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一支笔,她坐了下来,胡乱地从竖立着的书中摸出一张白纸来,顺手就写了十五的名字,一个,两个,三个,大颗的泪珠从她眼中滴落下来,她干脆停下来不写,站起来昂起头来用手倔强地擦拭眼泪。这间屋子真的还算整洁,连蜘蛛网都没看到。她在心里埋怨着自己,遇到什么事情不要用哭来解决,现在,谁也不能帮自己,只有自己帮自己。她重又坐了下来,信手拿笔又在纸上划起来,她相当惊讶自己竟然写下了贝索的名字,是不是由于贝索曾说过他们一家人愿意帮助初一呢?初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写下这个名字。
“初一,我来了,你真聪明。妈妈一直在责怪我没跟你说清楚,当你想找我的时候,你可以在任何时候写下我的名字,我就会出现,当然,前提是晚上。白天我们一家都不会出来的。”眨眼的工夫,嬉皮笑脸的贝索就来到了初一的面前,坐在藤椅上,左腿跷在右腿上。
“贝索,真的是你。”初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鼻头一酸,但她很快克制了自己想哭的冲动,是什么令她变得如此脆弱,曾经她是多么地天不怕,地不怕。
“初一,我说过,只要你想到我们,我就会来的,我会帮你渡过困难。不过,爸爸妈妈说我只能帮助你,而不能阻止你的行为,因为他们说你注定要有这样的经历,我不能打破规则。”贝索有点激动,把一些本不应该说出来的话全倒了出来。
“那你快告诉我,我会找到十五吗,我只想知道这个。”初一关心的也只是找到十五,对于别的,她根本不会放进心里。
“你会的,妈妈说你会的,不过她不让我泄露的,说这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就像演戏一样,凡事按剧情来发展。”贝索一本正经地面对着初一,他的脸上有些黯然。“你不要问太多了,初一,好不好,要不然我会受到惩罚,晚上都不会露面,我是爸爸妈妈悄悄地让我来的。”贝索的语气里带有委屈,他不希望自己嘴里能说出许多的秘密,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他耳朵都快听出茧来。
“那你还不如不来呢,反正我总会找到十五的。”初一赌气地坐在三屉桌的椅子上,背面对着贝索。
“初一,这个旅馆你也不能久留,而且这个房间以前是花丝儿的,他随时能偷偷潜回来,如果得知你在这里,他会把你抓走的。尽管鸟语城国王与他有约定,假如他不愿遵守规定,谁也拿他没办法。”贝索不忍心告知初一,她会死在花丝儿的手上,而且是在找到十五后,初一将失去自己的性命。他的任务是保护初一不要见到花丝儿,那样初一说不定会活得更长一点。贝索告诉初一,他向爸爸妈妈提过初一进入渺茫城的事情,这点令两位大人百思不得其解,初一怎么会如此巧地自投罗网呢?而且,对于儿子将初一送到吉祥旅馆,蓝爸爸暴跳如雷,说羊入虎口,贝索完全摸不着头脑,爸爸以前不是总说吉祥旅馆是一个好地方,令流浪的人有家的感觉,他为什么说话自相矛盾呢?并且,他是按照妈妈的吩咐做的,还是妈妈道出了实情,他才豁然开朗。
“初一,现在有两班人马往这里来,一队当然是鸟语城的人,另一个就是花丝儿。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因为花丝儿动作会快一点。我想一下,你应该怎么出去?”贝索说完,他在房间里转了一个圈,又进洗手间察看了一番,初一疑惑地跟在他身后,瞅见自己的湿衣服,她赶紧收了起来,一听到花丝儿的名字她就心惊胆颤,只想早点离开。贝索思索了片刻说道:“你还有什么东西?我拿着,我要从过道的窗户跳下去,你装作若无其事地从楼梯走下去,跟老板娘说出去转一下,她应该不会为难你,因为她知道你不会走太远。如果她要跟着你,到了外面后你就装作要上厕所,我来对付她。”贝索打开了房门,头向外探看,没有人,他又回头向初一点了点头,敏捷地登上了墙上的窗户,在初一的眼皮底下消失了,快得就像一只猴子一样。初一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她走出过道,静悄悄的过道令人有种不安的感觉,外面那些看书的人一定是住在这里的房客,初一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天黑了也不回自己的房间。她蹑手蹑脚地下楼,当她听到有嘈杂声传入耳朵,她觉得自己就是滚下来也不会引起喧哗。大厅里多了不少人,说话声、吆喝声、大笑声、划拳声此时彼伏,花老板和几个伙计忙得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在每张桌子的空隙间穿梭,而老板娘正大声同一个顾客在算账,初一心内一阵狂跳,她不起眼的身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出了大门,原以为很难的事情干起来却如此轻松,她拔腿跑向丛林,她认为贝索一定是在丛林这个隐蔽的地方等着自己。当她狂奔进入丛林,一只手拦住了她,果然是贝索的。初一大口喘着粗气,贝索同情地看着她,他向初一透露道:“爸爸说即使初一再回到花瓣村,她还是会被闻讯而来的坏人给抓走,这些坏人不光花丝儿一个人。她只有向前,不停地向前,找到妹妹。”
“贝,贝索,为什么这里的人都要考,考试呢?”初一的呼吸还没有稳定下来就开始发问了。
“你没看到要考试的都是男人,在鸟语城里,女人是不用考试,而男人每年都得经历各种各样的考试,不及格的干重体力活,及格的按分数高低来安排工作,这里的男人地位都很低,要不然花丝儿特想变成女人,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女人。咱们顺着林子的南面走,走出去后就是王宫了。”贝索没有催促初一走快点,可能他觉得这里比较安全。
“天了,每年都考,这里的男人可真惨呀,他们要考些什么呢?”初一好奇问
“我也不清楚,听说每个人的考卷不一样,想抄都抄不到的。”贝索也许在庆幸自己没有生活在鸟语城。初一对于考试也很头疼,她为这里的男人叹息着。
“那这些男人为什么不在自己家里看书,全跑到花丝儿爸妈家的旅馆来呢?”初一总认为家比任何地方都要好。
“这些都是总考不及格的,和花老板一样,没有一年考通过的人,他们应该是特意请假来吉祥旅馆看书,希望静下心来搏一搏。他们在家里没地位,在社会上只能干体力活,只有在吉祥旅馆找到同类,才觉得心理放松。”贝索的解释听起来有点勉强,但初一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猛然,一种熟悉的香味飘入到她的鼻中,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她记起来了,是花丝儿的味道,初一的鼻子相当灵敏。她的心向下一沉,拉过贝索在他耳边咬道:“我闻到花丝儿的香味了,她是不是已经到了这里?”
听到初一的话,贝索的脸上现出一丝慌乱,不过很快他说道:“快趴在地上,不出声。”初一听话地趴在了地上,贝索麻利地脱掉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初一身上,小声说:“闭上眼睛,我的衣服能保护你的气味不被花丝儿闻到。花丝儿身上的香味是郁金香的气味,浓得呛鼻。”说完,他也就近趴下来,不再说话。初一合上了眼皮,有一滴水落到了她的头顶上,又有一滴,她不敢开口说话,天,似乎下雨了。雨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初一琢磨着完蛋了,再没衣服换了,包里还有一堆湿衣服,蓦然,她脑中跳出一个念头,莫非这雨是花丝儿下的?糟了,衣服事小,没命倒是事大。一着急,她发现再也没了花丝儿的气味,再使劲抽了抽,还是没有。她将偏向一边的贝索,轻声说:“好像没有他的气味了。”
贝索站起来,头向四处观察了一番,发表自己的见解:“他可能是路过这里,因为我妈说花老板娘捎信鸽给花丝儿带信,应该说你是在她那里,所以花丝儿根本不知道你在这里。”
初一瘫软在湿地上,捂着胸口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雨又是花丝儿弄的,要不然咱俩都没命。”
贝索差点笑出声来:“花丝儿的那点小伎俩只能在他的地盘上施展,在别的地方根本办不到。他的那台升降气球一飞到别的地方,就会被人打下来的。”贝索看起来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啊,你是说,下雨根本就不是花丝儿的魔力所为?”初一的吃惊超过了她的好奇心,为什么贝索知道这么多内幕呢?然而,她现在并不想去深究这个问题,因为她害怕,惹恼了贝索,就再也没人帮助自己了。
“初一,我们要不爬到树上去,一会说不定有场好戏要开始,你看,雨停了,如果你怕自己的气息被别人闻到,你就披着我的这件外套,妈妈说我们这种人没有气味,而且我们穿过的衣服也有屏蔽气味的作用。”说话的同时,贝索已利索地爬上面前的这棵榕树,他的手向下伸,意图拽初一上来。初一摇了摇脑袋,手脚并用也爬了上去,爬树对于她来说并不难。等她爬到贝索的同一根树枝,贝索正目不转睛地对着吉祥旅馆那边。她随他的视线也将目光投向那里,当她看清楚时,不禁“哎呀”叫了一声,只见那边人声鼎沸,灯笼下面有不少的人影在晃动,看上去很混乱。她差点从树枝上掉下去,因为她望见花丝儿正被五花大绑起来,他被几双人手狠狠地压着,花老板娘捶胸顿足地喊叫,声音大得连初一这里都听得一清二楚:“都怪我害了他,不应该让他回来的呀。”
贝索紧张地注视着动态,按自己的思路向初一解释道:“一定是鸟语国的人正好跟花丝儿碰了面,这老板娘爱儿心切,一见到你来了她的店,恨不得立即通知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这下好了,让别人逮个正着。”
“是不是花丝儿跟家里人一直有联系,他先通知他妈妈,我是不是到了这边,然后他就亲自出马?”初一试探着问道。
“肯定是你从渺茫城逃脱之后,花丝儿断定你会来吉祥旅馆,我真是该死,竟然带你到这个地方来,爸爸骂我骂得对。”贝索自责地低下了头,他的双腿在树枝悬挂着,就像随时要跳下去一样。
“你也是好心,反正我现在还好好的,你不要难过了。快,你看,这群人将花丝儿带走了,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办?”初一用手指着那片灯烛辉煌的地方,她只是想找回十五,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事情发生呢?
“那个初一,我们得赶快下去,赶到这伙人回到王宫前离开鸟语城,因为花丝儿被抓,他一定会将你在这里的事情供出来,如果到时鸟语城国王也要见你,那可能不太好。因为我爸爸说,最好让你不要见到鸟语国王宫里的人。”在贝索说这番话的时候,初一已顺着树干溜了下来,她这才留神,雨已停了,而她专注于其他事情,竟然没有发现。
“往这边走,我们抄近路,通向小桥,桥的对面就是城门,快天明的时候说不定就会开城门了,就是鸟语城国王还没得到你的消息,你就离开这里了,一切万事大吉。”贝索已开始跑起来,初一不敢分神,紧紧跟随着他。他们跑了大约有半个小时,初一感觉再也听不到旅馆的喧杂声,黑暗中她分辨不清方向,感觉不像是去向王宫那边。大约一个小时后,贝索歇住了脚步,向初一努努嘴:“初一,你看小桥到了,但是今天为什么有点奇怪,城门是关着的,难道有什么情况吗?”贝索抬头瞅了瞅夜空,自言自语道:“差不到快五点了,这个时候门应该会开了,怎么还关得那么紧?”
初一的眼向贝索说的那边瞧去,只见一座摇摇晃晃的木桥搭在两岸边,风一来铁链咣咣响,桥的下面铁定是湍急的流水,她听到了水流动的哗哗声音。桥的那边是一个醒目的大门,合得严严实实,无法看见对面的景物。而且岸边是深长的灌木丛,像一道屏风一样。初一和贝索蹲在这边的一棵矮小的苏铁树后面,初一有点灰心地问贝索:“这就是你所说的城门?跟我们村里的岩洞口差不多大。”
“这个城门一般人不知道,正大门有很多人守卫不好通过,这是偏门,平时主要是抬死人出去的地方。”贝索差点要说出他为什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内幕,还好初一并没有多问。此时,门开了,吱呀一声,出现了两个士兵模样的人,他们探头探脑地向河里瞄了瞄,一个沉不住气地问另一个:“你说那女孩子会不会从河里跑出来?”
“得了吧,你也太小心了,这么急的水,只怕她一下水就会把她冲走,而且,岸边又潮湿又滑,连我都估计爬不上来,何况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另外一个手指尖掏着牙缝,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听说,这女孩子特别重要,花丝儿就是想杀死她后,喝了她的血就能变成真正的女人。”一个神神秘秘地向同伴吐露他听来的小道消息。
“应该是很重要,要不然将军会让咱俩来守着这道门,平时这道门都没人管,你说,咱们国王是不是也要喝那女孩子的血?”
“我哪知道,不过,国王可能也是想杀死她,至于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两个人说着话又将门给关上了。听得这边的初一一身的冷汗,为什么鸟语城国王也要杀死自己呢?为什么这么多人听说过自己呢?贝索悄悄向初一斜了一眼,他的眼中满是怜悯,他懂得为什么这些人都要杀死初一,因为只有初一死了,他们的生活才会和原来一样平安无事,而据说初一可以让他们这些人的命运发生改变。至于变成什么样,贝索不知情。
“贝索,你是不是一会天亮了,又要离开了?”初一缩回自己的头,不再看桥一眼。
贝索犯难了,他知道初一现在需要有人陪伴,他也不想询问逗逗的去向,那个女孩子在他看来总有点不怀好意,现在的她一定去哪躲着睡大觉去了。他想到了一个主意,将身子向初一挪近点说:“初一,如果白天我不见光,也是能够陪伴你的。爸爸说这下面有个石洞,很好找的,石洞边有个树藤,我们顺藤下去就能找到,那俩人绝对不会察觉的。”贝索猫腰在丛林边沿开始寻找起长藤来,这还是蓝爸爸教给他的,蓝爸爸应该也去过石洞,要不然不会这么熟悉。这里没有成形的路,显然基本上没人从此经过,贝索的眼没有放过任何细节,但是找了许久都没有寻到蓝汉斯所说的那条长藤,他都想放弃了。然而,他不能在初一前失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