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不悔。”
王东林无奈了,转身出去深呼吸。
在进入隔离病房前,我又给陆墨城打了一通电话,仍然是无人接听。
王东林站在我身后不远处,靠在墙上抽烟。他透过升起的烟雾凝视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为了一通从来没打通过的电话以身试险?”
我正要开口跟他说我不光是为了他,也为了我母亲。
王东林就接着道:“哦,还有你妈。”口气之生硬,好像在骂脏话。
我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往隔离病房走去。
要进门的前一刻,他喊住我,说的也是这句“你不要后悔”。
我被他劝的多了,心里也有些好奇,难道他做过什么后悔的事吗?
这样想着,银色的针头缓缓地进入我的皮肤,随着面前医生的动作,一些微凉的**来到血管,随着我的血液传遍全身。
从病毒注射进去的那一刻起,到我出现发热反应,我想了很多,最后的结论是人生得意须尽欢,无悔即可。
差不多半个月前我还在荣城参加宴会,珠光宝气地穿梭于各种人群之中,为了爱情和金钱烦恼,面对媒体躲避群众窥探的目光。那时候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月不到的现在,我正躺在一间光秃秃的病房中等待未知的命运。
可是我后悔吗?
并不。
我做了想做的事,问心无愧。
王东林蹲坐在观察室前,背靠着落地玻璃抽烟。
我还有说话的力气,笑着问他哪来的烟:“是薅的Y国羊毛,还是在雪山上藏私了?”
王东林也笑,不过是被气笑的。
他重重地吐出个烟圈,叹道:“你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佩服。”
我说:“也还行吧。这不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么。你少抽点吧,我看人抽烟就头疼。”
王东林嘴上说:“你头疼不是看人抽烟看的,是从山上摔下来摔得。”但手上还是将烟在大拇指和食指间搓了搓捻灭了,揣回兜里。
我的肺部开始有微微的刺痛感,这种痛感让我想到在病房外想到而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
我说:“王东林啊,你做过什么后悔的事吗?”
王东林的背影僵了僵。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道:“当然啦,不然我怎么会一直劝你想好,不要后悔呢。”
王东林这种性格的人,应该是不会为自己丢掉的东西后悔的,所以问题大约出在另一个人身上。
“他抛弃你了吗?”我说。
王东林想了想:“也不算抛弃吧,就说没有感觉了,要走。我原来是个军人嘛,为了他一定要退伍,跟家里人决裂后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后来就分开了,我回家后发现家里人都不在了,只有一个哥哥怎么也不肯认我。”
他又拾起兜里的烟抽了起来:“我后悔了,当时年轻气盛以为自己把一辈子都看过来了,但是没想到一辈子这么长,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所以去做了雇佣兵是吗?”我的声音很轻,好像一片漂浮在水面上的羽毛。
“嗯。”王东林低头抽烟,“想死死不掉,就只好想方设法的找死。可是命太硬,死不掉,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保佑。”
他笑得有点讽刺:“不过你比我好点,万一这病没救,也只后悔一会儿,要不了几天就嘎嘣,去了。都轮不到你悔。”
我被他说得头疼,肺部的刺痛感加强的同时,喉咙也开始不舒服,压着嗓子让他给我支招这病发起来有什么症状。
“这病发起来有什么症状吗,你给我念念。”
王东林抽掉这颗烟的最后一口,起身去找了本册子给我念:“首先是发热,然后开始咳嗽和流鼻涕。接下来有一定的几率肺部感染,呼吸困难,然后扁桃炎会肿胀。之后肾脏衰竭,人急速消瘦,高烧不退。如果没有治疗,差不多就会因为缺氧对人体各器官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王东林的声音很平稳,不动声色的跳过了很多过于血腥的描述和症状。
我躺在病**假装睡去,同时静静感受越来越痛的身体。
总统府的医生每隔一小时过来看我一次,在确定我开始发病后,每二十分钟出现一次。
我的呼吸开始困难,肺部的每一个肺泡中都像有火在炙烤。
医护人员商量过后,给我开了呼吸机。
毕竟我的作用是做实验,而不是感受痛苦。
一名女医生隔着防护服跟我碰了碰额头,好像在说:“愿神保佑你。”
我的痛苦因为氧气机得到了一点宽慰,但是四肢开始急速疲惫肿胀起来,意识也逐渐陷入模糊。
迷迷糊糊中听到王东林说:“睡吧,睡了就感受不到痛苦了。”
可是真正剧烈的痛苦,是让人无法入睡的痛苦。
那段时间我时常处于半梦半醒中,疼得厉害的时候就醒着,不厉害的时候就昏过去。有一次醒来,我的眼皮子实在睁不开,只听到王东林和什么人在争执。
王东林说:“你们是不是有病,她已经那样了不就是在发病吗?!为什么还不开始治疗,非要等她烂成一堆骨头再治,才算这破玩意儿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是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再等等,我们第一次在这种环境下研究这次疫病病毒的发病情况,后天,最迟后天我们就开始治疗。”
“好啊。”王东林说,“从现在开始,你们每延迟一小时治病,我们就延迟一天给那什么破果子。”
男人说:“你不可以这样,非常没有人道主义精神。”
王东林直接被他气笑了。
“那好吧。”他说,“你们延迟一小时,我们延迟两天。时间在你们手里,我只是一只小喽啰。你们不把人命当命,我又何必。”
他说完,那个男人的声音也消下去,我带着一点笑意再次进入昏睡。
这次昏睡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处在一片一望无垠的草原上。
我瘫坐在草原的土包下,陆墨城和苏梦喻手牵着手俯视我。
“你醒啦?”苏梦喻挽着陆墨城的胳膊甜甜道。
我说:“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挽着陆墨城的胳膊?”
苏梦喻的脸色逐渐变得恐怖,她阴森森的笑道:“因为你死了,所以他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