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定看着户部提交的季度国库收支报表, 突然来了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如今国家百业待兴,边界也时常动乱,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其他的开销, 则能省就省吧。”
户部尚书闻言有些纳闷,如今国库充盈,就算只出不进,再用个几十年都不是问题, 也不用太省吧?皇帝这话怎么说得好像国库快没钱了一样?
但是皇帝说的话也没什么毛病, 户部尚书也不好反驳, 只能恭维道:“陛下如此节俭,实乃我朝大幸。”
接着又听皇帝说道:“朕看后宫的开支就占了不少,如果能将后宫的开支省下来, 可以做很多事。”
户部尚书这下更加不解了,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要后宫节省开支吗?后宫的主子们会同意吗?他疑惑地问道:“陛下此话怎讲?”
沈定放下奏折,说道:“如今后宫有宫妃宫女千余人, 每日开销就是个惊人的数字, 一月月一年年累及下来,就是很大一笔开销, 朕觉得实在没有必要, 所以朕想缩减后宫人数,遣散一部分人。”
户部尚书大惊失色,直言道:“陛下您要遣散后宫?”
沈定见他已经猜出自己的言外之意, 也不否认, 干脆点头道:“没错,朕正有此意。”
此话一出, 在场的其他大臣也是十分惊讶,十分不赞成道:“陛下何须如此,如今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段时间内国库并没有大数额的支出,没必要如此节约啊。”
“是啊陛下,您如此正值春秋鼎盛之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和宫妃们生育子嗣,为皇室开枝散叶,怎么能遣散后宫呢?”
沈定见他们都反对自己的提议,无奈地叹气道:“朕也不想的,只是后宫人实在太多,而朕精力有限,很多女子熬到老都没有见过朕一面,白白在宫里浪费人生,也浪费资源。所以朕想着与其让她们在深宫中蹉跎,不如放她们归家另择良婿,生儿育女,一来可以减轻后宫的负担,二来,也可以让外面适龄却娶不到媳妇的男子可以婚配,生儿育女,为国家增加人口。”
有大臣挺皇帝这么一说,觉得有些道理,但也伴随着不少问题。
“可是,这些女子都曾经是陛下您的女人,就这样让她们出宫另外婚配,会不会影响不好?天子的女人,这么能随便嫁给外面的男人呢?”
“是啊陛下,若是她们之中怀有您的龙种却不自知,就这样让她们出宫,岂不会让皇嗣流落民间?”
沈定听了这话后觉得有些可笑,他都多久没宠幸过后宫的女人了,又怎么会有人怀上他的孩子呢?但这话他也不能随便跟大臣们说,要是大臣们知道他这段时间就独宠林祯,指不定又要苦口婆心地劝说他雨露均沾了。
他为了让大臣们放心,就道;“这样吧,凡进宫不超过五年,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下,品阶在嫔位以下,没有侍寝过且没有子嗣的宫妃,都给予一定的安置费,遣送回家,另行婚嫁,这样如何?”
大臣们见皇帝这是铁了心要遣散后宫,其原因就算皇帝不说,他们也能猜得出个大概,估计跟皇后脱不了干系。自古以来,帝后一夫一妻实在罕见,但也不是没有,也有皇帝做出为皇后或是为某个宠妃遣散后宫的事情,只是他们没想到如今的皇帝也会做出这样的事,他们一直以为皇帝只专注他的宏图霸业,从来不将情爱放在心上呢。
只是一夫一妻的帝后,风险实在太大,万一皇后生不出儿子,万一嫡子早夭,那皇权不就旁落,朝廷也会动**,甚至还有可能改朝换代。
而且如今的皇后还没有生育的能力,若是哪天太子出了意外,太子之位空悬,又要选哪位皇子为储君呢?到时候会不会发生夺嫡事件,朝臣们又该如何站位?
他们不信皇帝就没考虑过这些,那为什么皇帝还会有想和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天真的想法呢?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沈定还真没想过这么长远的事情,他已经被林祯蒙蔽住了双眼,眼里心里只剩下林祯。一但动起了遣散后宫和林祯一生一世一双人得到念头,这个想法就疯草般在他的脑子里蔓延,做梦都想马上执行。
在他看来,如今太子年轻而健康,又娶了太子妃,之前塞去东宫的那些侍女也都册了名分,相信再过不久,就会有皇孙陆陆续续出生,还怕嫡系断了香火不成?而且他如今正值壮年,还能在皇位上坐几十年,就算太子中途出了什么意外,他也还有足够的时间培养皇孙长大,继承他的皇位,这些问题在他看来完全不是问题。
再不济,不是还有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吗?他们虽然不是嫡子,资质也不如太子,但也不是无能之辈,好好培养也能胜任太子之位。特别是五皇子沈瑜,有林祯和孙贵妃共同抚养,聪明伶俐,年纪又是最小的,到时候直接过继到林祯膝下,不就是嫡子了吗?
他看底下的大臣们议论纷纷,就直接道:“爱卿们都不用多说了,朕意已决,就按朕说的办。”
有大臣出列劝说道:“陛下三思啊,后宫充盈与否事关我朝能否千秋万代,不可儿戏,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沈定见还有人出来阻挠他,就眯起了双眼,盯着那个大臣质问道:“哦?那爱卿的意思的是,皇后的安危就可以弃之不顾了吗?”
这个大臣被沈定这个问题问得一愣,不知两者有何关系,但看到皇帝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他不禁冷汗连连,急忙道:“微臣没有这个意思,还请陛下明鉴!”
沈定哼了一声:“朕看你就是有这个意思,明知道皇后在后宫屡屡被害,还企图劝阻朕不要遣散后宫,其心可诛。”
这个大臣被皇帝这话吓得赶紧跪下求饶:“陛下恕罪,微臣实在不是这个意思,也不知陛下遣散后宫是为了皇后殿下着想,还请陛下饶命啊!”
沈定冷声道:“后宫嫔妃太多,有野心者不在少数,致使争宠事件层出不穷,皇后身为皇后,更是众人眼热的对象。今日一个淑妃造谣,明日一个才人下毒,后日又会是哪个嫔妃要谋害皇后?皇后为朕为这江山社稷为后宫做出了多大的贡献,朕怎么忍心让她横死?那样朕岂不是要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大臣们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觉得皇帝的担忧也确实有道理。皇后自从册立以来,就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迫害,好像后宫倾轧的矛头都指着她。皇后的品行他们自然是清楚一二的,断然不是那种媚惑皇帝善妒争宠迫害后妃的人,而她被其他嫔妃针对,原因只能出在皇帝身上,如果不是皇帝偏爱独宠皇后,其他嫔妃也许不会频频陷害皇后。
道理他们都懂,只是谁又敢指出皇帝的不对呢?看皇帝这个样子,估计也不允许有人说他的不是,大臣们也懒得以身试险,左右皇帝也不缺子嗣,也不是要将后宫的所有嫔妃都遣出宫,就由着他去吧。
于是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附和道:“陛下英明。”
沈定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户部尚书说道:“那到时候,这些出宫回宫的女子的户籍问题就交给户部来处理了。”
户部尚书光是想到那个场面,那个工作量,就两眼一黑,可看到皇帝信赖倚重的目光,又不忍心让皇帝失望,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臣遵旨。”
沈定满意极了,又对他们说道:“此外,朕还有一事要和你们商量,朕想册康静公主为长公主,驸马林禛为永平侯,康静公主所出的郡主为公主,不知爱卿们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大臣们又是一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帝今天是怎么了,接二连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吗?
当下就有大臣出列否决道:“陛下!这于礼不合!康静公主虽然贵为公主,但终极已经嫁人,是外人,她的女儿又怎么能封为公主呢?”
“是啊陛下!历来只有宗室女才能册封公主,公主的后代并不属于宗室,这师出无名,定会令人不服啊!”
沈定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实在喜欢林怀书,他和林祯注定不能有属于他们的孩子了,所以他就想将林怀书当成他和林祯的女儿来养,想给林怀书一个公主的封号,将来林怀书进宫也方便一些。
只是这私心实在太重,他也不能像刚才说遣散后宫那样有底气,所以就用商量的口吻试图说服这些反对他的大臣。
“康静公主乃朕的长女,母为德妃,德妃进宫已有二十年,又为朕抚育了一双女儿,实在劳苦功高,朕也是念着德妃的功劳,所以想加封康静公主为长公主。而且康静长公主下嫁镇国公府,皇后娘家,婆家势力不小,她若只是公主身份,难免会被看轻。何况她还为朕诞下第一个外孙女,对朕来说意义重大,朕想加封她和她的女儿,也是人之常情,在场的爱卿家中也有爱女,应该能够理解朕的心情。”
怕大臣们还反对,沈定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补充道:“加上皇后因为朕的原因不能有孕,朕实在愧对皇后,却不知该如何弥补皇后,就算加赏皇后娘家,镇南大将军已位至国公,再往上只能封异姓王,相信爱卿们更加不同意。所以朕只能封赏皇后的家人,皇后的侄女封为公主并不会对宗室和朝廷有任何影响,爱卿们认为呢?”
“这……”大臣们听了皇帝的话后都犹豫了,皇帝就是铁了心想封赏皇后娘家呗,就算他们反对又怎么样,皇帝总会想方设法去做到。而且只是册封个公主而已,又有多大影响呢?以前还有皇帝封皇后太后身边的侍女为公主的,小郡主身上好歹还流着一半的皇室血脉,不名正言顺多了?何必为了这事跟皇帝过不去?
半晌,他们只能妥协道:“陛下所言极是。”
沈定满意极了,点头道:“看到爱卿们都如此善解朕意,朕十分高兴。今日爱卿们也辛苦了,朕让人在勤政殿设了宴犒劳各位。”
能让皇帝留膳对大臣们来说是件极有面子的事情,大臣们也就不跟皇帝计较了,齐声谢过皇帝的恩典。
栖凤宫里,宫人回来报,说皇帝中午在勤政殿宴请大臣,不回来用膳了。林祯闻言,便吩咐小厨房中午不用做皇帝的份了。
她才吩咐完,就听宫人来报,说太子求见。林祯听说太子来了,还有些诧异,自太子成婚后,太子就很少来她这里给她请安了,倒是林怀织三天两头往这边跑。所以她见太子今日突然来找她,还以为是林怀织欺负了太子,太子来找她告状,便道:“快请太子进来。”
不一会儿,就看到太子匆匆忙忙地走进来,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林祯忙心疼道:“翀儿这是怎么了,走得如此急,看你满头大汗,快过来坐下喝口茶擦擦汗,有什么事慢慢跟母后说。”
没想到沈翀却是径直走到她跟前,一声不吭就在她面前跪下,双眼通红地看着她。
林祯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将他扶起来:“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起来说,母后替你做主。”
沈翀却不起来,甚至还给她磕了个头,带着哭腔道:“儿臣对不起母后!”
林祯闻言心下一惊:“你把织儿怎么了吗?”
沈翀摇头:“跟织儿无关,是儿臣的问题。儿臣从父皇身边的人那里听说,父皇为了保住儿臣的太子之位,让母后您服用了不能生育的避子药,儿臣心中有愧,对不起母后。”
林祯一听是这回事,顿时松了一口气,不是林怀织出事就行。只是明明是她自己选择喝的避子药,怎么到太子这里,就变成是沈定让她喝的了?
困惑归困惑,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安抚沈翀,她用力将沈翀扶起来,安慰他道:“原来是这件事,母后还以为是你对织儿做了什么呢。你不用感到愧疚,这其实是母后自己做的选择,和你跟你父皇都没有关系。”
沈翀犹豫道:“可是父皇那边……”
林祯道:“估计是你父皇不想让外人知道是我不想有孕,所以才帮我掩饰的吧,毕竟皇后不想生育,罪名不小,你父皇是为了保住我那样说的。”
沈翀非但没有安心,反而更加愧疚了,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母后是不是为了儿臣才选择喝下避子药的?之前儿臣来找您的时候,您就跟儿臣保证过不会有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在那之后,您就喝了避子药,为的是让儿臣放心?若是这样的话,儿臣、儿臣岂不是罪人?儿臣对不起母后啊!”
林祯见他都要急哭了,哭笑不得道:“跟你没有关系,是母后本来就不想生孩子,在你来问母后之前,母后其实就已经服用避子药了,你不用过于自责。你在母后这里,永远是母后最好的孩子,只要你平安,做一个受百姓爱戴的好太子,就是对母后最好的回报了。”
沈翀是男人,还是在皇室长大的男人,自然知道生育对宫里的女子来说是多么重要。所以他并不相信林祯这套说辞,断定林祯就是因为他才喝的避子药,心里对林祯又怜惜又心疼的,下定决心将来他继位后,一定将林祯视为亲生母亲来孝顺,不让她老年因为膝下无子而过得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