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命在她眼里,在她心里一文不值。◎
“三百够了?”
可三百如何够了。
谢珏此行确实古怪, 薛泽并不明白谢珏之意,也猜不到他这般做是为何。
但谢珏如今身居帝位,手握皇权, 是九五之尊,薛泽虽觉古怪也不敢违抗, 只能低头称是。
深夜, 谢珏命大军在距离幽州十里之处原地休整,而他身披轻甲, 仅带三百骑兵夜袭幽州粮仓。
没人知道他为何要如此做,在外人看来, 这般行为简直就是失了智。
在谢珏走后, 薛泽如坐针毡,营帐内的其他将领亦是眉头紧锁, 不知如何是好。
“薛副将, 幽州就在前方, 陛下不坐镇指挥, 却坚持要亲自去夜袭粮仓, 还只带三百人!要是有个好歹……”
一将领脾气急躁, 忍不住握拳道,其他将领亦是纷纷附和:“是啊, 交战在即, 陛下却命大军原地休整, 这着实不像陛下作风,虽幽州地势凶险, 但若率军强攻, 就算不烧粮仓也能拿下幽州, 陛下岂会不知!”
“作战计划是陛下制定, 攻占幽州的战术都已商讨决议,夜袭粮仓只是计划之一,后头绝其粮道才是重点,况且陛下根本无需亲自出马,如今统率大军进攻才最重要!”
“此事的确古怪,莫不是陛下被人下了蛊?”
“莫不是被鬼附了身?”
“待陛下回来,要不要唤来巫医瞧瞧?”
“对对,要不还是唤太医来瞧瞧,许是陛下被邪祟入了体才如此失智。”
众人皆是想不通他们陛下为何如此,不免有人纷纷猜测鬼神邪祟之事,一直不吭声静坐一旁的翟乌听到忍不住了。
他被这些话气得都要立眉竖眼,怒喝道:“背后妄议圣上,你们不想要脑袋了是不是?”
此话一落,众人脸色一变尽皆噤声,营帐内一片死寂,只有冷风灌进吹动帘幕的沙沙声。
翟乌小孩心性,虽然平时很害怕谢珏,但对谢珏这个主子也很是忠心,自是听不得旁边人胡乱说话。
营帐内归于静寂,薛泽沉思踱步,正决意领兵跟去时,一兵士进了营帐禀报事情,慌忙跪地。
“启禀薛将军,大,大事不好了!”
薛泽心一沉,忙转身问:“发生了何事,快说!”
兵士抹了把脸上的汗,俯下身头磕地,颤抖道:“那位,那位岁安公主,逃,逃了!先前俘获的周国将军也不见了!”
“什么?!!!”薛泽惊问,一股寒意遍布全身。
他脸色铁青,片刻失神后忽地想起了那日晚上一事。
陛下同他商议夜袭幽州粮仓一事时,那位公主也在营帐内,如今她同那位周国将军双双逃脱,陛下又仅带三百骑兵夜袭幽州,难道……
不知想到了什么,薛泽的瞳孔骤然放大。
他往后退了半步,稳住身形后立马道:“翟乌,调五万兵马随我来!”
“陛下,陛下有难……”
——
幽州城内,岁安身披雪白狐裘,双手端着盛姜汤的碗,身旁一圈的人将她团团围住,每个人皆是惊又喜又疑,双眼放光,脸上的表情看过去相当复杂。
喜的是得到了足以置敌人为死地的情报。
惊的是为何这般重大的情报会泄露出去。
还是泄露给他们周国的公主。
那谢珏早已登基为帝,又在沙场征伐多年,心狠手辣,心思深沉,按理不该露出如此破绽。
难道真如传言所说……这个暴虐帝王日日沉迷女色,对他们这位岁安公主痴迷至极,才会将这般重要的军机泄露出去。
“谢珏要夜袭幽州粮仓,只带了三百人,若是派兵伏击,一定可以,一定可以杀了他……”
“一定可以杀了他……”
“一定可以……”
……
少女似是失了魂,她双眸怔忡地望着姜汤,氤氲热气缭绕在她白皙的脸,水雾茫茫间,竟分不出她眼角染着的是泪还是汽雾。
岁安端着姜汤一口都没喝,尽管瓷碗滚烫,她手心被烫得发红,那股烧心的烫自手掌传至四肢百骸,她却还是瑟瑟发抖,周身冰冷。
低眸垂眼间,一直在重复着那些话。
“你们快!你们快派兵去啊!一定要杀了他……”
说完这话,少女那秀眉蓦地一蹙,一些画面走马灯似的闪过眼前。
雪地,血,他的血……
岁安愣了下,一行清泪自眼尾滑落后又死死咬唇,负气般地抬起手背,狠狠将那眼泪擦掉。
她反反复复地擦拭眼尾,待将那处擦得殷红渗血才作罢,复而抬头直视前方。
乌亮的眼睛空茫失焦,红唇张合着喃喃细语:“一定要杀了他,不然,不然……”
岁安不敢去想若是这次谢珏没死的后果。
若是被谢珏发现是她泄露了情报,被谢珏发现她放了赵舟,被谢珏发现她让人伏击他,杀了他,他会如何发疯。
如何折磨自己。
想及这些,岁安浑身抖如筛糠,方才稍稍润红的唇又转瞬苍白,毫无血丝。
饶是赵舟不清楚岁安与谢珏之间的纠葛,此时此刻透过少女惨白的脸和发抖的削肩,亦是看出了她内心的恐惧。
他眼神示意,止住了周边人欲言又止的追问,转而对蓟绍道:“幽州乃周国腹地绝不能失,眼下情况紧急,你先修书一封送往京城,请求陛下派兵援助,待援军赶到幽州定能守住,当务之急是护好粮仓,若粮仓当真被烧,粮道被断,我们就……”
赵舟声音微顿,面露痛苦之色:“我们就是那板上鱼肉,任人宰割了,若被谢珏攻破幽州,按他的残忍手段,定会屠杀满城之人……”
“你说的对,你说的对……”蓟绍被赵舟这番话吓得不轻,他连声应着,“我这就率兵前去,对了,此处危险,我领公主殿下去歇息,你且先在这处守着,如有情况及时让人传报。”
赵舟嗯了声,他轻拧了下墨眉,脸上血痕未消,看过去着实骇人。
蓟绍叹息摇头,起皮的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闭上嘴,只拍了拍他肩膀。
——
幽州兵马不够,大部分将士都被派往前方守卫城门,以抵挡郢国大军的攻势,因而后方的粮仓便给了人可乘之机。
谢珏早已摸清幽州的兵马布局,因而对于幽州一战,他最开始的谋略便是佯攻前方吸引兵力,暗中派薛泽率三万大军夜袭粮仓,绝其粮道,再集兵力围攻之。
待其断粮,人心涣散之际,夺取幽州便不费吹灰之力,幽州拿下,届时整个周国都将是他囊中之物。
战术原本如此,也该如此。
作为统帅,作为郢国的皇帝,他不该来这。
也不该,只带三百人。
但谢珏像个偏激的疯子,偏就这么做了。
仅只因为那日晚上,他听到了小姑娘的呓语。
起初,他以为她是受梦魇所扰,而当他走近后,他才知并非如此。
或许说,他成了她的梦魇。
那个白日里对他百般温存,看似已经安心留在他身边的小姑娘紧紧蹙眉,那润红的唇瓣微启,唇齿间吐出的全是对他的恨,对他的厌恶,对他的抗拒。
“你这个怪物,离,离我远点!”
“你,你别靠近我!”
“我求你,求你放过我……”
“求你离我远点,求你……”
“我不喜欢你,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你就是疯子。”
“哥哥,你是个坏人,是个怪物。”
“岁安不会喜欢你的。”
……
在睡梦之中,她用近似小孩子的口吻在简单又天真的说着自己的厌恶。
对他的厌恶。
这梦呓的语气,梦呓的内容在旁人听来或许有些孩子气,就像是小孩子的玩笑话,做不得真。
但岁安向来不会撒谎,她看他的眼神,她对他说的话,有时候天真到近乎残忍。
不曾有一点掩饰。
话声入耳,谢珏想触摸她的手停在她唇齿的毫厘之处。
男人俊美脸上的笑意僵住,那方才消弭的冷厉,转瞬便锐化成了更为可怕的存在。
良久,他却又笑了,琉璃眼瞳流光溢彩,碎光闪烁。
他歪着头瞧她,修长的脖子似是将要折成两半,冷白手指一寸寸地在她唇上碾磨、摩挲,直至**,那桃花眼渗满了红。
他想,她定然是爱他的。
她怎么可能不爱他。
她怎么可以不爱他。
她以前是如此喜欢他,如此黏着他,常常甜甜地喊他哥哥,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眼底眉梢尽是少女的隐秘爱恋。
她会在被噩梦吓醒后拉着他的手,泪眼盈盈地问他,可不可以陪陪她。
她会给他留一颗糖,一颗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糖。
她会心疼他的伤,心疼到流眼泪。
她会在冰雪天脱掉衣服给他取暖。
她会天真地挡在恶狗面前,尽管自己吓得双腿发软,娇滴滴地流眼泪。
她是爱他的。
她定然爱他爱他爱他爱他爱他爱他爱他爱他爱他爱他爱他爱他爱他爱他爱他爱他爱他爱他爱他爱他爱他
只爱他。
男人爱欲缠身,心陷在少女所编织的情|欲深渊里,想挣脱却不得,反而越陷越深。
直至最后无法自拔,神昏意乱,理智尽失。
他是如此渴望她的爱,也需要证明……她是爱他的。
他好像当真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于是乎,后面,为了证明她是爱他的,谢珏堵了一把。
他想,她不会背叛他,起码……不会想他死吧。
他可以原谅她。
原谅她的抛弃和背叛。
只要她不离开他。
他像一个狂热的赌徒,押上了性命作为赌注。
但事实证明,他赌输了。
此时此刻,当谢珏看到万军之中的小姑娘,看到她以敌对的身份站在他对面,谢珏便知道,他赌输了。
他的命在她眼里,在她心里一文不值。
她可以轻而易举地舍弃他,背叛他,甚至,到必要之时,谢珏想,她也可以亲手杀了他。
毫不犹豫。
用那双清澈又无情的眼睛,用那楚楚可怜的目光看着他,然后,杀了他。
可是,他还是爱她。
无可救药地爱她。
多么讽刺。
“哈哈哈哈哈——”
当被埋伏在此的幽州大军团团围住后,谢珏眯眼看她良久,后蓦地放声大笑起来。
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胸腔震碎,笑得唇边不停地溢出血来。
这笑声着实恐怖骇人,回**黑夜之中,仿若万鬼同哭群魔乱舞,周边之人后背发凉,忍不住发抖。
就连强装镇定的岁安都小脸发白,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而不知为何,又忽然止住。
谢珏转瞬之间便收了笑,昳丽脸上的扭曲神情消失不见,转而温柔缱绻。
他翻身下马,朝她一步步走近,
“萧岁安,过来。”他笑意温柔,朝她伸出手去,缱绻唤她。
但小姑娘没动。
万千火把如星海,如萤火,飞舞萦绕在她身边,
她还是这么漂亮。
他爱她,疯狂地爱她。
但是,小姑娘在原地一动不动,未曾朝他走向半步。
“萧岁安,朕,”
转瞬之间,谢珏冷声而语,方才的温柔皆被撕碎,声音里裹挟着沉重的压迫感。
“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回到我身边,乖乖的哪都别去,朕可以原谅今日之事。”
男人的声音犹如鬼魅,穿过黑夜而来。
即便透过沉沉黑夜,岁安也能感受到他眼神的可怕,像一柄利刃,精准无比地插在她心脏。
她怕他,怕得要命,
但这次,岁安也同上次那般,没有过去。
在大军射箭,万箭齐发时,岁安转过身,走了。
在射来的千万只箭矢中,他看到了小姑娘那粉色的丝绦。
是黑夜的一抹亮色。
而这抹亮色,很快便消逝黑暗。
箭还未射到他身上,看她转身的背影谢珏肝胆俱裂,先一口血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有小天使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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