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见过那么多次鬼,茹若忆还是吓坏了,那个从百货大楼上跳下来的妇女空着腹腔手里拿着一个圣诞铃铛,手臂灰色,上面长满了尸斑,头上带着顶白色的圣诞帽。
茹若忆努力揉了揉眼睛,那红毛衣妇女也学着揉下眼睛,把眼珠子揉了出来,两个偌大的黑洞对着茹若忆。
“你来找我干什么,我没有干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情,没有!”茹若忆提起裤子,抬起脚对着那女的一脚踢过去,“给我滚开,滚开!”
影子逐渐淡下去。
岁有龙坚定地拍了拍茹若忆的头:“你看你,眼睛都熬红了,世界上哪里有什么鬼,如果有,为什么我没有看见,还有,常思以前的确是我女朋友,但我们分手了,我现在只喜欢跟你在一起。”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喜欢,可以吗?”
茹若忆的花猫脸被岁有龙擦干净,露出一丝笑容:“那她来找我要回她男朋友怎么办?”
“你说我爱你就行了。”岁有龙若有所思,“我们分手已经快一年了。”
圣诞节的那天,茹若忆果然见到了常思,穿着平跟鞋仍然比自己高一截,皮肤雪白,笑起来还有两个漩涡,卷发盘在头顶,是时髦的包子头,全身都散发着活泼的气息。茹若忆叹息一声。
“你要找也要找个比我漂亮的,这是什么货色?”常思的牙齿几乎要咬碎了,“你也太打击人了。”
“他爱我。”茹若忆像个傻子一样说出这样一句话。
餐厅的烛光下,岁有龙拿出个小盒子,仿佛忽略常思的存在,拿出一条心形吊坠项链戴在茹若忆脖子上:“圣诞快乐,我爱你。”
常思的脸憋得通红:“你说你是不是被鬼迷住了,我不相信,我怎么都不相信。”
“你可以去问你认识的所有人。”岁有龙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若忆比你温柔,比你乖巧,比你可爱,你这个刁蛮的大小姐还是去找受得了你的那些男人去吧。别再来骚扰我。”
当常思哭着跑出去的时候,茹若忆忽然觉得有点儿内疚,但接下来的圣诞狂欢party马上让自己的不快乐烟消云散。他那些哥们儿也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有叫龙嫂的,把茹若忆逗得直笑,岁有龙也笑,举起酒瓶就是一杯,嘈杂的音乐声中,茹若忆的视线模糊,她看见了常思的影子,头发向前披着,遮住脸,全身地在舞池中间摇摆。
她是鬼,她的那没有手指的手,站在原地扭动着,挥舞着。
茹若忆想说点儿什么,却又昏睡过去。
包房里有人在吸粉,用报纸垫着,很多人已经不关心报纸上写着什么:“飞车逆向行驶冲上公交站台,宝马车深夜撞飞候车乘客……今年11月23日,发生在本市宇碧路建国新村附近的这起交通肇事逃逸案终于告破,凶手在晶晶百货大楼畏罪自杀。据知情人描述说,这名妇女看上去年过四十,事发时为深夜11点30分,从十三楼落到一楼地面时,被商场布置的圣诞树戳穿,当即头破血流,不省人事。当时商场内还有不少电影散场后的观众,大家见状,赶紧拨打120求救,医生到场后判断,她已当场身亡。随后,警车赶来,警察对死因展开进一步调查,确定死者是11月23日交通肇事者的司机。直至凌晨1时30分,死者尸体才被运离商场。”
悲伤的灰姑娘
茹若忆在课堂上经常发呆,老师点名叫她的名字,她半天也反应不过来,晚上失眠的时候总是在想,为什么他要选我,我真的普通到极点了。还有常思那气的发抖的脸,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问了岁有龙,什么都不肯说,只是说高中的时候关系不错,后来又念同一所大学,她父亲送她出国之前分了手,突然之间又跑回来不知道是什么目的。
总觉得他在隐瞒什么,但既然问不出来,也只有作罢,宿舍的两个军师在安慰自己,反正他是你现任男友,不要挖男人的前科,既然不能改变什么,就尝试接受什么,做个快乐的灰姑娘。
头疼的老毛病经常犯,一到晚上独处时就能看见那些到处飘荡的影子,车祸男人和跳楼的女人经常也夹杂在其中,厕所都不敢一个人去,怕又遇见那些脏东西,每个角落都隐藏着莫名的一瞬间闪过的东西。
寒假的时候,岁有龙没有说度假计划,只是说明年开学再见。
茹若忆有点儿失望,以为发生男女关系后就能见父母了,毕业后好结婚。镜子里的自己变化很大,跟岁有龙在一起以后,头发剪短了,这样更好打理,耐心地花很长时间打理自己的皮肤,女人总是为了自己喜欢的男人打扮,来换取他的一句赞美。
也许他还在考虑吧,茹若忆收拾东西,她的家无非就是老家福利院。
回到老家这几十天还是开心的,也偶尔能收到岁有龙发过来的信息问当地的天气如何,玩了些什么,有没有跟同学聚会之类。但从来不给自己打电话,只是发信息。
说到同学,不知道张可萍打工回不回来过年,敲她家的门,张可萍的老妈朝屋里喊着:“出来啊,老同学来看你了。”一边招呼道,“里面坐,昨天晚上才到屋里呢,感冒了在**躺着,说什么深圳现在还有人穿裙子,热得离谱。”
这个家伙,已经长胖了不少,几年没见变化还是挺大的,原先那单纯的身体现在仿佛熟透。
两人坐在炕上叙旧,屋子里充满芹菜牛肉饺子的香气。说起大学的事情,张可萍听得津津有味,一边不停地喝着热水。
“你男朋友真的那么帅啊,把照片给我看看,我最喜欢看帅哥了,你知道的。”
茹若忆不好意思地拿出钱包,里边有一张大头贴,两人嘴对嘴地灿烂地笑。
“啊!”张可萍看着那张照片下巴几乎掉下来,“他是你男朋友吗?”
“呵呵,难道是你男朋友啊。”茹若忆打趣道。
“我认识他!”张可萍掀开被子坐得笔直,“我从深圳回来之前还见过他呢,在我们医院住着呢,不过不是我负责的病房,护士长告诉我他得了恶性脑瘤,手术成功后也可能留下一些后遗症。”
茹若忆的心里噔的一声:“你在哪个医院做护士,我现在就要去看他,我的天哪,快点儿告诉我。”
病**的岁有龙勉强睁开眼睛,看到风尘仆仆的茹若忆,苦笑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茹若忆扑在他身上号啕大哭。
“我不想让你伤心,对不起,我欺骗了你。”岁有龙的嘴唇苍白,裂开了一道又一道口子。
“你早就知道你生病了是不是,你是不想让常思知道你的病情,怕她伤心,你就找到我……”茹若忆泣不成声,抬头看着他,“原来你……”
“对不起,你是个好女孩儿,但是……”
“但是你爱她。”
茹若忆把项链甩在地上,跑了出去。
遗书
开学的时候,岁有龙还是来上学了,只是比之前瘦了一圈,遇见茹若忆时感到很内疚。茹若忆想了很久,岁有龙爱常思,怕她承受不了失去自己的痛苦,可他没有想过,有个女孩儿同样爱着他,而且要一点点体会失去他的过程。
开学不久就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常思自杀了。
在学校宿舍的**被发现,嘴里的泡沫在死后仍然不停地往外冒,那些药在胃里起了作用,送去医院的途中就停止了呼吸,手却在不停抽搐。校庆的那天,全校的女孩儿都打扮得很漂亮准备迎接新学期的到来,顺便邂逅自己喜欢的男孩儿。
常思一个人关在宿舍,她的遗书虽然是保密的,但还是有人泄露,最接近事实的版本是同宿舍第一个发现她尸体的女孩口述的:
我只是心痛,为什么那些承诺如此虚幻,你说好等我回来的,我回来却是如此的结局。那时候我们多快乐,高考之前你那么忙都抽出时间帮我复习,不记得了吗?我一定要把那几道该死的数学题做完你才带我出去逛街,夏天我们偷偷在河里游泳,我的小腿抽筋还是你救我上来的,你说为了我可以付出生命。我知道我脾气差、刁蛮、心眼小,可这都是你惯出来的。我看见了你的那个她,你送礼物,你说爱她,我的心就跟刀刺一样,我真的想去死,我的母亲没了,我的男朋友也没了。当我回到家的时候我父亲跟他那女朋友在卧室里卿卿我我的时候,我彻底对这个世界绝望了。如果不是因为母亲心情不好,怎么会飞车撞死了那人。我父亲曾经说爱我母亲一生一世,可也跟你一样,负了她,害得她精神崩溃撞死人,他们看电影,我母亲就死在他们的面前。我推开门,父亲叫我去死。我死给你们看,这下大家都开心了,岁有龙和你的新女朋友,父亲和他的新女朋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茹若忆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越是这样越是无法抑制那些影子的出现,晚上耳朵里回荡着这样那样古怪的尖叫声。岁有龙退学住院之前找到茹若忆,还是道歉,他觉得他对不起这两个女生。
“我虽然长得不漂亮,但我不想当你的棋子。”她看着岁有龙的眼睛,“但是我真的很想跟你在一起,你会好起来的,我要等你好起来。”
原来最浪漫的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
岁有龙看着她瘦弱的脸庞,凹陷的眼睛,抚摸着她的头发,抱着她:“跟我回家吧。”
飞机上,茹若忆靠着岁有龙的肩膀:“你不是不爱我吗?”
“我现在知道了,是爱的。就像亲人一样无法离开。我不想再失去一个。”
晚餐就在岁有龙家里吃,客厅很宽敞,饭菜堆满了整张桌子,第一次见到岁有龙的父母,茹若忆的心里有点儿怪怪的,他们的眼神是那么慈祥,仿佛在感谢她在儿子生命中关键的时刻来到自己身边。
岁有龙的母亲问着茹若忆家里的情况,听说是孤儿,更增加了几分怜惜:“唉,可怜的孩子。”
岁有龙的父亲也不停地给茹若忆挟菜:“以后经常到阿姨家来玩,不要客气,就当是自己家里一样。”
对于常思,两人几乎很少提起。每周休息的时候,茹若忆都会到医院去看住院的岁有龙,手术之前,茹若忆握着岁有龙的手,坚绝的眼神:“以前的我不在乎,我只希望我是你的最后。”
手术成功了,大概是爱情的力量。岁有龙想,常思的死终究是与自己有关。
两人来到墓地,茹若忆看见了常思,站在岁有龙的身后,眼角的血泪不能停止,头很大身体却像个竹竿,就这样死死地看着自己。
她看得见四周的鬼,有在角落穿着旗袍手拿镜子的清代女子,也有一些牙齿都掉光了的老人,夭折的小孩儿拿着生前的玩具在互相追逐打闹。常思在扯她自己的头皮,一片一片,带着头发的头皮血肉模糊,她把爱看得太重,把自己看得太轻松,输不起反而输了自己。
爱情有时候就像赌博,谁能沉得住气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茹若忆大学毕业后开了一家画廊,作画的时候把自己关在一个漆黑的屋子里,留一盏昏暗的灯,自言自语,手舞足蹈。她告诉岁有龙,有时候画不出来是因为常思捉住她的手。
死劫
张可萍这个伴娘当得很成功,在婚礼上认识了一个男孩子,岁有龙父亲的下属,一个单身但不英俊的职业经理人,笑得合不拢嘴,当场表态:“若忆,你要是去我们家医院生小孩儿,我亲自给你做护理。”
茹若忆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笑颜如花:“你自己说的,我可是挑剔狂。”
岁有龙举起酒杯,向那些宾客敬酒,他的脑瘤已经失去,但提前得到一个孩子,一切都是这样如梦似幻,又充满了希望。
生孩子的那天,茹若忆平静地分开双腿,这个孩子让她得到婚姻。
剧烈的疼痛让她产生莫名的幸福,麻醉师将长长的针头****身体,眩晕,身体飘了起来。
“我的孩子不会是孤儿了。”茹若忆激动地想。
周围的那些冤魂手舞足蹈,茹若忆看见常思枯萎的手指捂着脸,好像在哭泣,茹若忆轻蔑一笑,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怕你们这些恶鬼冤魂。
可惜孩子生下来就是死的,开始是顺产,生不下来,又剖腹,取出来的是沾满血液的黏糊的一团肉,让医生护士惊讶无比。婴儿有两个硕大无比的脑袋,有一条腿烂在肚子里,湿漉漉的小眼睛紧紧闭着,像只怪怪的小狗。
茹若忆自打生下来就有癫痫病,被父母抛弃后被人拐卖,后人贩被抓,辗转送到福利院,幻觉幻听,时常见鬼。
他们是亲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