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宴会持续到了深夜, 最后才以新人要入洞房为由散了。
泰永殿外,太子和太子妃恭送皇帝皇后离去,这才携手上了他们俩的车驾回东宫。
东宫里, 女官嬷嬷们早已经为太子和太子妃准备好了洞房的用品, 也准备好了洗澡水和寝衣,见他们回来了,便上前去,将他们引进内殿更衣洗浴。
但不论是沈翀还是林怀织, 现在都没有沐浴睡觉的心情。一来是今天繁文缛节太多, 太过劳累了, 二来,他们俩都心知肚明这次结合并非出自真心,不过是做戏给天下人看得一场合作而已, 没必要假戏真做到圆房这一步。
再来就是, 沈翀刚才离场时,有个相熟的宫人突然趁着人多挤到他身边来,神神秘秘地给他手里塞了样东西后, 就不动声色地退下了。他当时就很好奇那是什么东西, 但碍于周围人多眼杂,就一直没看, 这会儿回到东宫, 他才终于有机会将藏在袖子里的纸条拿出来。
在那之前,他挥挥手屏退了要上前伺候他和林怀织宽衣的宫女,沉声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都下去吧。”
教导嬷嬷闻言, 有些迟疑道:“太子殿下?”
这位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不止是如今的太子, 就连当年皇帝和孝德皇后成婚的时候,也是由她来监督整个洞房花烛夜的。太子和太子妃新婚同**关重要,这关系到这对新人今后的感情生活是否和谐,能不能早日为皇室诞下后代,不仅如此,还牵扯到皇帝太子和太子妃娘家的共同利益,不容有任何闪失。
所以当她听到太子的命令时,都愣住了,以为自己年纪大了出现了幻听,又问了一遍。
虽然今日是沈翀的人生喜事,但沈翀的心情只要是了解他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并不好,任谁被迫娶了不喜欢的女人都会这样的,跟他同样境遇的林怀织自然也看出来了。
于是林怀织便主动跟嬷嬷说:“嬷嬷您就先退下吧,让我来服侍太子殿下就好。”
教导嬷嬷见太子妃都发话说要亲自伺候太子更衣沐浴了,她也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只当太子和太子妃新婚燕尔,情意正浓,自己这个老太婆也不好意思在这里碍眼,便福了福身子道:“那就有劳太子妃殿下了,奴婢等就候在门外,有事直接喊就行。”
林怀织点点头道:“嗯,去吧。”
等教导嬷嬷带着一众宫人退出寝殿,沈翀这才回过头来,心情复杂又感激地看了林怀织一眼,颔首道:“多谢。”
没有了外人,林怀织也懒得端着善解人意端庄大方的太子妃架子了,她整个人松懈下来,没了那份气质,她好像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古灵精怪活泼好动的她。听到太子的道谢,她也只是随口笑道:“谢什么,我不过是为了我自己着想而已,谁想让一群人看着我脱衣服洗澡睡觉啊。”
听到这话,沈翀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而林怀织才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自己装了一天已经够累了,宫宴上也碍着太子妃的身份不敢放开来吃东西,这会儿只想找吃的填饱肚子。
她看到桌上有没撤下去的贡品,糕点水果,甚至还有一整只烤鸡,就迈着大步子走过去,撩起裙摆往凳子上一坐,双手直接从烤鸡上掰了个鸡腿下来放进嘴里啃,吃得津津有味。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沈翀是目瞪口呆,半天没反应过来。林怀织一边吃一边注意到他在盯着自己看,便指着那只残缺不全的烤鸡问他:“你也饿了?要不要我给你也掰个腿下来?”
沈翀现在哪里有心情吃东西,而且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也不允许他像林怀织这样吃没吃相坐没坐相,便摇了摇头:“我不饿,你吃吧。”
林怀织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道:“那你一个劲地看着我吃,让我感觉怪怪的。”
沈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过于放肆了,不自然地转开了视线。被林怀织这么一打搅,他暂时忘了要看手中的纸条,心里只想着林祯当初和父皇成婚的那一晚,是不是也像林怀织这样放肆地吃东西,没有一点国母的样子。
林怀织见他不说话了,又觉得奇怪,主动问他道:“你在想什么呢?”
沈翀听到林怀织跟他说话的时候你来你去的,还有些不太适应。毕竟以前林怀织每次见了他,都会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太子殿下,如今入主东宫,对他这个主人却没有之前恭敬了。
但他也拿林怀织没什么办法,毕竟父皇有旨,要他善待林怀织,不可过分苛责,估计林怀织也是仗着这一点才如此肆无忌惮吧。
他猜得确实没错,林怀织就是这样想的,觉得自己都委屈进宫了,沈翀难道还想要她三从四德吗?人前装装样子也就算了,真要她当个贤惠的太子妃,她可做不来。而且太子和太子妃同为一体,平起平坐,她私下里何须对沈翀那么客气?
沈翀想林祯的事情想得正入神呢,突然听到有人问他,就情不自禁地将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
“我在想,母后大婚那天晚上,是不是也跟你一样在婚房里大吃大喝。”
林怀织被他这话说得噎了一下,半晌才将剩下的鸡腿吃完,鸡骨头往桌上一扔,随手擦了擦嘴,回答了沈翀这个问题:“你这不是白问吗,为了婚礼饿了一天,谁不抓紧这个没人的机会大吃特吃啊。你就别想了,小姑姑肯定也偷吃了贡品,说不定陛下还在旁边鼓励她多吃点呢。”
沈翀听她这么一说,犹豫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也跟你说多吃点?”
林怀织翻了个白眼,走到他身边围着他打量了一圈,才语出惊人道:“你……不会是暗恋我小姑姑,娶我是想把我当小姑姑的替身吧?”
沈翀被她这个问题问得僵住了身子,好一会儿才狡辩道:“你想多了,母后是母后,是我的长辈,长幼有别,我作为人子,怎么能做出这种有违人伦的事情来?”
林怀织却用一副我已经看穿你了的表情看着他,继续道:“你也不用否认,我又不会到处乱说,只是觉得有些好奇罢了。但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虽然我和小姑姑从小一起长大,脾性上大体相同,但我是我,她是她,我们俩是两个不同的人,还请太子殿下不要弄混了。”
沈翀苦笑道:“我没有。”
林怀织道:“你最好没有,不然既是对我不尊重,也是对小姑姑不尊重。”
沈翀安静地听着她说教,不敢有半句怨言,因为自己此时有把柄在林怀织手中,若是把林怀织给惹急了,林怀织到父皇面前乱说,那就不妙了。
没想到林怀织却没有继续跟他说教了,话锋一转突然问了他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她的话题实在太跳脱,让沈翀一时没反应过来她问了什么,楞在原地好一会儿没回答。
他这个样子就让林怀织狐疑起来,审视着他道;“你不会是想和我洗鸳鸯浴吧?告诉你门都没有。”
沈翀被她说得脸上一赧,这才反应过来她问的什么,连忙道:“没有的事,你先洗吧,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林怀织这才满意地进了屏风另一边的浴室。
等林怀织走后,沈翀才想起来自己还有纸条没看,趁着这会儿林怀织不在,他赶紧走到烛台下就着烛光看纸条上写了什么,又是何人给他的。
只是等他看清纸条上面写的内容后,脸色越发的凝重,甚至还有些不可置信的愤怒,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林怀织什么时候已经洗好出来了。
林怀织穿着严实的寝衣从浴室出来,就看到沈翀站在烛台下不知道在做什么,半天没动,一时好奇,就走到他背后,从他肩膀处往他身前看,出声问道:“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我喊你都没听到。”
沈翀被突如其来的林怀织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将手中的纸条藏起来,林怀织却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眯起眼睛质疑道:“什么东西,公事还是私事,不能给我看吗?”
沈翀想起来自己曾经跟父皇和母后保证过会善待林怀织,和林怀织坦诚相对,相互扶持,有事情不会瞒着林怀织。更何况这也不算是私事,相反,还跟林祯有关,那就是跟林怀织也有关系。
他想了想,还是将纸条交给了林怀织,林怀织这才给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接过纸条看。
沈翀怕她误会,就跟她解释道:“荣阳侯府虽然是我的外家,但我和他们的关系并不密切,我母后在世的时候,母后也不让我跟我祖父接触,母后仙逝后,我更是鲜少与他们家的人私下交流。在我心里,现在的母后才是我的亲人,你的娘家才是我最大的依靠。所以我并不知道他写这封信给我的用意是什么,我也不会贸然答应他们的要求。”
林怀织看完了信,面色凝重:“荣阳侯要你出面保他们?他们做了什么才如此担惊受怕,还私下联络你要你站在他们那边?甚至不惜离间你和我家?”
沈翀见林怀织还不知情,想到这件事迟早也是会公布于众的,便直接跟她说了:“当初母后在苏州遇到大火,父皇已经让人查清楚是荣阳侯所为,只是看在我母后的面子上,才一直拖到现在。父皇念在他是我外祖的份上,允许他们看我成完婚,再收拾他们。
荣阳侯估计是收到了什么风声,所以才来找到我,求我出面帮他们。还说出只有荣阳侯府才是我最大的靠山,不能让母后和你们镇国公府一家独大,将来会把我从太子之位推下去的话云云。”
林怀织质问他:“那你的想法呢,也跟他一样,觉得我们家有不忠于你的心思吗?”
沈翀连忙否认:“不会!我相信大将军的为人,也相信母后和你的为人,断然不会做出陷我于不利的事情来。”
林怀织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将信还回给他,说道:“你说对了,我们家可不会做这种不忠不孝的事情,只要有我爷爷和我爹我叔叔们在一天,就绝对保你这个太子做得高枕无忧。”
沈翀松了一口气,淡淡地笑道:“我当然相信,母后也是这样跟我说的。”
林怀织懒得理这些事情了,打了个哈欠直接上床,滚到了里头去,背对着沈翀道:“我先睡了,你自便吧。一会上来的时候别吵到我就好了。”
沈翀见林怀织就这样撇下自己睡了,再次目瞪口呆,走过去不知所措地问道:“那我呢?我们不……不圆房吗?”
这话问得林怀织回过头来,狐疑地盯着他看:“你还想跟我圆房?”
沈翀看她这个眼神,好像自己多说一个字,就要跳下床来暴打自己了,赶紧摇头道:“不敢,不敢。”
林怀织这才安心地躺回去,轻飘飘地跟他说道:“我进宫只负责保护你,可不负责给你暖床生孩子,这种活你看谁想干就让谁来干吧,将来皇孙是谁生的都无所谓,你认定谁是你的继承人,我都照样管。好了,晚安。”
说罢她就睡着了,只留下沈翀呆若木鸡地站在婚床前看着她,这似乎跟他想象中的洞房花烛夜完全不一样。他以为,林怀织既然都答应嫁进宫了,做戏就要做到底,哪怕他们俩再没有感情,也是要和他一起完成太子妃的使命,圆房,然后早日为他生下嫡子给父皇母后、也给朝臣和天下人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