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去接毛毛回来啊!”云袅又在催促,她把该记的事情记得很清楚,拉着云停道,“还要给毛毛报仇!那些人欺负毛毛了!”
“毛毛——毛毛——”
云停正要回答, 有一道尖细的声音抢在他前面。
他转目一看, 见窗口挂着只黄毛鹦鹉, 是他从深山里带回来的,脚受伤的那只。
带回来后就养在兰沁斋里, 唐娴喜欢它,就连那次与自己道别, 也特意提了一嘴鹦鹉, 让他好好饲养。
“是我教它说的,我的跛脚军师忘在毛毛家里了, 只能来养小鹦鹉了。”云袅沮丧说完,期盼问,“哥哥, 你去接毛毛,顺便把军师带回来, 好不好呀?”
云停了“嗯”了一声, 回了云袅最初的问题,“在报仇了。”
皇陵中的那些太监已经在受惩罚了, 这些年他们如何对待唐娴与那些守陵女子的,如今就在翻倍遭受着什么。
但是不能死。
直接死了, 未免太便宜他们。
可惜下达命令的罪魁祸首死太早了。
“孝陵——宝藏——”鹦鹉跳动着,突然再次开口。
云停微怔, 问:“这也是你教的?”
“不是。”云袅乖乖道,“这是它本来就会的。哥哥, 孝陵是什么啊?”
云停默然不语。
这只鹦鹉是他在深山里捡回来的,之前根本没见过人,不会说话。
不是云袅教的,只能唐娴教的。
云停第二次想起唐娴与他说过的道别的话,让他多来看看鹦鹉。——在她坦白“泱泱”这个乳名和她成过亲的事之后。
恐怕她那时就做好了准备要回皇陵了,并且想把皇陵中藏有宝矿的事,通过这种方式告知自己。
即使后来他不逼问,唐娴也是要告诉他的。
云停心有点疼,有点闷,很不是滋味。
他看了鹦鹉几眼,沉下心来,继续没想通的事情。
除了双胞胎的内应,还有一个极其容易被忽略的问题。
那日在茶棚制服林别述与眀鲤,是烟霞与双胞胎合谋出来的计划,那就说明,在此之前,三人就已相识。
而三人相识的前提,是由唐娴作为枢纽,为他们介绍。
也就是说,在云停离京之前,唐娴曾同时与双胞胎和烟霞见过面。
唐娴身边时刻有人,唯一一次短暂地离开侍卫的视线,得以与烟霞见面,是去东陵河上看龙舟那次。
云停眉心微微舒展,喊来眀鲤,问:“那日龙舟出事之前,毛毛都见了些什么人?”
眀鲤回忆了下,道:“白湘湘、祁阳郡主……”
她正数着,云袅嗓门清亮地插话,“还有那个要莲花的姑娘,毛毛怕她被坏人骗了,想去提醒她呢。”
“小姐说的是孟思清的表妹孙葶烟,楼千贺为讨好她,让百姓送莲花过去……”眀鲤将这事详细说出。
孟思清的表妹,与楼千贺也有点纠缠,不必想了,这人必有蹊跷。
云停细问那位孙葶烟的事情,眀鲤答不上来。
这些京中风月,她们从来都不太在意……
“她好倒霉的,差点坠楼,让人家看见了背上的胎记,得嫁给那个坏人。”
云袅清脆的嗓音再次吸引了云停的视线,“你怎么知道的?”
“大夫给毛毛看眼睛的时候说的。”
云停传召来老大夫,将事情听了一遍后,合上眼,片刻后睁开,什么都想明白了。
那位孙葶烟或许就是他要找的双胞胎之一。
然而孟府仍是寻不见唐娴,那位孙葶烟表小姐,也在半个月前返乡。
不必想,派人去查的话,必是途中失踪,不知所向了。
而孟思清宁可入狱,也不肯松口吐露双胞胎所在。
云停的线索再次中断。
.
云停回来后,许多事情迅速得到解决,各地的雨水情况也在好转,风波基本算是过去了。
半个月后,庄廉重新轻松下来,让他头疼的,只剩下两件事。
第一件,是唐娴人在何处。
第二件,是云停自打回来后,就变得不苟言笑了。
他以前性情是不好,但是脸上至少还能出现个怒色,现在听见任何事情都很平静,不骄不躁,连怒都没了。
他都会好好说话了!
明显不对劲。
庄廉急死了,再怎么拼了命地去找唐娴,他也想不通,唐娴究竟能躲去哪里?
孟思清府上,白湘湘那里,所有能想到的地方,甚至楼府全都查了一遍,就是没有,凭空消失了一般。
庄廉头疼,怀疑再这么下去,云停会从心底发疯。
这日傍晚,云停从皇陵回来,还是平淡模样,往里面走时与庄廉不疾不徐道:“重新给袅袅买一只猫。”
她留在皇陵中的那只跛脚狸猫,或许是被侍卫打死了,或许是被野狗吃掉了,总而言之,皇陵中没有找到。
庄廉“哎”地应下,跟着他边走边道:“皇陵中失踪的姑娘均已查清,有几个是误触墓室里的机关死在了里面,还有的大概是不耐折磨,跳了后山的悬崖,崖底有许多尸骨……”
说到底,还是景广皇帝留下的罪孽。
他人已经死了,这笔账只能暂时先清算在那些心狠手辣的看守太监们身上。
云停道:“一条人命活刮一刀。”
庄廉道是。
那些太监已经被挨个单独关在墓穴深处十余日,每日除了送食水的短暂空当,是看不见任何光亮的。这么长时间下来,已经不人不鬼了。
说到这里,云停突然停步,紧跟着他的庄廉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公子怎么了?”
“你说,她的眼睛是不是因为被关进墓室里,太害怕了,哭坏的?”
云停的声音格外的平静,庄廉怔了下,张口欲言,他已重新抬步。
庄廉急忙跟上,装作没听见他上一句话,絮絮叨叨道:“公子,那些妃嫔侍女的来历均已查清,有的家里已经没人了,有的亲人都不在京城,能找到族亲的只有小半。公子打算如何处置她们?”
云停道:“再过一个月,待前阵子的灾情再缓解些,每人发放碎银百两。想要回家的,安排侍卫将其送回,无处可去的,命京兆尹着手安排人落户。宫中不留人。”
庄廉应是的同时,在心底悲叹:的确是不正常了!
以往收拾祖上留下的烂摊子时,哪一回不是横眉冷眼,恨不得把祖宗的坟给挖了?
这会儿太冷静了!
庄廉不敢提,一脸悲苦相地跟在云停身后。
差几步就要到书房时,有侍卫赶来,道:“公子,宫中有人传信,二公子请您过去一趟。”
云停调转步伐去了宫中。
留在后面的庄廉欲哭无泪,以前收到云岸传口信,都是先问清楚是什么事,再决定理不理的,现在直接就去了!
太反常了!
可庄廉拦不住,只能目送云停离去。
实际上,云停只是忽然有了个让双胞胎自投罗网的主意,需要用到圣旨,于是临时决定入宫一趟。
云岸果然没什么正事,不是央求出宫,就是让带云袅入宫玩,再不然,就是一些抱怨的话。
云停就着他的唠叨拟好了圣旨,无情转身,打道回府。
此刻夜色已经凝聚起来,太监打着灯笼送云停出宫,就在途径御花园时,云停耳尖一抖,捕捉到一声细细的猫叫声。
他记起云袅丢失的那只小猫,顺着声音看去,见是一只橘黄色的小猫,正窝在不远处的花丛里舔毛,憨态可掬。
云停想着等云袅知晓她的跛脚军师弄丢了,定然会很伤心,不若把这只也捡了给她,好哄哄她。
他朝小猫走去,太监连忙跟上,解释道:“前些日子陛下在御花园里随手喂了一只野猫,打那之后,宫里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许多……”
像是在印证他的话,他才说完,“喵呜——”,又一声猫叫在草丛后响起。
云停弯下去抱橘猫的动作止住。
他缓慢直起身子,隔着一道蔷薇丛,看见一只灰扑扑的小猫。
御花园中有许多庭灯,但是耐不住花草太多,显得晦暗,让云停看不清那只小猫。
他拿过太监手中的灯笼,向着小猫走去。
小猫仿佛被吓到,尾巴一扫,颠着爪子跑开,拖在后面的右腿一跛一跛的。
云停猛地回头,问:“那只跛脚猫是哪里来的?”
太监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赶紧道:“陛下喜爱小猫,宫里没人敢对猫狗施暴的,那只废腿小猫是一位太妃从外面带回来的……”
“哪位太妃?”
“是、是……”太监有点记不住,看见云停皱眉,有点心慌,紧张道,“奴才不记得那位太妃是谁了,但是记得那只猫养在落英殿……”
云停知道落英殿,是安置那些守陵女子的宫殿之一。
他丢下太监,大步往落英殿走去。
若他没看错,那只猫正是云袅养的那只,普通狸猫,毛色一般,棕色双瞳,脚还是跛的。
明明被她留在了皇陵里,怎么会到了宫中?
是别的妃嫔喜欢,捡来养的?
可能性不大,因为皇陵里比它可爱的、矫健的野猫太多了,一般来说,没人愿意养一只残缺的丑猫。
再者说,皇陵中众女子自己活着都难,谁能有心思养猫,还特意把它从皇陵抱到宫中?
除非是认识这只猫的姑娘。
只有一两个人选。
通常情况下,云停是不会随意闯入女子宫殿的,此时他顾不了那么多,悄然进入,在墙角看见了那只猫。
落英殿是临时安置守陵女子的破旧宫殿,已入夜,黑乎乎,静悄悄的,只有几盏庭灯还亮着。
墙角的小猫甩着尾巴“喵呜”了两声,紧接着,一间屋子里传来呼唤声:“军师——跑哪去了?快回屋了!”
小猫的名字和呼喊的声音,云停都很熟悉,是烟霞。
他眸光跳动,不由得想,烟霞在宫中,那唐娴在哪儿?
小猫仍在舔毛,云停沉息走近,恰好房门打开,一人走了出来。
对方很敏锐,在房门打开的瞬间意识到外面有人,立即出手攻击。
云停反应更迅速,两下将其手臂扣住,在她大喊出声前,沉声道:“噤声。”
烟霞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惊得汗毛直竖,下一瞬,手臂“咔”的一声脆响,她痛得嘴巴大张,却在记起“噤声”俩字后,把溢出的惨叫声收回,忍出了一身的冷汗。
云停放手,寒声道:“暂且饶过你。”
烟霞捂着右手臂跌在地上,痛得就差满地打滚了。
这时,屋中又传来一人的声音:“烟霞?找到军师没有?”
这个声音,云停更加熟悉,正是他朝思暮想,找了许久的人!
烟霞在云停的视线下,稳住声音,尽量自然地回道:“你先,睡吧……我不困……我出去找它!”
说完,她搂着手臂缩在角落,给云停让出了房门口的位置。
云停理了理袖口,目不斜视地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