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四十年代看家犬
谁是内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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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春妮就那么清清楚楚地在眼前,她不断地对自己招手,面露焦急, 一直催促自己跟上去。
身后已经听到鬼子狗的叫声和鬼子叽哩哇啦的喊话,曾航来不及多想,也不愿意去想眼前的小侄女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她的灵魂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不管是哪一种,都让曾航心口疚痛、热泪盈眶。
曾航强撑着跟在春妮身后,他跑的很快, 想要靠近春妮看看这个自小抱在怀里哄大的孩子,可是不管他跑的多快, 却始终无法追上前面五六岁的孩子, 布满荆棘的道路渐渐豁然开朗, 阴暗的树林也渐渐洒进阳光, 本是绝路的处境也开始有了可以奔跑的道路,曾航眼中闪过喜悦,跟在春妮的脚步也越发坚定起来。
曾航坚信, 这是他的家人来拯救他了, 她们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保佑他!
春妮握着小拳头努力奔跑着, 她的身体轻盈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带着小叔叔从不透光的森林跑出来的那刻,身体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隐隐发痛,小姑娘皱着眉,抿紧嘴唇忍受午日阳光的毒辣, 本就羸弱的灵体如同烈火焚烧一样痛。
可她不敢停, 她害怕小叔叔像母亲一样,被鬼子和他们的狗活活咬死。
森林阴影下出现幺妹儿几人的身影, 她们焦急地看着在阳光下奔跑的女童,一声声地警告她。
【不要再跑了,快回来!】
【绒花没办法帮你抵挡午日的烈阳,你会被晒得魂飞魄散的。】
【生死有命,你帮不了他。】
春妮不理会,生死有命?她不信!
她确实帮助小叔叔逃出来了!
怎么会帮不了他?
头上穿透树枝的烈焰灼烧的烫入灵魂,比猎犬咬穿她的喉咙时还要疼,春妮疼的泪流满面,可却不敢停下来,因为小叔叔还没有脱离危险,她还要给小叔叔带路。
春妮跑过幺妹儿身边,又在下一棵大树下看到她的魂魄。
【回来,春妮!】
幺妹儿的声音格外严厉,担忧地看着魂体不稳的春妮。
午日的阳光最是毒辣,大地母亲恩赐的绒花也无法抵挡,再跑下去,春妮注定魂飞魄散,曾航也不可能获救。
鬼子马上就要追上来了,身受重伤的人又怎么跑得过他们。
幺妹儿心中焦急,一次又一次阻挡在春妮面前,一次又一次劝她回头。
可她也知道,春妮不会回头,就如她当初不回头地爬上山岗,高高举起川军的旗帜,死在那场战役下。
所以她流着眼泪,看着跌跌撞撞的春妮在烈阳下,消失不见。
曾航愣住,四处张望,却再也找不到熟悉的小小身影。
鬼子追到眼前,狼青犬将他扑倒,曾航挣扎中被狠狠咬了几口,鬼子将他五花大绑,用着蹩脚的华语逼问曾航几句,见人不说话,鬼子面色难看,气愤曾航装死的行为,毫无预兆地将他肩头的镰刀拔了下来,鲜血涌出,曾航惨叫脸色发白,闻到新鲜血液的狼青犬一边流着涎液一边吠叫,随时准备将曾航生吞活剥。
鬼子接到的命令是活捉六福村的人,逼问曾航的话也都是围绕六福村村民去向的,曾航头昏脑胀听得半懂不懂,但还是品出这帮鬼子是要抓六福村的什么人,现在他们显然把自己当成了抓人线索,曾航生生咽下惨叫,装成一副宁死不屈的表情,这铁骨铮铮的模样果然让鬼子们产生怀疑,觉得自己果然抓住了重要人物,他们害怕半路曾航死了,还给曾航处理包扎了伤口,然后将他五花大绑牵着去找六福村的人。
他们让曾航指路,曾航就瞎指一通,带着鬼子在林子里绕圈子,他自己都不认路,瞎转悠后成功将鬼子们带迷路了,鬼子气得咿哩哇啦,把曾航打了个半死,最后还是靠着鬼子狗察觉到蛛丝马迹追到了山洞口,可这里早已经没了村民踪迹,没有内奸偷偷留标记,鬼子狗再难找到村民行踪。
鬼子们在山洞后面找到了童生的尸体,他被埋在半山腰上,被狼青犬找到直接挖了出来。
鬼子虽然知道六福村里有自己人,但他们从来没见过,自然也认不得童生,见他身上穿着村民衣服,还以为是个华国人,直接将愤怒全发泄在了童生尸体身上,他们见过尸体用刺刀扎个稀巴烂,又让狼青犬将尸首吃掉,以解心头之恨。
在周围搜寻一番没有结果的鬼子兵们最后选择带着曾航回六安镇,将他交给上头期望能问出有用的信息给他们挣点军工。
在鬼子兵走后许久,村长和壮年村民才敢冒头。
他们两天前在林子里遇见逼着曾航带路的鬼子,差点就被发现,两天来他们一直远远地跟在鬼子身后,既要隐藏又要地方鬼子狗发现,俩人夜晚都不敢睡觉,直到来到这里,看着童生尸身被毁,曾航被带走。
壮年村民掌心都被自己指甲扣烂了,看到曾航被这样对待,也能看得出他根本不是鬼子内奸。
看到曾航被那般对待,若不是村长拦着,壮年村民早就冲动地冲出来了——也幸亏村长拦着。
“叔,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壮年村民声音沙哑,两天时间里他的喉咙彻底肿痛起来,发出的声音极其难听。
村长若有所思地看着被啃食的只剩下骨头的童生,拉着壮年村民离开。
“先回去,得赶紧跟何团长汇报些情况。”
壮年村民用力点头,俩人彻夜赶路,终于在四天后追上安全撤离的大部队,村民藏身在山林边缘就为等待村长他们回来。
这里离安全区更近了,也更加安全,村民们的心情不由得放松很多,见离开多日的村长俩人回来,更是高兴极了,只是村里德高望重的几位老人见没有曾航身影,脸色都有些不对。
童生死了,曾航失踪这件事村里很少人知道,知道内情的人都瞒着童奶奶,童奶奶问起来,就说俩人被村长派出去做任务了,这才将老太太哄住,村民们也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大家都在逃难,很少有人去深究漏洞百出的谎言。
村长回来后,先去看了童家奶奶,老奶奶担忧孙子,精神都萎靡了不少,面对老人家的询问,村长只能笑着说童生和曾航被他派出去办事儿了,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让老人家放心。
有了村长的保证,童奶奶才真的放心下来。
晚上生起火堆做饭,村长和几个知道内情的人钻进小树林秘密商讨这件事。
当他们听说童生的尸体被毁时,都恨得牙痒痒,只有村长沉默喝粥,几人发现他神色不对,疑惑问道:“咋,这里面还有事儿?”
村长咽下嘴里的粥,语气沉重道:“确实有事儿,你们还记得不,童生并不是咱们村土生土长地人儿,他是童家老弟和弟妹从外面捡回来滴,那时候童生这娃娃,都有七岁了吧。”
几人点头,童生被捡回来的那年闹雪灾,村里冻死了不少人,粮食不够吃还要养个半大小子,童家那年借遍了村里人家,就为了凑口养娃的口粮,可以说,童生在那年是吃着百家饭活下来的,这事儿大家伙都记得,不知道村长这时候提起来是啥意思。
还没有人往最坏的情况想,但是跟在村长身边的壮年汉子却若有所思。
村长继续说:“我和狗娃这几天遇见鬼子了。”
众人猛吸一口凉气。
村长:“曾航被鬼子抓了,童生的尸体被鬼子喂了狗。我怀疑,童生是被曾航杀的,但曾航未必就是叛徒。这几天据我的观察,我想了又想,曾航是引开了鬼子,给我们争取了转移时间,所以他不可能是叛徒。可你们还记得不,当时村里的狗们示警跑出去的时候,童生一直劝我不要走,说没有事,我当初要是真信了他的话,留在那个山洞里,搞不好现在我们都成了鬼子刀下的冤魂。我怎么想,这事儿都不对,而且我发现,曾航被逮住的时候,腰上绑着的就是童生的衬衫,那衬衫上全是粑粑,他还扔了遮盖味道的兽袋,鬼子狗肯定是闻着他的味道追过去的,我和狗剩发现鬼子的时候,他们就在我们撤退的相反方向,那就是被曾航引走的。你们还记得,路上刘二家的说,他们丢了一个 粑粑戒子,怎么找都找不到,当时也是童生说,回去找万一遇见鬼子可咋办,还不如赶紧走,现在把所有的事情想想,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村长停顿了下,心情复杂地说:“也许我们看着长大的娃娃,可能是鬼子早就埋伏好的内奸。我们这几年外泄的情报,也许也是这个小子搞出去的。这就是我的想法,也是我对发现,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准备把这些情况跟何团长汇报。曾航是个好孩子,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鬼子抓走,不去救他。”
几人被村长的话震得七荤八素,根本消化不了这么大的事情。
童生是内奸?
那么乖、那么能干、那么孝顺的童生是内奸?
打死他们都不敢相信。
可村长说的那么有道理,这一路逃亡发生的事情回想起来,童生的行为确实可疑,以前不觉得,现在说破了却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
村长:“这事儿事关重大,你们几个不要往外说,村里的人……先瞒着,省的有人嘴巴大捅到童奶奶那里,她那么大年纪,我怕她经受不起容易出事儿。”
几人点点头,事情就这么敲定下来,今晚休息一晚后,明天天一亮就赶路,争取晚上进入安全区。
村长起身,突然道:“对了,咱们的狗子回来了吗?”
众人摇摇头,其中一个说:“许多天没见着它们了,我们也不敢等。狗子一直没回来,村里好几户人家都上火满嘴起大泡了。”
村人最是看重看家犬,那都是保家护院的好手,养一条忠心护主的好犬,关紧时候能救命,尤其是有狼群光顾的村子,有狗子在,能帮上不少忙。
如今狗子们不在身边,好几个看重狗子的家庭情绪都很不稳定,几人一路安抚,只能祈祷狗子们能够尽快回来。
村长叹了口气,那日妞妞带着狗子发现敌情跑出去,也不知道遇见的是啥东西,这么多天也不见它们回来,村长也忧心起来。
队伍不能停,气味儿也不能留,时间拖的越长,狗子们找回来的几率越低,村长只希望它们如果找不到主人,能知道回村里去,那里还能找到点粮食,有希望熬过冬天,等来年开春,六安镇的战役也应该结束了,到时候他们回来,又能与它们团聚。
村长只能往好了想,人往好处想,才能更有动力。
第二天一早,村民收拾好东西,相互扶持着走出了大山,在山里逃亡十数天,这是第一次看到广阔的平原,他们翻越山岭,终于逃出鬼子的魔爪,在远方,火力布防的警戒线上空飘扬着我军的旗帜,村民们热泪盈眶,脚步也越发勤快。
阳光洒在身上,从头顶暖到心口。
就在众人雀跃不已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犬吠的声音,破开野草的莎莎声让村民宛如惊弓之鸟,惊恐的回头看向黑洞洞的山口,民兵端着□□挡在村民面前,神色紧张地警惕山中走出来的东西。
在众人屏住呼吸的凝视下,野草里歪歪斜斜钻出六条血呼啦的身影,虚弱残躯哪儿有半点威慑力。
村民们愣住,直到其中一条犬冲着人群发出一声呜咽的抽泣,大家才认出来,这居然是村里的看家犬!?
有人捂住嘴,有人跌跌撞撞的冲过来,看家犬们艰难地迎上主人,在主人怀里终于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它们身受重伤、断耳瘸腿,却依旧咬牙追了上来。
他们阻挡了狼青犬们,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骆芸半张脸血肉模糊,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焦急地在人群中搜寻,她带着幸存下来的小伙伴们找到了村民,她完成了任务。
所以,曾航,你在哪儿呢?
我好痛哇,比小时候……还要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