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镇的问题,对李星娆来说根本不用思考。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她才刚刚看到了面对这个问题的自己。
东方氏虽是东宫的助力,但做出那些事的人并非太子,太子无端被牵扯进来,甚至因为求情而被质疑和迁怒,连带皇后都被禁足,简直是无妄之灾。
她很无措,慌张到不知道该怎么办,却又极力的想去做点什么,更多的是替母后和皇兄感到委屈冤枉。
而今,皇兄亲自揭开东方氏的罪行,面对相同变故的,成为了东方氏一家。
因为她体会过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且在被囚禁的日子里一遍遍回味,一次次的自我折磨,她不敢淡忘,在心中自成一片雷池。
李星娆没有回答,裴镇却替她给出答案。
“东方家其他人没有做错事,却被做错事的人牵累,家族前程毁在旦夕,若今朝面对此事的是太子,殿下就算拼尽全力也会去弥补挽救,或是与犯错的人斩断关联,或是以攻补过,至少不会坐以待毙。”
“而殿下与东方氏一家人谈不上深情厚谊,加上太子的立场在前,殿下不可能像为太子奋不顾身一样去救东方家那些无辜的人,只能藏在心中,一个人纠结至此……”
裴镇不急不缓的将她的心绪一点点缕开,竟真的让李星娆一点点平静下来,在逐渐清晰的思绪里,看清了自己的。
“所以,无关远近亲属,在抛开殿下立场的前提下,殿下仅仅只是不忍心见无辜的人被牵累在旁人的阴谋诡计中。正如殿下以是非断事,错的人自该受罚,可不曾犯错的人,便总希望他们能有扭转局面的机会。”
“归根结底,殿下是被困在这份情绪里,所以无法释怀。”
一个纵贯沙场的男人,此刻却像个谆谆善诱的导师,将李星娆从情绪的怪圈中一点点拉出来。
李星娆看向裴镇,此刻她其实可以有很多话说。
或是端起公主的架子冷漠训斥他的大胆妄言,又或是像最初在前往绛州的路上那般,对他的唐突回以暴力,让他自己的斤两。
然而,在心绪逐渐明晰的此刻,她红唇轻启,却是轻声问了句:“如你所言,此困何解?”
裴镇温和的凝视着她,这与他以往的模样截然不同,而他开口时,又是那么坚定有力,仿佛能顺着话音给闻者力量。
“顺遂心意,自可得解。”
“顺遂心意?”李星娆复述了一遍,怅然失笑:“顺遂我心,却要与我心中在意之人背道而驰,又何来顺遂?何以得解?”
裴镇缓缓抬起手,落在她的脸侧,粗粝的指腹轻轻落在她脸上:“殿下愿解,便可解。”
李星娆刚刚清明的眼神又多了一丝疑惑:“我?”
……
夜色之中,几道奔驰的黑影分别自东边和北边赶来。
“安北都督府急报——古牙军越过安北防线至莫勒境内,十万大军已逼近大魏边境!”
“龙泉都督府八百里加急,晋王军令,命东方将军即刻领兵增援,抵御外敌!”
连夜送至的战报很快传至各处,闻讯的李星娆惊愕不已:“怎么会这样?”
古牙地处西北内陆,昔年曾与同位于西边的罗泊联军进犯大魏西境,未免边境百姓受战乱所扰,自四方都督府设立起,安北、五原以及安南都督府便联合修建了一条自北向南,将西境完全保护起来的长城。
而古牙与东北的莫勒接壤,有一条非常狭窄的过道,也是安北都督府所在。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加上东边龙泉都督府的配合,这些年来的莫勒一直安安静静,很少与大魏惹事。
这次,古牙军竟然顺利越过了那条狭窄的过道,与莫勒联合进犯大魏。
在李星娆的噩梦里,东方氏族人因信国公东方怀所为被连坐治罪,甚至影响到了太子,百里氏不欲太子因此损兵折将,地位动摇,一直在想办法为东方氏找寻翻身机会。
也许是上天垂怜,竟真的让他们找到了机会——一向不安分的古牙人竟越过了北边的狭长通道,与莫勒勾连,欲借莫勒地势之利冲破大魏的国界。
而早在晋王执掌龙泉都督府以前,东方氏族人已在此镇守多年,龙泉忽逢危机,没有人比东方家的人更懂如何应战。
朝中为东方氏请战和反对东方氏出战的人分成两派,争论不休,而那时,皇后和太子都被皇帝有意禁足隔开,所以他们并没有能参与此事的争议和讨论。
李星娆满怀希望又忐忑不安,不知该如何做事,那人便出面了。
他是个口才极好的人,家国大义黎民苍生,自他口中道出,便成了朝臣所不能辜负之重,最后,他以一己性命为东方氏作保为东方氏请战之举感染了许多人,一时间,支持东方氏的朝臣纷纷站出来为其作保。
彼时,她悄悄躲在殿外,眼中映着那抹高大英挺的身影,觉得他是世间最安心的依靠。
可谁也没想到,这一战后,竟然连百里氏……
不。
李星娆及时刹住思绪,抓住了此刻更重要的关键点。
噩梦里,那人有意接近她,用了半年时间才抓住东方家的要害,之后制裁审判又是月余时间。
换言之,噩梦里的边境之乱,至少发生在春宴的大半年后。
而今朝不过刚入夏,距离最初的春宴连半年时间都没过。
所以,同样是边境之乱,这一次,它提前了。
像是想到什么,李星娆倏地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你……”
裴镇也已起身,他没什么表情,只是耐心的提醒她:“殿下怎么还有闲情站在这里?这可比水灾更严重。”
李星娆一愣,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外跑:“伍溪,备马!”
公主一路出府,翻身上马,后面缀一串兵马,极速奔向信国公府。
裴镇不紧不慢走出百里府,看着李星娆一骑绝尘的方向,余光里身影一动,他侧首看去,姜珣也跟了出来,眼神冷漠的看着公主离去的方向。
两人身后的府邸里,不知是因公主的离去,还是因龙泉急报送至,已然有了**。
魏义已整顿好人马,兰霁走过来:“侯爷,接下来要如何?”
裴镇看也不看姜珣,迈步就往外走:“牵马,去信国公府。”
他刚走一步,身后传来姜珣冷冷的声音:“南音,是你带走的。”
语气近乎笃定,不掺杂丝毫质疑。
姜珣跟了过来,行至裴镇身后,压低声音:“百里府的火,也是你放的。”
兰霁眼神一动,默然退开一些,警惕的看了眼府门方向,好在还没有人出来。
裴镇转身,面向姜珣,表情没有半点被拆穿的无措:“所以呢?你要如何?”
姜珣逼近一步:“裴镇,你当自己是什么人?还是你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操控一切人和事?你在百里府放火,我姑且当你想设计将她诓在身边,以保护之名,行禁锢之实。可是现在,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姜珣眼神极冷,含着浓浓的威胁和恐吓:“但凡我将消息透出去,你便可人头落地,万劫不复!”
“说完了?”裴镇半点不受威胁,“要怎么说随你,不过你可以试试看,是我先死,还是你先死。”
说完,裴镇转身上马,半个眼神都没再分给他,径直奔向信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