因,消失在历史轨迹中了。
甲大壮再次否定了我的猜测:“戒鞭虽是鬼谷一脉所造,却是另一派门在使用。”
“……说重点!”我微有些发怒。
甲大壮耸耸肩:“属下怕不道清楚这些过往之事,皇上对属下接下来要讲的这个派门无法正确认识。”
“……”我忍住想削人的冲动,按了按眉心:“那你继续说。”
“嗯。”甲大壮得意的眯了眯眼。
我:“……”
赶在我要手撕他之前,他终于娓娓道来:“属下要讲的这个派门,名为禅宗。鬼谷一脉自创立便与禅宗交好,两派皆秉承着护世的理念。当年鬼谷一脉造出戒鞭,便是交给了禅宗的戒律门掌管,用以惩治犯错的佛门之人,以及尘世中罪大恶极之人。”
“罪大恶极之人……”我喃喃念了遍。
老子的太傅是罪大恶极之人?这不是存心找削吗!
甲大壮没看我的脸色,继续道:“二十年前,禅宗之人时常下山,在江湖出现危机之时,拨乱反正,所以这戒鞭来得很有名。可后来,一则是因江湖逐渐平静,二则是因梁国闭国,禅宗就渐渐隐没在大众视野里了。这禅宗,正是位于梁国境内。但,即便禅宗隐匿了这么多年,如今江湖上,只要说起这二字,还是尤为震慑人心,皇上可知道为什么?”
“……”我默默的、眼神复杂的、怒发冲冠的睨着甲大壮。
甲大壮一抖,特别识趣的退后一步,开启了自问自答模式:“那是因为禅宗里的佛门高手众多。其武学造诣,个个高深莫测。基本上,每个和尚对上那些没什么求用的侍卫,都能一打一千。对上属下这种等级的,能一打五十。对上皇上和太傅这种,一打一两万……”
我再次默默的、眼神复杂的、怒发冲冠的瞅他。
甲大壮再退一步:“属下只是做个比喻,皇上是九五之尊,自然不用亲自动手。啊,太傅也不用。”
我:“……”
甲大壮强行扭回正题:“然则,这还只是禅宗闻名天下的理由之一,理由之二,乃是因禅宗有个众生相。”
“众生相?”我一脸懵逼,“那是什么?”
“是一个关押世间极恶之人的所在。佛家信轮回因果,信善恶有别。恶者,坠入阿鼻地狱。地狱一共十八层,层层致人脱皮断筋。而这众生相,便是人间地狱。”
我一时毛骨悚然。定了半晌神,我方才疑惑道:“朕有一点不明白,若真如你所说,禅宗高手出类拔萃,这样的一个江湖组织,是什么理由要对上太傅?太傅又是如何脱身的。”
“属下……也是想不通这一点。所以,属下反复确定了许久,才敢告诉皇上禅宗之事。”
“……”我默了默:“你怎知道得这样清楚?”
“咳,”甲大壮尴尬的埋了埋头:“这个嘛……早年属下混迹江湖时,有一个叫梅傲月的魔头,因其手段太过残忍,犯了众怒,江湖上就有十七个门派联合悬赏,若谁能取梅傲月的首级,赏金万两。属下那阵儿有点穷,所以……”
“你去杀梅傲月,然后被他花式吊打了?”
甲大壮脸色难看:“皇上也不能这样说啦……”
我盯着他。
他愈发尴尬,连咳了数声:“嗯,属下被吊打了。”
我莫名有点想笑。但出于照顾手下人的颜面,还是硬生生忍了。
甲大壮舔舔嘴唇:“就在属下命悬一线时,禅宗之人便对梅傲月出手了。所以,属下有幸见识了禅宗高僧的风采。随后诸多打听,才得知禅宗这许多事。”
“唔。”我沉吟。
良久,我甫道:“朕明白了。”
甲大壮思量一会儿,本想作辑告退,却又补充道:“皇上,恕属下直言。禅宗在三国江湖中颇有威望,许多门派都以禅宗马首是瞻。禅宗若认定的恶人,各大门派也是诛之而后快。属下知晓太傅是朝廷中人,但若因一些理由导致朝廷与禅宗正面对上,属下只怕,民间会掀起风波。”
他这提醒,正在点子上。
朝廷和江湖向来是两个体系,一般而言,互不干涉。朝廷通常也不愿去招惹江湖人。因这些人漂泊不定,且在对待朝廷一事上,特别团结一心,若当真起了纠葛,只怕很难善了。
我头疼的扶了扶额,沉声道:“朕会好好斟酌此事。”
“那属下告退了。”
“慢着,”我道:“禅宗之人既已入了晃都,且伤了朝廷命官,朕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不能坐视。你先去暗中打听一番,禅宗此次来了多少人,为什么目的而来。切记,不要暴露了身份。一旦有消息,回宫禀报。”
“属下知道了。”
“嗯。”
我摆摆手,谴退了他。
甲大壮一个**的跳跃,人便没入林中不见。我又在原地杵了片刻,理顺了接下来该怎样应对后,才慢慢悠悠的循着来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