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想让一个人死。◎
那个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 在对他的恐惧之下,在被他身上气息压得喘不过气时,少女那纯澈的心逐渐染上黑暗。
他的呼吸如火焰般灼烧她皮肤, 他的手是那般好看,修长匀称, 骨节分明, 冷白的肌肤下映着脉络分明的青筋,虽然常年拿兵器, 指腹生了层薄薄的茧,但看去极为有力, 触摸人皮肤时, 直教人骨头酥麻。
他次次抚摸她时,岁安便会如此, 骨头的酥麻会浸润她的心。
他也生得好看, 那张脸无论岁安什么时候看都会呆愣一下, 然后用尽全力才能从他的眼睛中挣扎出来。
他好看得恍若一种引诱, 引诱着她往下坠去, 沉沦在欲望里。
便如此时此刻, 当他拥抱着她,用一种极其脆弱的神情看她, 用温柔似水的声音和她说着情话时, 无形之中便好似有人在拉着她往下坠, 她垂眸看他侧脸,该沉迷的, 但岁安这次却没有。
他抱着她, 她却只想远离他。
他说爱她, 岁安此刻心里想的却是该如何趁着谢珏出征逃跑, 该如何去给幽州送信,说……说他会率领三百骑兵突袭幽州粮仓。
甚至岁安在想……是不是只要他消失就好了。
只要他消失,只要他死……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当脖颈这处传来一阵啮咬的痛意时,岁安混乱的思绪霎时清明,她慌忙推开了他。
刹那之间,暖玉温香消失在怀,只余冰冷晚风。
男人微怔,手下意识抬起,想重新抱她,但余光瞥到小姑娘瑟缩的肩膀后,那在空中停顿的手终还是垂了下去。
他未强硬抱她,两人之间分明只隔几步距离,此时却宛若天堑。
火光涌动中他遥遥看她,始终跨不过这天堑。
岁安清醒过来,后退几步后始终未上前,那个念头的出现让她惶恐,也让她不知所措,她站在原地紧紧握着双手,极力想掩饰着内心的慌乱,然而那发白的脸色和闪躲眼神还是泄露了她内心想法。
在他面前,她的演技很拙劣。
谢珏微微眯眼,目光掠过小姑娘死死握着的手,停留片刻又很快收回。
他刚下战场,衣袍早就被鲜血染成深红,已不能分辨原本颜色,春夜晚风微凉,经过他身时沾上浓重的血腥气,再吹拂到岁安肌肤时,那血腥仿佛都要透过皮肤渗入她骨髓。
岁安头皮发麻。
更别若此刻月亮悬在夜空,淡淡月光倾泻在他身上时,那俊美的脸映着月色,有种疯狂嗜血的美感。
一时之间,两人之间的空气里也浸满了血。
岁安蓦地深吸了口气,大脑一片空白时,面前男人开了口。
他弯了弯唇,以往风流恣肆的笑看过去,竟是带了几分悲惨。
“岁安,哥哥都要出征了,生死不明,……”
后面的话梗在喉间半晌,他咽了咽口水,喉结轻轻滚动间,声音都嘶哑起来。
他偏头笑了笑,薄唇弯起,眼底似落满风雪。
岁安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笑容,她只觉得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无一言。
也觉得,他的目光深到能穿透她,贪婪到要将她吞噬,尽管他面上不动声色,平静到诡异。
难道被他发现了?
想及此,岁安额头沁汗,手握得更紧了。
然而,在许久的沉默之后,他却只偏头问她:
“哥哥能抱抱你吗?”
岁安愣了愣,睫毛蓦地掀起,翻飞若蝶。
他问她,能不能抱抱她。
声音是如此的温柔,沙哑低沉里藏着小心翼翼,甚至还带着恳求。
岁安眨眨眼,恍然间,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说了什么?
许是他方才的话和语气过于令人震惊,尤其他还染了一身的血,从战场下来分明戾气未消,那双眼睛透着血般的红,却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她听错了吧。
这还是他吗,他会不会又有什么阴谋诡计,想利用她……
岁安被他这句话竟问得有些无措,紧握的手松开,嘴唇也微微张开,懵懵然地看他。
谢珏唇角的笑更深了,隔着几步的天堑,他弯下腰,乌发轻轻拂过她脸颊,很快,他用额头碰了碰小姑娘额头,薄唇自她睫毛似有若无地掠过时,岁安那掩在翠烟衫下的胸脯忽地起伏不定。
雪白刺眼,蜿蜒连绵。
他靠在她耳侧,低眸瞧那雪白绵软,瞧那凝脂肌肤,瞧少女那如玉耳垂染上的胭脂红,低浑笑问:
“要是哥哥这次死在了战场上,岁安会舍不得我吗,还是……”
话音微顿,落在耳侧的热息忽然变冷时,岁安又听到他说:“还是希望哥哥死在那处,永远不回来呢。”
轻描淡写,岁安的心却猛地被刺,她蓦然抬头,却对上男人湿润潮红的一双眼。
眼尾似有水意晃**。
“没有这回事。”岁安强装镇定,声音黏糊,“你平安回来就好,我,我会……”
他一直盯着他看,眼里藏着的不是岁安以为的凛冽凶狠,而是晶亮透澈,漾着春水般的温柔。
岁安被他看得心里发慌,生怕他看出她心中所想又忽然发疯,为了骗过他,便慌乱将衣衫里贴着的平安符给了他。
“这个平安符我自小带着,给你。”岁安将平安符囫囵塞他手心,不自在地撒着谎,心都快跳出了喉咙,“它,它一定会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平平安安。
保佑我平平安安。
男人五指微颤。
似是没料到小姑娘会将这东西送给他,谢珏低垂眼睑,盯着手心那枚小小的平安符许久。
平安符贴身放着,还留着她身体的温热,似还有淡淡的馨香散发,丝丝缕缕地往他皮肤钻。
长睫微颤,眼底潮红涌动,谢珏将平安符紧攥手心。
“岁安,等我回来。”
倏然之间,他死死抱住了她。
岁安下意识想挣开却不能,他的臂膀宛若铜墙铁壁,将她牢牢箍在怀中,连喘息都分外艰难。
“这次如若我能平安回来,彻底了结了两国之间的战争,若我还能活着回来……”
少女颈间泛开一阵潮湿水意,落在耳边的声音也嘶哑到近乎流血。
“我们成亲好不好……”
“之前是我负你,是我欺骗了你,是我做了错事,我畜牲不如,我罪该万死,我该下十八层地狱……”
男人死死抱着少女,唇贴着她颈侧一点点游弋,说着近乎疯狂的呓语,但小姑娘却只抿了抿嘴,目光心不在焉地落在四处,还在想着方才那事。
送了平安符后他好似信了自己,待他离开出征后,她又该如何逃离这里。
谢珏却因为少女的平安符双眸通红,在祈求她的一点救赎,声音激动得将将碎裂流血,双手克制不住的环着她脊背,克制不住地用力抱她,克制不住地想揉碎她,吃掉她,想将她和自己融为一体,想与她骨血相融……
他激动,他狂躁,他惶恐,他悲愤,他沮丧……种种情绪充斥他身,五脏六腑都被冲撞得快要爆裂,可最后却通通被他压下,唇齿间只化作一声自嘲。
“可我纵使该下地狱,也该有个回头的机会不是?”
“神佛不能救赎我,萧岁安,但你可以。”
“岁安,你,你能原谅我吗?”
颈项这处的湿意越发重了起来,落在少女耳畔的呼吸也灼热似火。
谢珏颤抖着声音问出了这些话,岁安仿若听到石头掷入湖面的声音。
她没回答他这句话,扭过头去看着篝火,看那跳跃的火焰在风中越蹿越高。
两人之间沉寂半晌,气氛忽然凝滞成寒冰。
谢珏眼底涌动的水意逐渐干涸,萧瑟如秋风。
“岁安不想回答是吗,哥哥明白了。”
谢珏放开了怀里的小姑娘,他直起身挑唇惨笑,转而摸了摸她低垂着小脑袋,复又半跪下去,“这次哥哥定然不会食言。”
“等哥哥回来,哥哥一定会救出你的皇兄。”
岁安撇过脸去不看他,男人脖颈仰起的弧度更深了,夜色中如玉冷白,看去也如玉脆弱。
他看着她,唇角始终带着笑,却让人分辨不出这笑是何意思。
男人仰头看她,修长的手抚上她的脸,捏着她下巴轻柔用力,小姑娘便不得不看向他。
他朝她一遍遍地重复这些话,似是极怕小姑娘不信。
但岁安的确不信。
她被迫直视他双眸,凝视那漆黑瞳孔,只觉那是一片会将她卷至地狱的漩涡。
面对他,她始终只有害怕,只有畏惧,还有那一点点希望他能消失的黑暗心思。
岁安想,就那么一点点,她想,只要他离开自己就好了。
只要他消失就好了。
岁安神思恍惚,谢珏轻轻摩挲了下她的脸后,转而抚上了她小腹。
两个月过去,小腹微微隆起,孕状初显,她却还是小姑娘模样,似是一点都未将这个孩子放在心上。
但谢珏却不同,这个孩子被他寄予了厚望,他期望这个孩子的到来能修复他与她之间的裂痕,希望小姑娘能看在孩子的份上留在他身边。
但他不知道的是,即使有这个孩子,他也留不下她了。
“孩子……”男人的手平放在在她小腹,轻纱之下,他似是能感受到生命的流动。
那是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他近乎是半跪在她面前,摸着她小腹的手止不住的**发抖,未敢有任何动作,怕一不小心就会伤害到脆弱的她。
“小公主,等这所有的事情都结束后,我会三书六礼,风光娶你。”
“我们会是夫妻,我们会有孩子。”
“我会学着怎么去当一个父亲,还有……”
“你的夫君。”
他半跪在地,此时此刻前仰起脖子凝望她,虔诚得像是一个信徒。
她的信徒。
但岁安没有给他想要的回答。
他在祈盼她的回复,他抚摸着她的小腹,感受着她和他小孩的脉动。
他想和她成亲。
但面前的小姑娘此时此刻却想让他死,思考着该如何报信。
何其讽刺。
良久,冷风愈冷,谢珏都未曾听到岁安的回答。
“风大,你回营帐。”
他起身,薄唇扯出一丝笑,未再逼她回应,只轻声道了一句:“等我回来,岁安。”
谢珏手里紧紧攥着那平安符。
他垂眸看她,居高临下间压迫感横生,那双桃花眼里却无压人之势,只映着面前的小姑娘。
见他没再说那些胡说,也未曾说起方才之事,岁安这才放下心来,模糊地嗯了声。
——
翌日,谢珏果真率领大军出征,去往幽州。
在他走了之后,营帐内外围了几层将士兵卫,说是为了护卫她的安全,实则也是一种监视。
随行的几名女医官亦是几乎日夜在她身边,替她把脉诊断,看她胎像是否平稳,替她熬好养胎汤药,生怕面前的这位公主有丁点差池。
若是当真有差池,惹得这位公主不快,或是胎像不稳身体不适,待那位君王出征归来,怕是会一刀砍了她们脑袋。
谁人不知,新继任的君王最是宠爱这位别国公主,几乎到了痴迷地步。
行事凉薄狠辣,杀伐果断,传言他铲除异己,逼宫弑父时未有片刻手软,朝野上下皆是对他又敬又怕,可谁知对这个公主却是着了魔。
对这位公主上奏谏言的大臣皆被处死,无一例外。
随行的女医官不敢对岁安有丝毫怠慢,更不敢让岁安消失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外。
岁安被盯得很不自在,为了去找那位少年将军,去问问她皇兄的情况,岁安只能借着去小解的机会,绕路去关押那位少年将军的地方。
关押之处亦是有兵卫把守,岁安走过去,那些兵卫见是她皆齐齐低下头去。
“参见公主殿下。”守在外头的兵卫对她行礼,行礼之后并未直起身来,也没有抬头。
他们不敢看她一眼,似是多看一眼便会遭遇极刑,人头不保。
“我要进去探看犯人,你们陛下已经应允。”岁安干咳了两声,腰板挺得直直的,拿谢珏压他们。
果然,在听到“陛下”二字后,守在外头的兵卫战战兢兢,额头已然有豆大汗珠滑落。
兵卫互相看了眼,表情很是为难,想了片刻后只得恭敬回,腰弯得更下了。
“回禀公主殿下,里面关押的乃是敌国重犯,陛下命令要严加看守,任何人不得靠近。”
兵卫思忖良久后硬着头皮回道,岁安听后冷哼了声,她微微昂起下巴,第一次拿出了公主架子。
“我也是你们口中的敌国之人,既然你们不把我放在眼里拦了我,干脆现在便杀了我,拿着本公主的人头去朝你们陛下去邀功,让你们陛下赐赏!”
此话一出,面前的一排侍卫皆被吓得面如土色,齐齐跪地:“公主殿下息怒!小的们不敢啊!”
他们是连多看一眼这位公主都不敢,如何敢同她所说,拿她的人头去邀赏,若真的如此,怕是他们陛下会当场将他们碎尸万段,连魂魄都会碾碎,叫他们无法超生。
一排人跪倒在面前,好像真的被她唬住,岁安极力忍住上扬的嘴角,镇定下来继续道:“既然不敢就放我进去!不然等你们陛下回来,你们应当知道会有何下场。”
是何下场他们自然知道,也根本不敢想像那般血腥画面,被岁安虚张声势地吓唬一通后也顾不上什么命令了,赶紧退下让路,让这位惹不起的公主殿下进去。
“还请公主殿下息怒,方才是小的们不懂事,还望公主殿下莫要告知陛下……”岁安面前让出了一条路,兵卫诚惶诚恐道。
岁安进了关押犯人的营帐,觑了眼后面的兵卫后接着道:“知道就好,你们退下吧,有事本公主会叫你们。”
“是是是……”
兵卫听此不敢多待,连忙退下了。
岁安一只脚踏进营帐后,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便充斥鼻间,冲击得她堪堪止住脚步。
“这,这是……”
岁安愣在原地,怔怔看着面前绑在刑架上的少年。
披头散发,身上破烂的衣袍早已被鲜血染红,看不出原本颜色,胸膛处,腰腹处,手臂处皆是血痕伤口,甚至还可看到翻出来的皮肉。
烙铁的烫伤,鞭子的伤痕,刀子割开的血痕一幕幕出现在岁安面前。
面前的少年近乎奄奄一息,在岁安走至他面前时,淡淡清香破开血腥味萦绕鼻间,他才察觉到什么,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这位公主。
少年看到面前的公主殿下后眼眸透出光来,缓缓笑了。
但岁安却是一声惊呼,然后捂住了嘴巴。
透过少年披散的头发,她清晰看到了他脸上的刀伤。
一道道横亘在他脸上,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划伤他的脸……
为什么……
岁安怔愣许久,谢珏忽然闪过眼前。
温柔含笑的谢珏和阴鸷诡笑的谢珏交替出现,岁安顿觉寒意遍布全身,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让人这么做的……
一定是……
温柔都是假的,他就是恶鬼。
他就是恶鬼。
他就是恶鬼。
想及此,岁安一时之间对他又怕又怒。
他不会变的,他还是在骗她。
岁安气得涨红了脸,满腔怒气冲到脑袋,气急之下她冲出营帐问:“谁让你们这么对他的,他脸上的伤是如何来的?”
这位公主殿下他们实在不敢惹,兵卫听此只能如实回:“公主殿下,这些都是陛下下的令,圣命难违,还望公主殿□□谅,莫要为难我们……”
果然是……
岁安紧紧咬牙,最后却只能忍着怒气回了营帐。
在郢国,他是手握皇权的皇帝,她对他根本无可奈何。
她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去幽州。
她要回周国见她皇兄。
冷静下来后,岁安回了营帐,看着面前浑身是伤还被毁容的少年无声落泪。
是因为她,谢珏才会对他如此残忍。
“赵,赵哥哥……”岁安含泪唤他,心中对他充满愧疚。
面前的少年名为赵舟,是她皇兄的属下,随她皇兄出征上过战场。
他是周国尚书令之子,容貌俊秀,又善骑射,懂诗文,少年恣意,是周国上京城内耀眼的世家公子。
岁安皇兄封号开府后,岁安时常会去她皇兄府上玩耍。
若皇宫无事,他们父皇也记不起还有她这个公主,岁安便会在她皇兄府上长住个一年半载,因而,她也见过少年很多次面。
赵舟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对岁安皇兄很是钦仰,便常常会来她皇兄府上与其交谈,或下棋,或切磋剑术,或讨论兵法。
他来得多,一来二去,岁安便对赵舟熟识了起来。
赵舟大她两岁,极喜欢逗她笑,次次来岁安皇兄府上时,他都不忘去市井淘些小玩意给她。
岁安性子安静迟钝,不爱接触人,甚至对陌生人还有些恐惧,初初时她看到赵舟,都会害怕得往她皇兄身后躲,睁着一双大眼睛瞧他。
赵舟却只是大笑,并不强硬地和她打招呼,只将带来的小玩意给岁安皇兄,让她皇兄给她。
就这般,慢慢的,岁安也开始接纳了这个少年,会同他谈笑,会在他和她皇兄练剑时趴在一边看,心里想着该为谁加油好呢。
那时,她及笄后,为了不让她去和亲,断了他们父皇送她和亲的念头,岁安皇兄谢淮安也曾动过将岁安许配给赵舟的心思。
只是少年少女心性过于单纯,岁安不通情爱,对男女一事毫无想法。
谢淮安试探着问她,岁安却只摇头扑到他怀里,说皇兄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只想陪在皇兄身边。
谢淮安听此自是欢喜,也觉得他这个妹妹虽然及笄,但年纪还是太小,便将这婚嫁之事暂且搁在一边。
谢淮安思忖着,等他出征回来后,再为他这个妹妹亲自挑选夫婿。
但谢淮安没想到的是,他们父皇会用他的安危逼迫岁安去和亲。
而去陈国和亲的路上,岁安遇到了谢珏。
导致了如今种种。
谢淮安所以为的那个妹妹早就不复往日。
而赵舟更是兵败被俘,因着岁安,他活了下来,也因着他同岁安的这份情谊,他受了种种酷刑,容貌尽毁。
以前那个俊秀恣意的少年成了如今副模样。
“赵哥哥,是岁安对不起你……”
看到赵舟,在周国的日子涌上心头,在想想如今之事,岁安抹抹眼泪,哭得是泣不成声。
“岁安公主,”赵舟极是费劲地掀起眼皮,一片模糊中看到岁安,他扯着嘴角笑笑,虽面目迷糊满脸血痕,但眉眼间仍旧可见那少年纵马的意气。
“岁安别哭,也别怪自己,这一切,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赵舟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后,痛苦地闷哼了声,随即噗嗤一声,吐了大口鲜血在地。
地面又晕染一片血红,几滴热血溅到少女脸颊,岁安迟钝地摸了摸脸上鲜血后朝地上看去,血红占据她眼瞳,她的心似是忽然被插了一刀,淋漓鲜血流出蔓延至眼睛,将她那水润杏眸也染得通红。
岁安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赵哥哥,岁安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我皇兄如今怎样了,他,他可还安好……”
岁安泣不成声,说着要带他离开这里时,声音之中却带着坚决之意,可待说到后面皇兄时,小姑娘又忍不住哽咽起来。
赵舟脸上的伤口还在往下渗血,鲜血顺着他脸庞蜿蜒而下,他近乎面目全非,脸上却无痛苦之意,在面对面前的小姑娘时,反而还挤出笑来,让她别担心。
“岁安公主,臣没事,将军,将军……”
提起将军二字,少年脸上的笑意转瞬便成了痛苦之色,甚至还有泪从眼角溢出,将血痕冲刷开来。
见赵舟如此,岁安脸都白了,她后背渗出冷汗,颤声问他:“我皇兄如何呢?”
赵舟痛苦地闭了闭眼,喉咙里艰难发声:“将军在牢里受尽刑罚却始终不肯认罪,陛下勃然大怒,下令一月后处死将军,如今,如今只剩二十天了……”
岁安如遭雷击,脑袋一片空白,许久才反应过来回过神。
她死死掐着自己手心,强迫自己镇定,强迫自己冷静,嘴唇都要被咬出了血来。
“没事,没事,皇兄一定没事的,我一定可以救出皇兄的……”
“我一定可以救出皇兄,一定可以……”
岁安搓了搓手心,不停地呢喃着这句话。
她心里乱成了一团乱麻,担忧和慌乱让她无措
然后她擦擦眼泪,镇定下来后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对赵舟说了她的计划。
“谢珏如今率领大军去了幽州,他会率领一支骑兵突袭幽州粮仓,想断幽州粮草将其围困其中,再以逸待劳攻下幽州。”
听到岁安说此机密,气若游丝的赵舟都眼瞳放大,面上一片惊讶之色:“岁安公主,这些可都为真,你是如何探查来的?”
岁安点点头,话声带着无法控制的颤音,继续道:“一日晚上梦醒,我听到他和属下在谈论此事。若如此,幽州危险,我们一定要去幽州。”
“他只带了三百骑兵,若我们在他突袭之前去幽州报信,安排人在那处伏击,那,那……他就必死无疑了。”
这话说出后,岁安已然满脸是泪。
她第一次想让一个人消失,想让一个人死。
这也是她第一次设计去杀一个人。
她不知道他和她之间为何会到如今这地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今会想他死,会设下圈套让他死。
她现在只想回周国救皇兄。
他,他死不死的与她没有干系,她是周国人,只是做了她该做的事,她只是想救皇兄而已,谁,谁叫他非要这么对她非要……
他也不一定会死,他这么……
她没有做坏事,没有害人……
岁安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该死,她没有害人,她不用怕,不用有负罪感。
可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不停地流眼泪。
小姑娘双手掩面,啜泣良久,后待那哽咽声越来越轻时,在赵舟想要安慰她一番时,她又抬起了头。
眸子晶亮,目光褪去软弱和犹疑,坚定如石。
“赵哥哥,我们去幽州报信。”
“今晚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