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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尚好尚好

海棠压枝 上曲 5793 2024-10-18 22:00

  

  ◎没死就行。◎

  许襄君疾步去丽景门, 没几步宫内震**起大丧之音。

  其声悲怆忧戚,沉闷击锤在人心口,久不能让人舒口气。一声衔一声笼罩头顶上空, 将人密封。

  现在含元殿定然闹翻了天,但有张宰辅等人坐镇, 朝内自有公道。

  他们将局做成这样已然够了。

  夏昭瑄承尸殿门前, 殿内宫人都看清夏明勤晏驾过程,夏景立难辩自身罪过。

  眼下这路越走越荒僻, 遥瞩‘制狱’牌匾,偌大雪都盖不住黑底白字, 隔了数丈远, 牌匾透压而来的畏怖钻心。

  许襄君腕子一阵抖动,强摁许久才吸口她受不住的凉气。

  随着四十五声钟声尾音, 她在狱监带领下速步踏进制狱。

  入门刹那腐朽血腥朝她感官挤碾过来, 脚下明明是酥雪化的水, 走起路都觉着腥秽粘足, 迈不开步。

  两旁半明半暗烛火黝黯闪动, 阴森刺骨笼身, 惧怕从内心深处被挖出来,惊得身子不住冰凉凄然。

  许襄君死命掩住口鼻, 依旧压不住泛酸抽搐的脏腑, 咬忍逼到她眼泪蓄满。

  狱监感受到她不适, 也钝手无措,惊着心开口:“宸妃娘娘, 张宰辅要他作证, 可今日午时送来人已刑讯了番, 此刻怕开口说不了几句。”

  一副怕耽误事的惶恐。

  他不敢问宸妃为什么越了规矩亲自前来, 宫内丧钟已经明显陛下晏驾,现在除了绪王便是晋王登基。

  外头情形不明,他无法择判,只好谁的令都听。

  晚些时候将罪责推出便是,总之他是个方外之人。

  许襄君脚下半顿,脑子一片空白,耳畔嗡鸣:“没死就行。”

  活着,没死就行。

  斗篷下手颤个不停,掌心掐出血才堪堪稳住心神。

  狱监拧眉涩口:“陛下没下令,自是不能死的。”恍然想到什么,他改口咿呀出腔。

  正巧拐到刑室,许襄君直接空耳眩目,没听清这位狱监说的什么。

  外头雪窖冰天,黎至单衣被吊挂在刑架上,打烂条缕衣裳下清晰可见四翻的皮肉。

  脸上有道穿目鞭痕,眼角血渍干涸粘在文隽面上。不过半日不见,人庶乎骨化形销。

  刑室死寂,若不是刑架上依旧在细细**,扯着铁链细震,他气息几近闻不到。

  两人不过一张距离,碍于身份,她半步都不敢上前。

  许襄君嗓子嘶疼,咬定声:“抬下来,去上宸宫。”

  狱监刚抬示意的手陡然顿悬,指尖冻得哆嗦:“娘娘,不是张宰辅要人吗,为何抬往娘娘住处,这等罪人怕会脏了娘娘住处。”

  “你在诘问本宫?”她扭头,娇面陡然换了修罗面孔,森冷话音掺着制狱幽闭环境更骇人。

  狱监身子惊怖抖颤,嗓子直接堵住。

  “将人抬下来。”

  狱卒将刑架铁链松开,铁链碰撞,黎至本能抽搐拘挛。

  铁链带动他身上伤,浑身灼痛扯得他缓缓转醒。嗓子不住凝噎,一阵腥热顶喉,他吐出口血,衣襟再染抹艳色。

  黝黯中她眸底一晃。

  黎至竭力握住铁链,连头都支不起来,脊梁坍挂在刑架上,挣扎着吁吁哽道:“是绪王,杀了太子... ...”

  “你们再审,也是这句话... ...我,无押可画... ...陛下亲来,也是如此。”

  一番话辛苦说完,断断续续喘阵。

  许襄君心口骤停,忙转过身去大口喘息,顷刻红眼。

  入口腥气多半是他身上而来,她急忙闭息,晕着目梗嗓:“绪王方才御前悖逆不轨,已毒杀了陛下,你随本宫走一遭。”

  一声不融此处的脆音击他耳道,像道光样拢他身上。

  黎至冰冷寒疼的四肢骤然略微回暖,想抬颈,痛彻骨髓以致提不起头,勉力扯扯枯笑:“娘娘,亲自来提奴才,是要奴才证,证绪王心怀奸宄吗。”

  “那请娘娘,留奴才一口气,奴才定知,无不言... ...”

  声音单薄支离,却让许襄君大大的定心。

  狱监余光看看她,心下忙得明清。

  眼前这位哪再是宸妃,这已是本朝太后了。

  慌忙招手:“快快,将人轻轻放下来,好生抬往上宸宫。”

  他跪着朝一边开口:“将狱医召来看看,简单处理处理再动,免得半路... ...”

  他忙咽话,怕不吉利。

  随着解开,黎至整个人俯面往前栽,被人扶着扑摊在地,虚力挣扎在地面。

  许襄君心绪始终紊乱,不停告诉自己‘他还活着,还活着’。

  忍受不下时才敢看他一眼,那一身血淋淋的可怖模样更让人惊慌。

  她绞着掌心,无论怎么摁压自己心绪都不成,总觉得下一刻自己会奔上前去,亲自拨开他脸试探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鼻息。

  这里每瞬都让人饱受折磨,煎熬难述,喉头一直凝噎惊慌害怕。

  抬人时黎至再抑不住疼,狠命咬牙隐忍,声声气息涌着血气,撞得她神昏意乱。

  宸妃这时候亲来,怕是他手上有重要东西,回去道上颠坏了人,怕是拿命都赔不起。

  外头天凝地闭,临出门狱监给他披床棉被,希望黎常侍能熬一路,到了上宸宫该是能好些。

  盛松刚置制狱门前,便瞧见顶头出门的许襄君,带着一行人出门,她身后抬着人,唯一把伞倾在担架前。

  明知情况,他依旧顶着责跪到许襄君面前,叩首:“殿下一人,还请娘娘亲去坐镇含元殿。”

  盛松阻了她步,许襄君无奈停下,拧眉:“等本宫作甚,陛下子嗣只余剩晋王,他们这也做不好?”

  “怎么,含元殿有人敢说那碗药不是绪王亲手所喂?长明不是高呼真相,被绪王亲手杀在诸位臣工面前?眼见如厮,他们还能包庇装瞎作聋不成。”

  事实是事实,只是当下情况她在场会更好。

  盛松拧色:“晋王看书突然被人请到含元殿,此刻局面怕是他难以应付。”

  许襄君看眼身后火把下那道孱弱身影,他此刻身子才更堪忧。

  闷声:“日后这等局面他要见的还多,难以应付便学着应付。叫本宫去干政?那些大臣是死得不成,他手上的权柄是看得吗。”

  作势要走。

  狱监瞧着这幕怎么都觉着怪,又不敢说些什么。

  圣驾宾天该是诸位大臣共商新君,此刻宸妃最该去的事替晋王撑腰,定了这天下之主位、先帝丧仪等数件大事。

  权衡下她却不管不顾要处理这人... ...实在倒行逆施不合常理。

  盛松急急瞥向黎至,棉被新覆上的,但边角已染了鲜血。里头情况他不知,但有所耳闻,晓得黎至现在生死边沿恐是难料。

  她不亲近瞧清黎至什么模样,怕是不能安定。

  “是。”盛松步子退半步,将路让开。

  宫道白雪皑皑,月晕昏昏,簌风夹雪。

  “你去。”寒风中一声细哑,许襄君猛地回头,冷风正扑面,将眼底染得更红。

  “今日... ...”

  这话夹着风雪濒近闻不到。

  许襄君闻他声音又掐下掌心,喉咙滚噎阵。

  对盛松说:“你送他回去找御医,让白衡寸步不离守着。”

  她解了自己斗篷,转身披到黎至身上。斗篷这么轻,覆压下他又是一阵搐缩。

  这么放大凑看他,肌肤已然透了层死灰,青紫唇色看着都不像能撑得下去模样。

  许襄君塌颈,狠掐掌心,刺疼袭来,她哑着嗓:“本宫稍晚些就回去,你无论如何都等等我,别有事。”

  这话咬牙。

  本有更多依依不舍要说,可众目睽睽下她与他主仆有别... ...心口绞疼让许襄君无话可述。

  狱监听闻这个一个‘我’自称,忙垂下眸,心里清明瞬间忙掐断思绪,不敢胡思乱想。

  盛松拧眉同在此字上,将几人轮看遍,沉嗓:“是。”

  心中大起警铃。

  寒风一裹,许襄君神思清朗起来。

  遥看雪中一行人渐远,她独身速步朝含元殿阔去。

  今日。

  他们数年就为了今日。

  黎至不提,她根本不想去含元殿,毕竟朝堂大局已定,权衡下他更重要。

  她道含元殿时绪王已被押在殿外,无论如何声嘶力竭解释,含元殿中无一人反口。

  陛下就是喝了他喂的药顷刻暴毙,御医又在他湿漉袍角验出毒。加上张宰辅手上证据,他已无资格为新君人选,独身捆锁在一旁瞧看着眼前幕幕。

  夏辰安小小身影独坐在殿中一隅,安静看着殿内诸位臣工商议论审。

  当许襄君进门,数十位大臣面面厮觑后才其声行了礼。

  “你们继续商议,本宫就是来看看辰安。”她径直走到夏辰安身边,蹲下身,直视:“怕吗。”

  夏辰安摇头:“他们不认我。”

  许襄君冒雪而来,身上寒气冻人。

  夏辰安拨了拨她发间未融的雪。

  她笑笑,眼中明媚:“陛下只余你一子,只能是你。他们该是在论先定罪、大行还是立新君,今夜着实麻烦。”

  夏辰安懵然:“二哥城门前刺杀大哥,不尊手足,无人伦之情。众目睽睽下毒杀父皇,无人子之道。可他们还是不能定局,说本王乃稚子未开智,想拥立其它族亲。”

  他手抓住许襄君衣袖:“他们,大逆不道,本王要去呈告夏氏先祖。”

  夏辰安一番话朝臣已然绝了部分声音,许襄君‘扑哧’一声,不少人循声看来。

  张宰辅凝眸而来。

  许襄君扶着她站起身,独身于诸位大臣对站:“陛下子嗣未绝,何来另立宗亲一说,自古无此规矩。”

  “今日你们若敢越过陛下亲嗣私立宗室,明日新帝承天诏书,你们该如何写。新帝第一封诏是要向天、向祖宗呈书叩罪吗?他对我儿时该唤什么呢。”

  许襄君声音不大,句句要害。

  她对上张宰辅,他一袭紫衣金带,年逾五十却依旧身姿挺拔,一身威重。

  “劳问张宰辅与诸位,陛下晏驾原因,你们可有查清?”

  殿上目光聚焦在绪王身上,张宰辅余光不定,紧接沉眸:“宸妃娘娘,后宫不得干政。”

  算半句好言提醒,身后窸窸窣窣小言。

  许襄君点头:“新君立则国安,今日你们有权擅作主持国事吗?何时国事乃朝臣论而非君主论。”

  “京内不少皇族庶支在,大音传出宫,宫外寺庙道观皆共钟一万余声,此刻怕还悬彻在上京城内。此时宫门前有多少具寮、皇亲,多少心思聚集,张宰辅与诸位可算得清?新君不立,宫门大开会发生什么景象,您清楚吗。”

  在场诸位怎会不清楚。

  国之大乱矣。

  她逐一扫过殿内被此话震慑的人:“还是说你们早筹算有此一日,一早便要颠了陛下江山?”

  “若是如此,你们也不必装模做样,速速下手,本宫当即随陛下而去,求问陛下知不知情你们这等狼子野心!”

  此话铿锵,字字落成实罪钉杀在他们头顶,同样带着绝决,仿佛她下一刻真能自绝请问陛下去。

  张宰辅带头跪地,所有人跟随乌泱泱伏地一片。

  “娘娘慎言,臣等不敢。”

  “不敢,那便立决吧。”

  她将夏辰安王人前轻送,指腹扶着他的肩胛。将他置于众人之前,独一小小身影对战诸位。

  所有人跪在他身前。

  夏辰安袖中握拳,目光闪烁间更坚毅看向眼前一切。

  殿内静置。

  许襄君平静看向张宰辅:“陛下亲笔,古来帝子,生于深宫,及其成人,无不骄逸,是以倾覆相踵,少能自济。望卿今严教子弟,欲皆得安全。”

  张宰辅挺肩,慢挪目光道夏辰安身上。

  他从来到含元殿至此都未成哭过,一直抿紧唇看着政向,遇此沉着冷静。虽为子,却更重国似般。

  “陛下昨日也对辰安说,张卿久驱使朕手,甚知刚直,志存忠孝,选为子师。卿宜语泰,每对张卿,如见朕面,宜加尊敬,不得懈怠。

  许襄君朝他徐徐一拜:“张宰辅,陛下与本宫先前便想你收辰安为学生,如今本宫亦如此。以你经论才学定能教好、辅佐好他。陛下也是如此,才亲笔书信承情。”

  夏辰安回头,她神色昏昏看不清。

  不知为何在此她求得依旧是老师之职,而非其他。

  “早前本宫求陛下向他讨了柄戒尺,如今这柄戒尺本宫仍旧交由你手上,便是帝王,他日辰安犯错,张宰辅亦可训教。”

  诸位臣工面面相觑,又看她端色,殿内气氛凝诡。

  张宰辅瞧她明媚神色。

  许襄君铿然:“本宫不会垂帘听政,更不问政,晋王也不会长于妇人之手。”

  “今日突如其来平地风波,无人提前预知。若不是尔等入宫为太子讨冤及时,再晚些才是真变天。”

  夏景立此刻在殿外咆哮:“本王被人冤枉,本王没有弑君弑父!本王冤枉!还求张宰辅、中邑侯、安德伯等诸位明察。”

  却无人听他一语,夏景立冲怒嘶叫。

  许襄君漠然:“此乃国事,本宫只听不论,眼下如何行事还请张宰辅主持。何时定下,宫门何时能开,皇亲、外臣才能拜送陛下。”

  她往后一坐,一副缄口模样。

  张宰辅来前便手握先太子冤屈,秦贵妃偷利诱秦贵仪家采买,将毒下在贡品、流入宫中数年之久,这份口供与人夏昭瑄都留书明确,只要按照信笺地址拿进宫一问便知。

  先前康侍监在宫外捉问的不全,故而冤枉了皇后。

  如今太子身上几处剑伤乃逃窜躲避形成,只消将黎至拿来一问,绪王刺杀太子之事便全清。

  今日便是绪王不犯下大错,也没了继承权,更遑论做下这等... ...

  张宰辅叩首:“陛下殉难龙体为重,先让礼部备下殡葬仪仗。”

  他看向晋王,目光也穿透他的肩看向许襄君:“此事尚要与几位大臣商议,还请娘娘携晋王殿下在殿内伫候。”

  许襄君点点头。

  目光便云游到门外簌簌风雪中。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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