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清早开始，天使城堡的仆人们就忙碌起来。
三楼那间巨大居所的大门打开了，仆人们进进出出，打扫灰尘，擦拭家具，摆放鲜花、茶具……
这里其实一直被照看得非常好，简直称得上一尘不染。
尽管如此，安琪儿小姐还是郑重叮嘱了管家克里夫先生，一定要认认真真地再打扫一遍，让这屋子焕然一新。
克里夫先生丝毫不敢怠慢。
多年来，都是海伦小姐代行内眷主事，转达安琪儿小姐的意愿。如今，他们爱戴的安琪儿小姐不顾身体的不适，头一次将几位管事的人叫到面前来了，一样一样细致地嘱咐，务求精致周到。
因为，那位传说中的小姐马上就要莅临城堡了。
这座拥有上百间客房的城堡里，三楼那个空置多年的房间，时隔多年，将再次起用。
2
安琪儿虽然柔弱，但并没有整天卧床不起。也正是这种顽强的性格，才使得她能够不断地与病魔对抗。她和珍妮手挽着手，慢慢地在房间里转圈，倾心交谈。
珍妮则被安琪儿的气度所折服。这个姑娘既安静平和，又不失调皮风趣。珍妮所有的拘谨、不安、生怕丢脸的担心、莫可名状的忧虑，都在安琪儿的笑容中融化了。
然后她们在桌边坐下来。
桌子上除了书籍，还摆着厚厚的一沓往来信函。其中有一些信封上是珍妮熟悉的名字，爱德华、琳娜等等。还有一沓信纸摊开着，看起来正在回复信件。
珍妮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微微蹙起眉头。
“哦，珍妮，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这字迹不同是吗？当然，只有爱德华的信是我亲笔所写，其他人的一般由海伦代笔。”
“我见过您的字迹。”珍妮微笑着说道，“爱德华先生卧床休养时，我为他读过您的信。而且……”
“珍妮，替我回一封信件。”
“先生，这怎么行？再说您又不是不能动。”
“哦，珍妮，你就不能体谅一下一个断了腿的老男人的苦衷吗？”
“说的也是，您断的是腿呀！”
说起当时的情形，珍妮不觉笑起来。
“哦，是的，就是这封信，您回的！”安琪儿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来，正是珍妮代替爱德华所写的那封。
珍妮看见自己执笔的信件被如此珍爱着，顿觉惶恐，亦是十分欣喜。
“以后我能给您写信吗？”安琪儿认真地问道。
“啊！”珍妮不敢相信，她瞪着安琪儿。
“哦，怎么了？不方便是吗？”安琪儿担心地看着她。
“珍妮。”海伦适时地小声提醒了一句，“安琪儿小姐是认真的。”
“当然！当然！”珍妮抓着安琪儿的双臂，才想起她不能剧烈动作。“安琪儿小姐，我是何等荣幸，将收到您的信！”
“噢！珍妮，你吓着我了！你可一定要回信哪！”安琪儿开心地笑了。
3
安琪儿的作息有严格的规律，由于珍妮的到来，今天破例晚了一会儿。在珍妮和海伦的一再催促之下，安琪儿才不情不愿地就寝了。
海伦亲自送珍妮去休息。两个姑娘慢慢地在走廊里行进。
海伦轻声说道：“我想你一定对安小姐的身世满怀好奇，只是不好意思过问罢了。”
珍妮怔了一下，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海伦笑了，轻声说道：“安琪儿小姐的母亲莉莉女士，是爱德华先生的母亲南希夫人的家庭教师。”
“啊！”珍妮惊叫出来，然后立刻捂住了嘴。
海伦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她只是拍了拍珍妮的肩膀报以安慰，然后继续说道：“莉莉女士来自平民家庭，但是她有着渊博的知识和良好的教养，在相处的过程中，她同南希夫人成为一生的挚友。后来，莉莉女士结婚生子，很快她就因难产去世了，只留下还是小婴儿的安琪儿小姐和丈夫劳伦斯先生。南希夫人深受打击，不远万里去为莉莉女士送行。两年后，劳伦斯先生再婚，续娶的夫人不喜欢安琪儿小姐，因为安小姐罹患心脏病，需要有专人照顾。南希夫人得知后，义无反顾地收养了安琪儿小姐。就这样，安小姐和爱德华先生从小一起长大。”
珍妮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了。
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次她和爱德华的对话——
“先生，您对平民出身的家庭教师有这么大的偏见吗？”
“珍妮！相信有一天，你会为今日对我的指控而倍感羞愧！”
噢！爱德华先生！我现在的确倍感羞愧！
珍妮心想。
在海伦的引领之下，珍妮拾级而上，来到三楼。
管家克里夫先生正带着一队仆人等在那里。
珍妮只是在门口看过去，就已经呆住了。
“小姐，请进吧，这是您的房间。”克里夫先生躬身。
“这是要我住在这里吗？确定这是给我住的？”珍妮像是看笑话一样置身事外。
“当然！小姐！您怎么会这么问？”管家先生好笑地说。
“不不！我的房间肯定不在这里！”珍妮坚定地耸肩，做出一副了然的样子。“这显然是——主卧？！”
“不，这不是主卧。”克里夫先生微笑着说道，“不过，这是南希夫人生前最喜欢的房间。您看！”
说话间，仆人拉开了窗帘。
“这里能看到城堡的全景。”克里夫先生介绍道。
珍妮的眼睛一点点睁大，她捂住了嘴。
城堡与庄园的自然风景不同，巨大的人工建筑显出隆重而高贵的气氛。
“小姐，这个房间既有楼梯与前面客厅相连，又有自己的单独楼梯，其实是别墅中的别墅，庄园中的庄园，城堡中的城堡。以前，南希夫人还在的时候，早晨就坐在这里看朝阳升起，晚上就看落日。哦，小姐，如我们得知的那样，您也一定会喜欢的！”
克里夫先生恭恭敬敬地说道。这话立刻换来其他人的一致点头。
珍妮多少有点神情恍惚，她茫茫然地看着大家。
好在，爱德华先生走上来了。
“怎么了？”他问。
克里夫先生连忙走过去，轻声回复几句。
爱德华点点头，克里夫先生和海伦便带着仆人们退出去了。
“怎么，不喜欢这个房间？”爱德华走过来，笑吟吟地看着珍妮。
“先生？”珍妮垂下头来，轻声道，“这样做怎么合适呢？我会失眠的！”
“才怪呢！珍妮，你不是一向睡眠良好吗？”爱德华失笑。
“先生……”珍妮噘嘴，是一份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撒娇，“是真的……”她的声音更小了。
“珍——妮！你的坏脾气又犯了！这里是我的家！一切由我说了算！”爱德华故意装作恼火的样子，“来吧，进来！”不等珍妮再说什么，就被爱德华拉进门去了。
4
珍妮在朝阳中醒来，果然啊，她一向睡眠良好。
拉开窗帘，城堡的全景展现在眼前。
啊，真像是做梦一样！
珍妮伏在窗台上，看起来，日落庄园和天使城堡也有共同点啊，同样能够让她的表达暂时处于词汇贫乏的状态。
珍妮决定出去走走。下了楼，走进花园里，园丁正在整理园圃。
“哦，珍妮小姐！”
珍妮愣了一下，老园丁竟然对她一点都不陌生。
礼貌地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迎面又走过来几个仆人，准备跟园丁一起劳作。
“珍妮小姐果然这么爱起早呀！”大家七嘴八舌地打招呼！
珍妮赶紧点点头，心里头微微波澜。
又有两个女仆走过来，抱着大篮子，满是鲜花：“珍妮小姐！早上好！”
看起来这城堡里的每个人都对她不陌生。
珍妮又走开两步，身后断续传来大家的交谈声。
“珍妮小姐真的跟传说中一样呢……”
珍妮实在忍不住，回转身来：“抱歉，爱德华先生到底跟你们说了我多少事情？”
5
好一会儿了，珍妮还坐在后花园里，仆人们围着她七嘴八舌。
珍妮双手撑着腮，目光放空，一脸的糗样。
爱德华先生事无巨细，凡是家庭教师的古怪行为，统统添油加醋地复制一遍。城堡里人尽皆知，日落庄园有位专门跟东家作对的家庭教师……
“你们这样说，难道爱德华先生就完美吗？”
珍妮终于忍不下去了，嘟着嘴负气地说道。
无论如何，也要扳一局回来呀！
“这话让您说的，主人可不是完美先生呀！”老园丁哈哈大笑。
“是吧？！”珍妮的眼睛亮起来，扭转头来看着大家，“比如说？”
“比如说，爱德华先生不喜欢下雨！尤其是大雨天，他就很紧张！”
“他还害怕牛呢！牛一叫他就叫！”
“小的时候他也怕鹅，他被鹅追着咬过！”
“……”
珍妮目瞪口呆，继而大笑起来。
“嘿！你们这是在为我贴金还是在挖坑？”爱德华的声音传过来了，语气里老大不忿。
珍妮吓得站起来。
被揭穿老底，这位高傲的先生必定怒火中烧。
可是，身边的人却没什么异样，甚至没有人理会这话茬，该干嘛干嘛。
“汉斯，你在干嘛？这地不是种了蒜吗？”爱德华盯着地面。
“是种了蒜，不过现在我想种水仙！”老花匠一锄头铲下去。
爱德华嘴角**了一下，珍妮瞄着大家的神情，根本没个人在意。
珍妮哭笑不得。
“先生，您不生气吗？”珍妮跟在爱德华身边散步，慢慢远离了人群，实在忍不住问道。
“你看我生气有用吗？”爱德华委屈地撇了撇嘴。
“是您根本就很乐于这样的方式吧？！”珍妮下结论。“在城堡里的爱德华先生原来是个快乐的小孩子呀！”
爱德华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为什么您在庄园里就不能这样呢？”
“珍妮，我在努力呢。”爱德华看了看她。
珍妮才发现爱德华的马车停在门口。
“这是要？”
爱德华已经坐进去，他把手搭在车门上：“海洋书店新来了一批书。”
珍妮怔了一下，显出雀跃的表情：“真的？”。
“珍妮小姐当然是要亲眼看过才能相信的！”
“所以……”珍妮盯着爱德华。
爱德华微笑着拍了拍车门：“上来！”
6
拜访结束了，直到坐上回来的马车，天使城堡渐渐地消失在身后，珍妮仍然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被那种情绪牢牢地占据着身心。
“珍妮？”爱德华有点担心。
“先生。”珍妮突然笑了。“恐怕您这辈子只说过一句对的话，安琪儿小姐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姑娘了！”
爱德华愣愣地看着她。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的，是真挚的情感与心意。
爱德华粲然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