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再要一次真心?
这个目的的内容,简直比他带着目的来忏悔弥补这件事,要更骇人听闻。
李星娆连嘲讽脸色都懒得再摆,冲门口扬了扬下巴,轻声说了句:“滚。”
想都不当想的事,他竟敢开口提。
然而裴镇也知这是件注定得不到回应的事,退开了一步,转而说起别的。
“陛下这一伤,势必要休养一阵子,未来一段日子,将有太子监国处理政务,我知殿下心里担心在意的是什么,但殿下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时候不止是太子,连带他身边的人,也得谨言慎行,有时候要审判一个人,未必得是他亲自做了什么错事才行。”
“殿下既然懊恼于自己轻信他人而连累亲人,如今也不想因为仇恨攻心再次连累曾经的亲人,您说是吗?”
李星娆倏然一笑,带着了然的冷意。
“我还真当你此番出兵奋力抗敌,是在为当日挑起此事而收拾残局,如今才看明白,你不过是仗着此事从一开始便有皇兄引导决断的因素在其中,早早将自己与他绑在了一起,若你有什么,那么一直以来重用拉拢你的皇兄必当受到波及……好一招投鼠忌器。”
裴镇嘴唇轻动,话都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去。
李星娆冷淡自嘲:“可笑当初,帮着皇兄拉拢你的,竟是我自己。好设计。”
裴镇默然不语,冲公主行了一个军礼,转身就走。
“为什么?”
身后的女人轻声的一句话,即刻又将他钉在了原地。
李星娆绝望的闭上眼,哪怕在心底告诫自己千万次,很多事不要再追究质问,平白显得她还没放下一般,即便得到答案也无济于事。
可总有那么一股劲儿,让她控制不住,必须求个明白:“阿彦,你可知我在那个冰冷的塔底是如何度过的吗?”
裴镇呼吸微乱,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拳,身后的人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发疯报复,可她平心静气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世上最锋利的刀子,直往最柔软的地方扎下。
“我恨过你,非常恨,设想过所有报复的方式。”
“可是,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要更累,尤其当它无法付诸行动时,便只是它无穷无尽的内耗。”
“所以,我恨不动的时候,便开始生惑。我不知道曾经时时刻刻陪伴在身边,对我呵护备至的人,为何成了世上最残忍,最无情的人。”
“我甚至想,倘若你真的出现,抛出一段来着长辈不为人知的血海深仇时,要如何来应对。”
“然而,我做好了你会有任何说辞理由的准备,却始终没有等来你的解释。”
“阿彦,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裴镇紧着的牙根慢慢松开,扯了扯嘴角,并未回头。
“解释了,殿下当真能释怀吗?”
李星娆没有说话,也不知如何作答,她只知道,在那个噩梦漫长的煎熬里,她想的最多的便是这个问题。
裴镇轻轻笑了一声:“我也多么希望,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能让至少有站在殿下跟前的勇气,来与你解释清楚,无论你我结果如何,至少所爱所恨皆分明。”
“但是,抱歉。”
“我确然只是个为了一己私利而伤人至深,如今又妄图弥补挽回的……混账罢了。”
“殿下,并没有恨错人。”
那一刻,李星娆觉得一根在心里绷了很久很久的弦忽然断了。
人或许是有些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执拗,遇到的好事、坏事,总忍不住追根溯源,想要用些说法来对应上,以便心安理得去接下好事,聊以□□的去接受那些坏事。
可哪有那么多因果呢?
就算你倒霉罢了。
一个曾经深爱的人选择背叛,或许大多数人都希望对方是有苦衷原因的,而不是仅仅的坏、歹毒、以及自私。否则只会显得那些曾以为真挚不可替代的感情薄如蝉翼,根本不足以抵挡任何残酷的冲击,只有被骗的那一个人沉迷其中罢了。
而这一刻,李星娆似乎必须得承认,她真的,只是倒霉罢了。
……
裴镇走出正厅,一路都没有回头,却在走出院门时,被人堵住了去路。
姜珣脸上全无平日的玩笑恣意,目光冷凝的落在他身上。
两个男人默然对视,都在审视对方。
少顷,姜珣闭了闭眼,低声道:“即便是我,也看得出她心中其实更希望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说要弥补的是你,可到了要用心思的时候,你又耿直起来。真的,哪怕编一个也好啊。”
见裴镇不语,姜珣这才弯了弯唇,恢复了几分往日的调侃:“怎么,面对心爱的女人时,脑子便转不过来,不够用了?不然我帮你编一个?其实也不难,你就说,你只是太倒霉了。”
裴镇:“那你呢?”
姜珣住了口,凝视着裴镇。
裴镇缓缓开口:“你自己的苦衷,可编好了?”
姜珣笑:“这有什么难的,我也倒霉啊。”
他说得轻巧,却是三言两语盖过许多血雨腥风,裴镇听完,竟倏地笑了起来,姜珣看着他笑,也跟着露笑。
两个男人从冷漠对峙到莫名其妙相视一笑,隐约有些泯恩仇的味道。
裴镇慢慢收敛笑意,“待这些事了,若你也要找我算一算恩怨,随时欢迎。”
姜珣:“彼此彼此。”
……
从裴镇来过之后,长宁公主府便有了一个新禁令,凡宣安侯过府,不可入。
姜珣看着近来操练都勤快许多的府兵,将消息告诉裴镇,他却淡定回道:随她。
不过,李星娆也没有就此深居公主府闭门不出,她在发出这禁令的次日,便回到了宫里。
当初皇后为她求得开府荣宠,本就是让她提前体验一下独自掌家的滋味,宫中的寝殿一直为她保留,而她这次回宫,是为永嘉帝床前侍疾。
皇后意外又欣慰,趁着永嘉帝精神好时与他说了此事,叹道:“陛下你看,这孩子在外面经了事,便也跟着懂事了,看来当初让她出宫开府历练,还是有成效的。”
永嘉帝怅然一笑:“你的心头大石,也可以放下了。”
皇后心头一软,终究是被说中了心事,轻轻应了一声。
李星娆回到宫中后,少不得与李婉等人碰上,李姝蓉听她是回来为父皇侍疾,半夜睡下了都忍不住坐起来质疑:谁信呢?
只能说李星娆出去一段时间,变得越来越圆滑世故,如今连这种假惺惺的戏码都演上了。
可现在太子监国,权势在握,东都行宫落定与北境战事告捷,百里氏和东方氏前景一片大好,连备受永嘉帝看重的宣安侯,明里暗里也都帮着太子,如今的李星娆,靠山比从前强硬百倍,更无人敢轻易招惹,宫中与她不对付的,白日里见到了,远远打个招呼便退开了。
李星娆身在这种氛围中,不可能毫无察觉,但她丝毫不在意,每日晨昏定省,请安侍疾,一瞬间宛若换了个人。
因她进了宫,身边只有崔姑姑贴身跟随,姜珣反倒不好时刻跟随,只是每隔几日进宫求见,与崔姑姑一道拿些账本给她看,又讲些公主府的日常打理。
李星娆听他说了几次,终于开口。
她人在宫中,姜珣留在公主府也是闲着,若他愿意,她可向太子说明,让他暂时回到东宫做事。
毕竟太子近来监国,事务缠身,若能有得力人才相助总能省事许多。
姜珣听后,淡定的表示一切皆由公主安排。
李星娆说干就干,趁着姜珣这次进宫,直接领着他往东宫去,不想路上正好遇上太子领着一干文武官员边走边说话,两厢碰上,李星娆的目光越过站在太子身边的裴镇,与太子见礼。
随后,太子身后的官员纷纷向公主行礼。
虽然裴镇那日的话颇有威慑之意,但也实实在在点在李星娆心头。
她心中最大的忌讳,莫过于自己的行为牵累亲人,所以太子监国后,她出入一直十分低调谨慎。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对太子的事一无所知,就像当初刚从噩梦醒来一样,太子身边亲近的臣子,近来正在忙的大事,她都会关心过问,心里留个底。
所以,当她的眼神扫过眼前一众官员,迅速发现了一个面生的人,不由多看了一眼。
“这位大人瞧着面生。”
众人不妨公主会忽然有此一问,而被问到的青年也愣了一愣。
他看了眼太子,在太子的示意下出列再拜:“崇文馆校书裴彦,参见长宁殿下。”
李星娆本是寻常过问,可就在对方表明身份时,她猛地抬眼,看向面前的青年。
高大清隽,恭敬斯文。
这人,叫裴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