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子里,逗逗和她妈妈黄安琪并不讨人喜欢,主要是黄安琪特别喜欢嚼舌头。她们娘俩是外来户,从一个遥远的地方而来,传言她们以前住的地方人很坏,自逗逗爸爸病逝之后,抢走了孤儿寡母的房子,并赶走了她们。没办法的她们只得流浪到了花瓣村,村长见她们可怜,收下了她们。一开始,村里人都对她们母女很好,日子久了,黄安琪东家说西家,西家扯东家的坏毛病就一点点地显露出来,但凡跟别人说过的话,只要落入了她的耳里,全村子人都会知晓。这位矮个子女人,一双大大的眼睛总是透着真诚,同接近她的人掏心窝地聊贴己话,那份热心令人不忍拒绝,初一的妈妈绿如意有段时间与黄安琪走得近,不知怎么地,后来绿如意竟然开始回避黄安琪。初一根本没有注意到大人们之间的细微动作,直到妈妈对逗逗变得有点冷淡后,她才觉得奇怪。妈妈曾经说逗逗没有爸爸,是个可怜的孩子,总是有意无意地向逗逗表示关爱,可能也是因为逗逗与初一年龄相近的缘故。有一回初一偷听妈妈跟爸爸的谈话,她才明白了一点原因。妈妈有点埋怨地责怪爸爸:“就怪你,我本来不想同黄安琪走近,是你说人家一个女人不容易,让我和她多说话。结果,你看,全村的人都知道咱家的事了,你说烦不烦?
“我也没料到她是那样一种人,以后少走动就得了。”爸爸有点理亏似的安慰妈妈,妈妈气鼓鼓地走出了房间,躲在门外的初一连忙开溜。因为爸爸妈妈的一番对话,她逐渐观察起逗逗母女来,她发现,村里人好像变得有点疏远她们,说逗逗的妈妈除了议论别人,对别的话题打不起精神来。那么,逗逗而今跑出来,她的妈妈会四处寻找她呢?想到这里,初一决定再一次问问逗逗。
“看,快到了,初一,就是前面那座楼房里,你看到没有?门口站着不少人的,天快亮了,我要走了,初一再见。”贝索说话打断了初一的思路,她还没来得及道别,贝索已消失在丛林中,伴随着他的离去,他的小魔法也失效了。他干嘛不能在白天出来活动呢,下次一定要好好问下他。极目远眺,那是一座孤零零的房子,周边再无别的建筑物,楼层大约有五层的样子,二楼的正中窗户处有个显眼的红色招牌,上面刻着四个大金字:吉祥旅馆。初一从丛林出来,向后寻找逗逗,她记起她的包还在逗逗身上。然而,逗逗她,竟然又不见了。初一此时心跳加速,逗逗怎么总是莫名其妙地失踪呢?她壮着胆子叫了声:“逗逗,你在哪?”她尽量压低嗓门,或许声音一大引起回响反而会让自己更慌乱。她眼前是一棵又一棵的树,逗逗会不会在跟自己玩捉迷藏呢?她又返回了树林中,天际已有一张光亮挣脱束缚而出,她要细细地搜寻逗逗的小身影。
“初一,你在干嘛呢?”猝不及防,逗逗的声音在初一的身后响起,惊得初一打了一个哆嗦。“看把你吓的,我只是找地方小便了一下,你就大呼小叫的。”逗逗似乎很不满意初一的举动,一听到小便,初一感觉自己也有了这样的需求,但她不想在丛林里解决,反正一会要去旅馆,那里面绝对是有厕所的。
“逗逗,你把我的包给我吧,里面有点钱,我们一起去放馆买点吃的,然后找个房间好好地睡一觉。”初一向逗逗伸出手,逗逗不情愿地从自己肩上取下初一的小包递给她。“那我们走吧,对了,逗逗,你妈妈知道你和我一起出来的吗?”初一终于问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她当然知道,就是她让我同你一道的,要不然我才不想走这么远的路。”逗逗的情绪还是没有好转,连说话里都夹着气。
“你妈妈怎么会儿知道呢?“初一好生纳闷,她要离家出去寻找妹妹的想法她可从来没有对别人提起过,逗逗的妈妈难道有看穿别人心事的能力,初一的心情蓦然地低落起来。
“哎呀,她只是瞎猜的,连我都觉得你可能要逃走,她是大人当然会知道,你说呢?”逗逗为自己的话做着解释,她应答可真快。俩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出了丛林地上满是黄土,并且坑坑洼洼像被挖土机重新挖掘似的。初一听见哒哒的声音,她放眼望去,旅馆门口有几匹马飞驰而去,身后扬起长长的灰尘,久久未能消去。隔得这么远,逗逗已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她担心灰尘呛到自己的口里,初一并不在意,她认为逗逗这个动作太有点矫情,一点灰尘算什么呢。
旅馆果然很多人,门口就聚着不少人,三三两两的,对于俩小姑娘的到来,全没有抬起眼皮子看一下。这些人或许早就瞧到她们往这个方向过来,并没人表现出过多的大惊小怪。初一觉得这样更好,她低着头径直进了大门,一个站着的胖女人正胳膊撑在用木板做成的长台上发呆,她同花丝儿可长得一点都不像,初一不敢肯定这位是否就是花丝儿的妈妈。她又环视了一下四周,可能是人全跑到外面去了,大厅里静悄悄的,有俩男人正勤快地在擦拭着墙面上的玻璃,长台的左侧是一排大大的玻璃,坐在里面的人隔着玻璃能够清楚地望到外面的尘土。挨着玻璃放着三张长方形桌子,每张桌子四边有把长椅,椅背很高,上面的镂空花纹雕刻得很精细,像一只大鸟卡在中间不能动弹。后面应该是吃饭的地方,有序地摆放着几张木桌子,每个桌子边是四个长木凳,天花板上悬着几盏大灯笼,就像是九头蛇盘在头顶,大概是年久未擦的缘故,中间的大灯笼与各侧的八个小灯笼均布上了黑灰。初一的视线始终锁在灯笼上,其实她的脚下也是油腻腻,走起路来要格外小心,以免滑倒。
有人说话了:“这灯笼每年过年才弄一次,太高了不方便打理,脏也是没办法的事。”初一发现她的身后又多了一个胖男人,要是以往凭空而来的响动会令她受到惊吓,这次她没有,她已经学会去面对那些突如其来的事情。初一点点头,她转向胖女人,轻声问道:“有空的房间休息吗?”
“没有,没有,你看外面的人,鸟语城要举行一次盛大的考试,你没看到他们都在看书吗?小姑娘,你打哪里来?是从渺茫城里来的吗?国王前几天刚下一个通令,但凡从渺茫城里来的人要先去她那儿报到才行。”胖女人手还是撑在一边脸上,说了一大串,而她自始至终都没看过初一一眼,她仿佛很困似的。
“不,我们不是从那里来的,请问,能不能帮我们找一间空屋,我们真的很想睡一觉,而且现在也很饿,有水吗?能将我自己的杯子里装满水吗?这样我就感激不尽了。”初一话语中带着乞求,她也不想透露自己是从渺茫城而来,现在的她最需要是休息,非折腾。
“没有,没有,你还是走吧,或者你坐一会,看有没有结账后退房的,你就能住进去。“胖女人额前的乱发随着她的头的晃动而不停抖动。
“老婆子,你就将咱们最小儿子的房间让她住吧,反正儿子也不会再回来了,你不是每天都让阿灿在打扫吗,就这样吧,我现在需要安静,一会要看书,要不然考不及格,咱们这个小店就会交给别人来打理,这可不是我想要发生的事情。”那个胖男人踱了过来,为初一解围,初一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这个大肚男人胖得几乎没有脖子,嘴边长满了胡须,眼睛在这张大脸的衬托下显得有点小,但目光有神,他的肚子大得就像有了宝宝的孕妇挺身而出。胖女人条件反射地嘟哝了几句,她的整张脸泛着油光,不情不愿地从自己系着的围裙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插在她腰围抵着的一个抽屉锁孔里,吧嗒锁开了,她拉开抽屉,抓起一把钥匙,一个个地数着,最后取下一把钥匙,放在台上,面无表情地说:”二楼最后一个房间,219,拿去吧。”初一刚欲伸手去拿,胖妇人又将钥匙抓回,谨慎地盯着初一问:“对了,你有钱没有?你的爸爸妈妈呢?你为什么一个人出来?”
“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一个好朋友,她就在我的后面,逗逗,逗逗,你快过来。”初一放开嗓子叫起逗逗的名字,她的声音令外面的几个人抬了抬头,无神地向她瞟了一眼后不再理会,但是,逗逗没有出现,她去了哪儿?
老板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稍有点鄙夷地说:“打你一进这个大门,我就瞧见你是一个人,压根没什么人在你后面。”
初一急红了脸,她为自己辩解:“不是,我和逗逗一块从那片丛林出来的,你看,我的脚上还有草。算了,我有钱付你的房费,你不用担心,我爸妈都相信让我一个人出来,难道你还担多的心。”说着,初一举起了她挎着的小包,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鞋,上面正安静地趴着一片绿叶植物。
胖男人挺着肚子,他不安地转了转屁股,向初一摆摆手:“拿走钥匙,你去吧,老婆子,你吵得我头又疼了,你就不能少说点话吗?”一听这话,初一迅速从胖女人手上扯过钥匙,她早已看到楼梯在长台的右侧,她噔噔跑了上去。身后,她听到胖女人与胖男人争吵起来。
“你多什么嘴,她连押金都没交,万一她跑了,偷拿了东西,怎么办?”女人的考虑问题总要比男人周全许多。
这些话顠进了初一的耳中,她对胖女人的印象糟透至极。二楼很快到了,一条长又暗的通道呈现在初一的眼前,两旁依次是红色木门,一个接一个,有一种潮湿的味道扑鼻而来,因为长久没有晒到太阳的缘故。初一数着门上的数字,走到了过道的最里面,站到了19房间的门口。如果不是有这扇难得的窗户,这里面可能会是漆黑一片了。初一的手够不着嵌得高高的窗户。刚才她走过,每一道门都是合着的,听不见任何动静,初一用钥匙拧开了19的大门。房子面积很大,屋子正中央放着一张床,一看到床,初一立刻困意袭岙,她反手关好房门,脱下鞋跳上了床,真舒服呀,她很快进入了梦乡。迷糊中,她的脑中蹦出一个问题:逗逗这次又去哪里了,为什么每次她都会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是敲门声将初一惊醒的,她满意地伸了一个懒腰,眼自然而然地瞄了一眼窗外,咦,外面一片黑暗,她竟然睡了一个白天,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她随口问道:“谁呀?”身子依旧窝在**,舍不得起来。
“小姑娘,你得吃点东西了,你都睡一整天了。”是那个胖男人的声音,一听到食物,初一的肚子就叫了一声,它在向自己提抗议了。初一光着脚丫下了床,打开门一看,外面正站着一脸笑容的胖男人,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盘子上面放了一杯水,一袋面包,几片火腿还有一个苹果,初一简直太满意了,她踮起脚尖准备接过盘子,胖男人开口道:“还是让我送进去吧,一不小心会把杯子里的水倒洒出来,把地毯弄湿了,很难干的。”
初一咽了咽口水,她突然冒出一个问题:“请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没别的原因,他就是喜欢女孩子,看到女孩子就满心欢喜,这就是原因。”一个粗嗓门从胖男人的后面传来,是胖女人,她跟在了他的后面,又恶狠狠地补充道:“他忘拿鸡蛋了,我特意送上来。”胖女人手上正捏着两个鸡蛋,怒气冲冲地的神情表明她并不情愿做这桩事情。胖男人轻轻地将托盘放在靠窗的三屉桌上,在他即将离开时,他似无意地添了一句:“楼下有人问过一个小姑娘来过没有,不知道是不是你?”
“那一定是逗逗,一定是逗逗来找我了,为什么不告诉她我在这里,那个人是不是和我一样的小姑娘?”初一雀跃不已,很快就被浇了一盆冷水。
“不对,是一个老头,他说他从渺茫城来,立即就有人将他送到女王那里去了,所以你现在看不到他。”胖女人的视线停留在初一的脸上,希望能从她的表情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一听到渺茫城,初一泄气了,转而听说被带走自己见不着,又暗暗庆幸。她的面部改变没有逃过胖女人的眼睛。
“我们走吧,让她吃点东西吧,你看她饿坏了的样子。”胖男人在催促胖女人。
“你们是这里的老板和老板娘吗?你们太好了,什么事都是亲自动手,这些活可以让别人来干的。”初一是想证实他们是不是贝索口中所说的是花丝儿的家人。
“是的,我是花老板,这是花太太,有什么事你尽管跟我们说好了。”胖男人答应着,用手带好了门和太太一前一后地退了出去。初一见门关上,狼吞虎咽吃起来,由于吃得太快好几次梗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脑口堵了好一会才将气顺了下去。风卷残云般初一吃完了盘子中所有的食物,她的胃不停地指示着主人,再塞点东西进来吧,我还没有饱,她一口饮干了杯中所有的水。一切意犹未尽,但她有精神来思索下逗逗的去向了,她去哪儿呢?她很有点烦恼,万一逗逗妈妈找她要逗逗,她怎么交待呢?
逗逗说她妈妈知道女儿同她初一走的,而她却把逗逗给弄不见了,想想就头疼。她得问问谁,问谁呢,逗逗当时只和初一在一起,问别人不如问自己。初一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现在天黑,贝索不就能出来了,可是,贝索不是她想来就能来的,假如贝索知晓自己要找她就好了。她掀开窗帘的一角,瞧见下面还是许多人,门口有两盏大灯笼,灯笼的光线很强烈,从上往下看得仔细,这些人果真在看书。但是,他们好像看的并不是同一类型的书,依大致轮廓来判断,有的书厚,有的薄,难道每个人考的题目是不一样的?在学校里,初一最烦的就是考试,她盼望着长大,长大后就不用上学,不用考试,可是这长大的过程看起来漫长无期,她都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她走之前,曾听村长说过新学校还得半年才能建好,她还能玩半年,不久这半年就会一晃而过,她立马沮丧起来。这个房间真是有点大,最起码比初一与十五的房间大上一倍,粉红色的窗帘,粉红色的床单被套枕头,床边的一个藤椅上斜放着一个大娃娃,棕褐色的头发参差不齐,脸上涂了不少颜色,一件黄色的连衣裙上有几个小洞,她用一双委屈的眼睛对着初一。初一将头别开,视线换到别的角落,她感觉如果再多看两眼,她会情不自禁地将这个可怜的娃娃搂在怀里,她们都是同样的没有被人关心。
房门口立着一个挂衣架,初一见到了自己的小包。她走了过去取下小包,一一翻看自己的东西,什么都没丢,水壶里没有水了,她一会下楼找花老板要点水装进去。她又瞅到一个衣柜,正对着床安放,她接近衣柜,却发现衣柜的另一边墙壁那儿又有一道门,竟然是一个小小的洗手间。初一大喜,她打算进去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又觉不妥,又走出来将房间门反锁上,才稍稍心安。这是个简陋的洗手间,没有热水,初一哆哆嗦嗦在水龙头洗了个冷水澡,她后悔没向老板娘要瓶热水,转而她想到了十五,也许,也许十五也是每天洗冷水澡的,她的泪又涌了出来。以前她们俩在家洗澡,是妈妈将温水倒进一个大盆里,她和十五跳进去,在水里玩耍洗澡,那一切,已成过去。她用自己的毛巾擦干身子,头发一时半会还干不了。于是她将自己的脏衣服搓揉了几把,挂在洗手间,她的耳朵一直没歇着,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她更希望能够听到逗逗的声音。洗完衣服,她坐在了三屉桌边,桌上有一面镜子,她拿起镜子端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向下滴着水,她胸前的衣服湿了一大片,眼睛变大了,脸上的肉少了,她知道自己算不上漂亮,充其量只能是秀气。而十五就不同,十五的眼睛非常好看,深深的大眼皮下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珠,圆圆的脸蛋,弯弯的眉毛,微翘的小鼻子还有那红得鲜艳的樱桃嘴,怎么都让人发出由衷的赞叹:“多美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