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四月, 春光无限,玄武湖畔花开正盛。
朱元璋的遗体顺利葬入陵寝,至此, 他波澜壮阔的一生圆满落幕。
群峰之首,紫金山边,鸟语花香,风景秀丽。
马太后轻抚墓碑,仿佛抚过丈夫的脸,“重八,你放心走, 我会看着标儿。”
但也别走太急,黄泉之路,她盼与他重逢。
天际飘来朵如山峦般厚重的乌云,风雨欲来。
朱雄英收回远眺的目光, “皇奶奶,我们回吧。”
马太后拍拍大孙子的胳膊, 点头同意。
南京皇宫犹在, 祖孙两人刚一回来, 皇帝身边第一太监全公公正等着,他是来传旨的。
朱雄英看眼与小全子一同来的大和尚姚广孝, 微微挑眉,恭敬听宣。
圣旨洋洋洒洒内容繁多, 总结起来有三件事。
第一, 请太子代皇帝解散秦淮河畔的富乐院,并安置院内姑娘。
朱雄英点点头, 那富乐院早该解散,实在没有存在的必要。
第二, 请太子重新规划南京城,并修建水泥路。
朱雄英一愣,修建水泥路?
亲娘发明的水泥,他当然知道,可水泥路?
第三,请太子与北京同步修建铁路,实现南北贯通。
朱雄英更懵了,又是修建水泥路,又是修建铁路,那他还能回北京么?
爹和娘的意思是要他独自驻扎在南京?
他离家不过两个月而已,爹娘就有了别的好大儿?
圣旨还在继续,“梁国公、常二公子,刘二公子,还有姚广孝姚先生共同辅佐太子,直至归京。”
突然点到名字的三人均都惊讶抬眸,他们也得留在南京?
梁国公蓝玉最为莽撞,开口就问,“公公,我夫人、孩子都在北京,我还要留南京?是不是搞错了?”
乐儿怎么可能忍心留她舅舅一个人在南京,又孤独又寂寞又冷。
小全子无语半晌,天下估计也就梁国公一人敢言圣旨有误。
常升默默给舅舅竖起根大拇指,别的不说,这事儿舅舅问得尤其好。
他也不相信姐姐忍心留他在南京,姐姐知道他等着盼着回北京的。
绝不是不愿意辅佐太子,主要,他心心念念的人远在北京,他必须回去。
而且得立刻回去,他都二十九了,他行李都收拾好了。
小全子默了默,“梁国公无需担心,福成公主和小公子、小小姐已回府了。”
蓝玉一愣,“我夫人回来了?”
他粗略一抱拳,“太子,容臣先行告退。”
朱雄英点点头,“舅公替孤同福成姑姑问好。”
话音刚落,蓝玉如一阵风般刮出了殿,转瞬消失在红墙绿瓦间。
刘璟眼睛亮了亮,福成公主回来了,那他家夫人、孩子......
果然,小全子又道,“刘大人放心,贵夫人和贵公子已回诚意伯府。”
刘璟喜色溢于言表,但他到底沉稳持重,只诚心道,“多谢公公。”
常升羡慕坏了,他们都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唯独他还是一只单身狗!
呜呜,姐姐,你忍心看你的好弟弟孤独终老么。
常升抹了把不存在的泪,“公公,太子体贵,是否该调个可靠的大夫过来?”
朱雄英看眼明目张胆顶着他名头提要求的舅舅,到底没拆穿他。
小全子乐呵呵道,“二公子言之有理,皇后娘娘特意调了位御医过来。”
常升:“......”
御医,他要的是御医么!
小全子瞅眼憋屈的二国舅,失笑道,“戴御医虽为女子,但医术高超,定能照顾太子。”
常升豁然抬眸,戴御医?
戴思恭早已年老退休,戴家还有实力为御医的唯有戴杞。
常升有些难以置信,“戴姑娘终于进太医院了?”
小全子点头,“是,皇后娘娘规定太医院往后只论医术,不论男女。”
戴姑娘是第一个得御医位的女医。
常升激动地原地来回踱步,好,太好了。
戴姑娘多年坚持终得偿所愿,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追求她了!
呜呜呜,姐姐果然还是爱他的!
相比于他的兴奋,朱雄英略略有些失落,舅舅们都有舅妈陪,唯独他,孤家寡人。
马太后看眼大孙子,道,“雄英,皇奶奶在南京陪你。”
朱雄英:“这怎么可以!”
皇奶奶定然希望回北京陪爹,怎能因他而滞留南京!
马太后拍拍孙子的胳膊,“皇奶奶在南京近四十年,早已习惯,那北京又干又冷,不舒服。”
朱雄英:“皇奶奶......”
小全子看着祖孙俩,默默在心中给皇后娘娘点赞,又被娘娘料中了。
朱雄英扶着马太后落座,再一次问,“父皇、母后还有其他嘱咐么?”
小全子摇摇头,“回太子,皇后娘娘命奴才带了批自行车给您,已在殿外。”
一行人转移到殿外,之间偌大的广场中间停着数量造型怪异的自行车。
朱雄英围着自行车转了一圈,“为何是四只轮子?”
他见过自行车的模型,明明都是两只轮子。
小全子指指挂在后轮的两只小轮,“这是辅助轮,供您学习使用,学成即可拆卸。”
朱雄英:“......”
瞧眼仍兴奋地双手无处安放的舅舅,朱雄英故意道,“原来您也需要辅助轮?”
突然遭受鄙视的常升:“......安全第一。”
·
一年之后,南北铁路贯通。
朱雄英带着马太后乘坐火车直达北京。
朱标、常乐带着朱允熥和朱允煌亲自迎接,阖家欢乐。
但是,当天的接风宴刚一结束,朱雄英还沉浸在终于得见亲人的激动中时,他收到了一整套书。
书名为《中华五千年》,光看书的封面就知道又是娘亲的著作。
但娘亲向来不承认是自己写的,只说来自前人的智慧。
娘亲从来不是一个谦虚的人,但唯独在这件事,莫名的,万分的谦虚。
朱雄英抱着书返回自己的住处,也就是他们一家曾经住过的春和宫。
时辰尚早,朱雄英倚在软塌里翻开《中华五千年》第一册。
开篇是三皇五帝,盘古氏、女娲氏、伏羲氏......
紧随其后乃是夏、商、周、汉等,历朝历代,如数家珍。
朱雄英读着读着不自觉入了迷。
实在书内记载,图文并茂,比之以往他读过的任何史书都要详实。
也不知道娘亲哪里来的资料。
天色渐暗,朱雄英亲自点了盏灯,继续翻阅。
他一边品茗一边读书,实有一番趣味,直到......
元末明初,至正二十五年,朱元璋亲侄朱文正因叛变遭囚禁?!
洪武二年七月初七,四十岁的常遇春病亡于回师途中?!
洪武七年十月二十七,皇太子嫡长子朱雄英出生?
朱雄英懵圈了,他明明出生于洪武十二年!
他颤着手继续往后翻......
洪武十年十二月初五,东宫侧妃吕氏生太子次子朱允炆。
朱雄英:“???”
爹竟敢背着娘纳侧妃!!!
他确定没吃熊心豹子胆?
洪武十一年十一月初九,常太子妃生太子第三子朱允熥。
朱雄英眉头越皱越深,怎么只有允熥,允煌呢?
洪武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一,常太子妃或因产育病亡。
朱雄英手一松,书从他的腿边滚落......
常太子妃病亡?!
怎么可能!
娘亲明明活得好好的!
朱雄英一抹脸,推开门直奔乾清宫。
暗夜里幽深的宫道,仿佛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尽头。
朱雄英赤足狂奔,也不知道何时,泪湿满襟。
而早该啰嗦的乾清宫居然还开着正门,他畅通无阻直入帝后寝殿。
但是寝殿的门没开,朱标松散着件外袍透过门缝递出本书。
这时候,朱雄英哪有心情看书,踮着脚往里瞧,“娘,娘,你还好么?”
朱标捂住他嘴,“你娘好得很,别打扰她休息。”
朱雄英直接挥开他爹的手,他还没从他爹纳侧妃的震惊中脱离,只觉他爹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
他声音扬得愈发高,“娘,娘!”
朱标:“......”
没办法,常乐打着哈欠出来,“雄英,怎么了?”
朱雄英一把推开他爹,拉着他娘的胳膊,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查看,“娘,您没事吧?”
常乐又打了个哈欠,“娘没事呀。”
就是有点腰酸,又累又困,还提不起劲儿。
朱雄英长舒口气,只觉自己神魂归位,“娘,那《中华五千年》怎么回事?怎么完全背离事实?”
常乐扶着自个后腰,轻描淡写道,“那个才是事实。”
朱雄英:“???”
什么玩意儿?
常乐:“其实......”
一边的朱标重新挤进娘俩中间,“你看完就明白了。”
他直接把书塞到儿子手里,“我和你娘困了,别打扰我们休息。”
朱雄英被迫看向书,“《常乐传》?”
娘的自传?
常乐瞧眼自己的著作,“的确,你看完自然就明白了。”
朱标高傲瞥眼儿子,把妻子往自个身后一揽,“咣”一声直接关了门
朱雄英:“......”
他爹果然是渣男!
一点儿也不懂得爱护幼小!
更深露重,一阵风吹过,寒凉自脚底心升起......
朱雄英无奈叹息一声,原路返回春和宫。
那一夜,春和宫的灯亮了整晚。
《常乐传》所书事无巨细,从常乐前生到今世,每一岁都是一个章节。
朱雄英原打算一目十行,可看着看着,不自觉一个字一个字的反复研读。
东方曙光隐现,朝霞漫天,终于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还是问句。
孩子,朱家皇朝延续重要,还是中华民族强盛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