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两天的漫长等待。

　　柳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残酷的等待。而这两天里，所有的事实似乎都在证明，罗曼真的葬身火海了。

　　第一件事是罗曼的确失踪了。人间蒸发，杳无音信。

　　第二件事是柳韬了解到，出事那晚，确实有人看到罗曼与季萱萱一起离开公司，并且说是去秀美女子会所健身。

　　目击人叫叶莱，是云天食品公司财务部的会计。叶莱是个秀气文静的姑娘，她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柳韬，不太流利地说：“我那天本来想约萱萱去逛街的，但是萱萱说她跟罗曼约好了去健身。我问是哪里，她说是百乐大厦的秀美女子会所，她还想介绍我也成为那里的会员。”

　　后来柳韬才知道，不善言辞的叶莱在云天食品公司竟然是个身份不一般的人物。这是后话。

　　第三件事，则是对他具有毁灭性打击的消息：青城警方在侦破这起火灾案件的时候，从事发当晚歇班的一名工作人员处得到了放在互联网上的秀美女子会所的会员名单。

　　名单上登记有一百多人，其中果然有罗曼和季萱萱的名字。

　　所以除了等待法医中心的鉴定结果，柳韬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除了期盼奇迹发生，柳韬不知道还能期盼什么。

　　第三天早晨，失眠大半夜的柳韬昏昏沉沉地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叫他。

　　“柳韬！”声音有些熟悉，不会是罗曼吧？不会的，罗曼的声音他又怎么能听不出来呢？一定是自己脑袋出现问题，听错了。

　　“柳韬！”又是一声呼唤，这次不可能听错。柳韬回头，惊诧地发现小区的停车场停着一辆白色雪佛兰轿车，车窗里有个美女正冲自己招手。

　　是肖颜！

　　柳韬很快回过神，很大方地上了肖颜的汽车。肖颜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本来我是准备送季总去法医中心的，可是他临时决定不去了，由我代他取鉴定结果。而我呢，就决定顺路来接你一同去。”

　　肖颜的口气很轻松，听起来似乎是去郊游一般。柳韬当然不会相信肖颜的话，因为这个时候还没到上班时间呢。季云天肯定是昨天就决定不去法医中心的，肖颜也肯定是昨天就决定来接他的。至于顺道不顺道，就更经不起推敲了。

　　不过柳韬还是很诚恳地对肖颜说：“谢谢你。”

　　肖颜没有再说话，专心地开着车。一路上两人心照不宣。

　　到了地方，他们轻车熟路地进入后，发现他们并不是去得最早的，已经有一些人在那里等了。现场静悄悄的——宁静地等待炸雷的降临，后果是被劈死，或者有幸逃生。

　　这一次，法医中心的工作人员是按名单依次喊人去旁边的房间，单独查询结果的。

　　柳韬和肖颜静静地坐着，时而听到走廊里有悲痛欲绝的哭声。那哭声揪着他们的心，让他们更觉煎熬。

　　终于轮到喊季云天的名字了。柳韬默默地看着肖颜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忽然有了强烈的心悸的感觉。这种感觉与他在机场读那则新闻的感觉相似，而且更加强烈。

　　柳韬觉得自己的身体从心脏部位开始碎裂，然后蔓延至全身。之所以还未崩溃，那是因为缺少最后一根压在他身上的稻草。

　　所以，当柳韬看到肖颜终于又出现在门口的那张脸时，那根稻草出现了。

　　柳韬崩溃了。

　　肖颜哭着跑过来，抱住柳韬倒在地上的身体，费了半天力气才把他重新扶到椅子上。

　　她在他耳边大声喊着：“柳韬，遇难者里有季萱萱，但是这并不能说明罗曼也在里面。也许她当时跑出去了呢？”

　　这样牵强的安慰无法产生任何效果。柳韬恢复意识之后，缓缓地站起来：“肖颜，你等着我。”

　　然后，他木偶一般走出去，走进隔壁的房间，机械地接过鉴定报告。

　　果不其然，鉴定报告上清楚地写着，柳韬提供的毛发与十号尸体的DNA对比吻合。

　　十号尸体、十号尸体……这样陌生的字眼怎么可能是他心里那个最熟悉的名字？

　　是不是搞错了？

　　一定是搞错了！

　　这是一场梦吧？

　　这一定是场梦！

　　几分钟后，还是上次带他们去认尸的警察，将他们带到停尸房。

　　尸体尽管已经烧焦，但还是保存在了冷柜里。

　　柳韬不相信那具焦黑变形的蒙着一层白霜的尸体，会是他日思夜想的爱人。

　　他没有喊，没有哭，没有流一滴眼泪，因为他无法相信，更不能接受。

　　直到季云天接到肖颜的电话赶过来，抱住木头一般的柳韬时，柳韬的身体和思想才重新工作起来。

　　这个时候，柳韬才感觉到碎裂的身心一齐在痛。他不由自主地跟季云天抱头痛哭起来。

　　然后柳韬才知道，十三号尸体是季萱萱的。那具尸体跟罗曼的尸体一样，早已经面目全非。

　　而季云天在悲痛之余，关心的是那场大火因何而来。

　　从警方得来的小道消息是有人纵火，但详情还在调查中。

　　而媒体上各种各样的版本已经令人目不暇给、真假难辨了。

　　季云天将柳韬拉至一旁，拍着他的肩膀说：“这件事情，我会通过某些方式给警方施压的，相信真相一定会大白于天下。但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节哀吧。眼前我们先把两个孩子的后事办了，然后你尽快来公司上班吧，我非常需要你这个人才。”

　　柳韬愕然地看着季云天，他实在难以理解这个时候季云天还有心思跟他说工作的事情。他想了想说：“季总，我想，事情的结果是这样，我恐怕不能去你们那里上班了。”

　　季云天愣了一下说：“哦，是我不该这么急着催你。这样，你先不必急着做决定，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吧。”

　　7

　　处理完罗曼的后事，柳韬自己也好像死了一次。

　　不同的是罗曼离开的是肉身，留下的是灵魂，而柳韬离开的是灵魂，留下的是肉身。

　　不知道哪一种死亡方式更痛苦，但事实是，他们从此阴阳相隔，鸳梦成空了。

　　柳韬在家里整整闷了三天，原先混乱的时差更混乱了。饿的时候，就胡乱吃几口母亲热了又热的饭菜；困的时候，就躺在**闭着眼睛。那个时候周围一片混乱，总是看到火光之中，罗曼被烧得焦黑，冲自己大喊“救命”。

　　更多的时候，柳韬枯坐在窗前，外面的风景是凝滞的，思想也是凝滞的。有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哭起来，然后觉得口干舌燥，将桌子上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白开水一饮而尽，和着咸泪。

　　孟红云一直放任着柳韬的悲伤，偶尔会在送饭的时候轻声安慰几句。那个时候柳韬会发现尽管母亲表面是在微笑，但眼睛却是红肿的。

　　理智提醒柳韬不能再这么消沉了，哪怕只是为了母亲。但他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这几年过惯了半工半读的忙碌生活，突然的空闲让他无所适从。而那时柳韬之所以让自己忙碌，一方面是为了母亲，另一方面就是为了罗曼。他希望自己回国之后能够凭积累的学识和财富让两个女人过上无忧的生活。

　　罗曼没有等到这一天就走了。但是，还有母亲呢。这么想的时候，柳韬觉得自己很不孝顺，失去了罗曼就觉得自己失去了全世界，一点儿也不顾及母亲的感受。

　　第三天，门铃响了。柳韬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没动。他认为不管是谁来都跟自己无关。

　　可是片刻之后，房间门开了，孟红云走进来对他说：“韬韬，有个叫肖颜的姑娘找你。”

　　柳韬的大脑似乎反应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肖颜是谁。他本来想说自己不想见人的，但肖颜已经走到他的房间门口了。

　　“柳韬！”她冲他招招手。

　　柳韬只好跟着母亲走出来，招呼肖颜坐在沙发上。孟红云则忙着端水果上茶。肖颜一面跟孟红云说“阿姨，不要客气，我什么都不吃”，一面忍不住打量着柳韬，眼睛里全是惊讶。

　　柳韬苦笑了一下。虽然没有照镜子，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脸没洗，胡须没刮，头发没梳，身上随便套了一件黑色的棉T恤和旧牛仔裤，脚上没穿袜子，趿拉着一双拖鞋。

　　如果是往常，柳韬一定会羞愧死的，但现在他只是苦笑罢了。

　　肖颜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端起滚烫的茶就喝了一口，结果被烫得狼狈不堪。

　　“对不起。”肖颜忙放下茶杯，脸已经涨红。

　　孟红云看着这个冒失的姑娘，微微有些怜惜。过去柳韬没出国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了家里美女如云。但这次柳韬回来，客人只有这个眼生的姑娘。罗曼的事情，柳韬没有通知任何一个朋友。

　　所以，这个姑娘跟柳韬的关系应该不一般呢。

　　再看这个姑娘，人很乖巧，长得也俏丽，比罗曼要漂亮。一想到罗曼，孟红云刚刚好转的心情又难过起来。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再漂亮的姑娘也远不如罗曼好啊。

　　孟红云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两个人冷场了一会儿，倒是柳韬先开口：“肖颜，你来找我有事吗？”

　　肖颜已经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流利地说：“柳韬，我是奉季总之命来找你的。他想让我了解一下你现在的状态，看看你有没有到我们公司工作的意向。前些时候，季总和你的心情都不好，所以他也没跟你提，当然现在呢，他也不是要我来逼你做出决定的。工作的事情你可以慢慢考虑，但一定别忽视季总对你的好意。”

　　柳韬想，肖颜这些话是不是打过草稿了呢？

　　他说：“肖颜，你替我谢谢季总的好意。罗曼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还没来得及考虑以后的问题。我是因为罗曼才回国的，但现在……其实我在英国的时候，已经有好几家合适的公司可以选择了。”

　　柳韬说完自己都有些意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不准备在国内发展了？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呢。

　　肖颜眼里的光彩黯淡下去，半晌才说：“可是，如果你再去国外发展，阿姨怎么办呢？”

　　柳韬说：“我妈在这里无牵无挂的，可以跟我一起走。”

　　肖颜点点头，掩饰着失望说：“那样也好，但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柳韬说：“嗯，肖颜，我还是要谢谢你。”

　　肖颜笑了笑就起身告别，刚迈了一步突然停下来，很突兀地对柳韬说：“柳韬，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想告诉你。”

　　柳韬说：“你说。”

　　肖颜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问：“你觉得季总对他女儿的事情感到悲伤吗？”

　　柳韬回想着季云天在停尸房里抱着自己痛哭，以及葬礼上悲恸欲绝的模样，心里一痛，点头说：“当然了，自己的女儿啊。”

　　肖颜摇着头说：“不，我觉得季总的悲伤只是在表演给别人看。我是他的助理，很清楚他真实的感受。”

　　“那又说明什么？你以为每个人都……”柳韬苦笑着比画，“像我这个样子吗？”

　　肖颜忍不住笑起来，笑了之后又觉得十分苦涩。她说：“好了，柳韬，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柳韬点头：“我听你的，你今天什么也没说，所以我也可以不用为季总的好意而为难了。”

　　肖颜被气得哭笑不得，但感觉到气氛已经好了许多。她借着这样的气氛跟柳韬道别。

　　肖颜走后，柳韬独自发了半天呆。

　　柳韬那句话当然是玩笑，他不可能当做肖颜什么也没说。

　　他回想着季云天曾经有过的举动，想起他曾经在女儿生死关头还操心自己的工作，确实很反常。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DNA的检测结果证明十三号尸体跟他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季云天又有什么理由不难过呢？

　　不过稍后，他又想起了另外一张面孔。那是季云天的儿子，季萱萱的哥哥季楠，云天食品公司的销售部主管。

　　柳韬想起来，他曾经在季萱萱和罗曼两个人共同举行的葬礼上有过反常的举动。

　　——当时他的确表现得很悲痛，但是柳韬无意中在殡仪馆的走廊上发现他边打手机边开心地笑着。没有谁能够在自己亲人的葬礼上笑得那么开心吧，当时柳韬正悲伤得要死，看到那一幕便对那个人生出了几分厌恶。

　　当时他只是感到厌恶，可是这个时候的感觉就不只是厌恶了。这里面一定有不寻常的问题！

　　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到自己房间，把罗曼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找到自己那天保存的记事本。

　　里面是从电子邮箱里拷贝下来的天书一般的数字。

　　肖颜的话跟这封信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

　　但柳韬还是**地想起这件事来。

　　也许这两件事确实没有关系，柳韬只是被肖颜唤醒了，从悲痛中唤醒，然后意识到，也许罗曼和季萱萱的死亡并不是意外。如果是有人故意纵火，那也跟这两个人有关，她们并不是意外卷进灾难之中的。

　　可是这封天书又代表什么呢？

　　柳韬沉思着，回想着从小说和电影里看到过的情节，猜测着这是一封密码信。

　　他又努力回忆着发现这封信时的情景，以及处理罗曼后事时去她家里取相关物品时的画面。

　　没错，当时这台电脑放在卧室的梳妆台上，旁边还放了一本书。

　　罗曼有阅读的爱好，床头就放了好几本书，职场、言情、推理、历史，五花八门。而那本书为什么放在梳妆台上呢？如果说笔记本电脑放在梳妆台上是为了使用方便的话，那么罗曼则不太可能坐在梳妆台前看书吧？她一向喜欢半躺在**看书的。

　　想到这里，柳韬激动地站了起来。

　　他冲进洗手间，洗澡，刮胡须，然后跑回卧室换衣服。

　　孟红云在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柳韬一点儿也不介意在孟红云面前换衣服。他穿好衣服后对母亲说：“我出去一下。”

　　孟红云猜想柳韬的出行一定跟刚才的那个姑娘有关。她刚才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到了他们的笑声。这是柳韬回国后，她第一次听见柳韬笑。

　　她虽然有一些替罗曼抱不平，但同时也觉得安慰。她对柳韬说：“好，我晚上给你煲银耳莲子汤，你别太晚回家。”

　　柳韬带着罗曼的笔记本电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罗曼家。

　　果然，梳妆台上放着一本书，封面是朝下的。

　　柳韬拿起来，是金庸的《笑傲江湖》第一册。这本书和密码信有关联吗？

　　8

　　柳韬试着利用《笑傲江湖》破译密码信。半个小时之后，他已经将那封密码信破译出来了。

　　破译的难度并不大，但柳韬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所以弄得满头大汗。

　　看似一串毫无规律的数字，其实是很有意义的，页码加行数加列数，就是一个字。

　　柳韬呆呆地看着这封被破译出来的天书：飞碟：

　　虽然我不知道你将要采取什么行动，但我同意你的安排。等你的好消息。

　　星空

　　刚刚破译时的激动慢慢地平息下去，这封信虽然已经是密码信了，但还是写得含糊其辞，让人莫名其妙。

　　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困惑。飞碟是谁？难道就是罗曼？飞碟——罗曼，柳韬根本无法将这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他从来不知道罗曼有这样一个名字，他知道她有许多网名，譬如“流浪的小孩”、“云朵”、“人间烟火”，还有一串他给她起的肉麻小昵称……可是从来没有过像飞碟这样坚硬冰冷的名字。

　　还有，那个星空又是谁呢？

　　飞碟、星空，这两者有着很明显的联系。代表的含义是什么呢？

　　柳韬又想了一会儿，把电脑连接到互联网上，登录MSN，找到了一个在线好友。

　　圈套（柳韬的网名）：喂，帮个忙。

　　James：说！

　　圈套：帮我黑两个邮箱，要破译密码，不要被使用者察觉。

　　James：事情不大，难度不小。

　　圈套：大概什么时候能搞定？

　　James：你以为我是开锁的啊？随叫随开？

　　圈套：好吧，我等你。

　　James：喂，你这些天怎么失踪了？天哪，你回国了？！（这个家伙肯定是查到了柳韬的IP地址）

　　圈套：我有事先下了，我的事你快点搞定哈。

　　James：喂，先别走……（James说话的时候，柳韬已经下线了。James一定在遥远的欧洲郁闷无比）

　　柳韬只是关掉了MSN，并没有关掉电脑。他关掉MSN是不想因为跟James胡侃而耽误他做黑客。

　　柳韬知道这个时候James虽然很郁闷但一定会开始做自己交代他的事。

　　柳韬先是仔细查看了电脑里的所有文件夹，里面有大量罗曼拍摄的数码照片，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些花花草草的风景照。文件基本上是三类：网上下载的电子小说，大量的MP3歌曲以及影视剧，并没有柳韬期待的word或者txt格式的私人文档。

　　然后，柳韬用百度查到了一个网址，下载了一个叫做kecuva的软件。

　　使用这个软件可以查询到电脑里已删除未被覆盖的文件。

　　柳韬要从这些文件里甄别出来有价值的信息。

　　大部分已删除未被覆盖的文件是一些数码照片和看过的影视剧。柳韬选择了所有的数码照片，然后点击“recover”，将这些照片恢复到硬盘上。

　　几分钟后，恢复成功。柳韬打开这些恢复过的照片，一张一张浏览着。

　　基本上都是罗曼觉得不满意的照片，柳韬的食指放在鼠标上飞快地滑动滚轮，而只是在瞬间，就像一辆奔驰的汽车突然刹车，他的手指停了下来。

　　然后他的手指又反向滑动鼠标滚轮，照片返回了上两张。

　　接下来，柳韬又仔细地把十几张照片挨个辨别了一番。

　　照片或清晰或模糊，人物或远或近，穿着打扮不同，但很显然，那都是同一个人。

　　刚开始柳韬并没有认出来那个人是谁，只感觉极为熟悉。但看到一张正面拍摄而且比较清晰的人物照片时，他认出来了，这个人正是死去的季萱萱！

　　本来，柳韬知道季萱萱和罗曼是好朋友，所以罗曼有她的照片根本不足为奇。但异常的是，这些照片显然是在被拍摄人不知情的情形下拍摄的。

　　——罗曼在偷偷跟踪季萱萱，并且拍摄了很多照片！

　　而且大部分照片中都不是季萱萱一个人，还有另外一个男人。有两个人在某家餐厅一起吃饭的情景，有两个人在汽车里的情景，还有在某个街头近距离交谈时的情景。

　　看不清楚那个男人的面孔，因为他总是戴一副超大的墨镜，衣服宽大，唯一的特征便是那个男人身材极矮，大概只有一米六左右。这个身高是以季萱萱为参照的，柳韬知道季萱萱的个头较高，至少有一米七。

　　柳韬一遍遍地看着这些照片，心中有两个感慨：第一个感慨是，罗曼什么时候变成“间谍”了？她偷拍季萱萱的目的何在？是个人目的还是受人指使？一想到受人指使，柳韬便想到了密码信，于是确定了这个结论，继而肯定罗曼的死亡并不是意外而是阴谋……

　　柳韬坐不住了！连日来的悲痛顿时化为了愤怒。谋杀罗曼的凶手一定就是那个星空！柳韬相信罗曼的为人，她一定是被人利用了！

　　第二个感慨是，季萱萱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女。第一次震撼于季萱萱的美丽是在葬礼上，季萱萱在遗像中笑得百花失色。这令柳韬无法将这么美丽的女子跟那具焦黑扭曲的十三号尸体联系在一起。所以，可以确信，这个矮个儿男人一定跟季萱萱不是情侣关系。他们的关系一定是不可告人的，而且应该跟罗曼的死亡有直接关系！

　　所以，要想弄清楚这些事情的真相，柳韬现在要做的事情有两件，一是查清楚这个矮个儿男人的身份，二是查清楚谁是星空。

　　想到这里，柳韬又登录了MSN，果然见到了James的离线信息，告之了两个电子邮箱的密码。

　　柳韬回复：辛苦了，改天请你喝咖啡。

　　半天James才扔过来一句话：少来！把钱省下来请你的妹妹们喝吧！

　　柳韬微微一笑，不再理他，迅速登录了邮箱，输入用户名和密码，果然片刻之后，邮箱打开了。

　　收件箱里除了上次那封信之外，还有一封未打开的新邮件。

　　柳韬一边暗自佩服James的“职业精神”，一边思索着要不要打开这封邮件。

　　片刻之后，他觉得当然要打开，否则白费了James的力气不是？

　　不出所料，新邮件仍然是一封密码信，发送时间比上一封信晚三天。

　　柳韬想，倘若罗曼还活着，这封信她早该看到了吧？

　　柳韬一边难过，一边开始破译这封信。

　　第二回就比第一回熟练了很多，十几分钟之后，这封信被成功破译：飞碟：

　　见信后速报平安。如果没有回应，我会安排你的后事，按我们谈好的条件。

　　星空

　　柳韬对着这封信沉思了一会儿，确认了飞碟，也就是罗曼与星空之间一定有着某种约定。星空应该是罗曼的上级，而罗曼在从事一件具有自主意义的危险事件，按照约定，如果没有成功，那么星空按照他们的约定，将会以“谈好的条件”去“安排”罗曼的“后事”。

　　柳韬想，现在能够做到的事情就是查出这个星空的身份了。

　　要不要冒险？要不要？柳韬的手抓着鼠标，无意识地晃动着，终于，手停下来，开始炮制一封密码信。

　　星空：

　　有重要事情要面谈，请于今晚八点在世纪酒店一楼茶室见。

　　飞碟

　　柳韬将信件发出去之后，关掉电脑，仰面躺倒在**。

　　这个时候是下午2点，距离8点还有整整六个小时。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了。

　　9

　　季云天收到飞碟的邮件之后，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一个小时。他告诉肖颜，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打扰他。

　　这一个小时里，季云天的脑子转得飞快，但似乎没有运转出效果来。

　　他在想，给自己发邮件的人到底是不是飞碟本人。如果是的话，说明飞碟还活着。想到这里，季云天不由得激动起来。其实他一直猜测着飞碟没死，那场火灾只是个烟幕弹而已。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时间上早已经超过了飞碟跟自己的三天之约。飞碟在最后一封电子邮件里告之季云天，如果三天未跟他联系，那么就视为自己已经挂了。

　　所以季云天几乎已经决定履行他们的约定，为飞碟着手准备真正的后事了。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飞碟突然有了消息。但奇怪的是，飞碟并没有在邮件里透露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甚至没有告之身在何处。而且，飞碟也打破了他们不在公共场合见面的约定。

　　所以，这封信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冒充飞碟写的呢？如果是，那么这个人又是谁呢？

　　季云天坐不住了，他在办公室里困兽般来回走着。

　　终于，他停了下来，回到座位上坐好，然后拨通一个电话。

　　几分钟之后，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穿西装戴眼镜的男人。

　　那个男人大步流星地走到季云天跟前，张口就喊：“爸，什么急事非要现在说？我那边正忙着……”

　　季云天一指对面的坐椅：“小楠，你先坐下。”

　　季楠犹豫了一下说：“爸，佳客百货的程老板刚到……”正说着，看到季云天脸上阴云密布，吓了一跳，于是只好坐下来。

　　季云天一字一板地说：“今天晚上8点，世纪酒店一楼的茶室，你自己去。”

　　季楠愣了一下问：“去干吗？”

　　季云天所答非所问：“飞碟可能没死。”

　　季楠差点儿蹦起来：“没死？！”

　　季云天用手里的笔轻轻敲了下桌子：“沉住气！我还不能确定，你今天晚上去了就知道了。”

　　他们又商量了具体的行动方案，然后季云天才放季楠走。

　　季云天下班的时候连家都没回，让肖颜叫了外卖，在办公室里吃了，然后打发肖颜回家。

　　肖颜有些多嘴地问：“季总要加班吗？”

　　季云天面无表情地向她挥了挥手。肖颜吐了下舌头赶紧撤了。

　　过了一会儿，季云天看看表，7点20分。他把东西简单整理了一下，走出办公楼，到停车场开自己的奥迪A8。

　　还好，没堵车，7点35分的时候，季云天到了世纪酒店。他把车在停车场停好，熄了火，点上一根烟，把自己很舒服地扔在靠背上。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一根烟抽完，又一根烟抽完，第三根烟抽到一半的时候，季云天才看到季楠的车开过来。而季楠似乎没有看到季云天一般，停好车就朝酒店一楼的拐角走去。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但广场上亮如白昼，所以季云天看得很清楚，季楠径直走进了茶室。

　　季云天熄灭烟头，专注地看着每一个靠近茶室的人。可是，他没有看到飞碟，或者别的可疑人物。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季云天有些捺不住性子了。他看看表，8点20分。

　　难道飞碟不来了？或者是一个圈套？

　　季云天拿起手机给季楠发了一条短信：“客户到了吗？”

　　季楠的短信很快回了过来：“没到，要不要撤？”

　　季云天回复：“你先撤，我过会儿。”

　　没过多久，季云天看到季楠走出茶室，然后驾车离去。

　　季云天决定再待十分钟。第九分钟的时候，季云天已经把车打着了。但踩油门的脚突然停下来，随后整个人僵在那里。

　　他看到一个人从茶室对面的便利店走出来。那个人虽然穿着一身黑衣，而且戴着墨镜，但季云天还是从他的身形以及走路的姿势一眼认出了他。

　　是柳韬！

　　竟然是柳韬！

　　季云天的目光随着柳韬而行，脑子在飞速地运转。

　　他的指关节轻轻地弹着方向盘，越来越重，直到感觉到有些疼。

　　柳韬很快走出了季云天的视线。季云天看着表，过了十分钟之后才又开动汽车。

　　虽然季云天没有猜出来柳韬冒充飞碟的意图，但是季云天已经猜到了他下一步的打算。

　　果然，第二天早晨刚上班，季云天就接到了柳韬的电话。

　　柳韬先是客气地问候，然后是道歉，最后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愿意来云天食品公司工作，一是回报季云天对他的好意，二是因为这里可以感受到逝去的罗曼的气息。

　　季云天很爽朗地说：“好哇，我一直在等你的这个电话，你知道，云天食品公司的大门始终为你敞开。其实我觉得，你这两个理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在云天食品公司得到你所期望得到的一切。”

　　挂了电话，季云天想，自己这句话说得真是绝妙，可谓是一语双关呢。

　　10

　　柳韬决定第二天去工作的事，令孟红云大为惊讶。

　　她没有想到柳韬的转变会这么大，似乎就这么从极度的消沉中解脱出来了，而且没有过渡。就在肖颜来访之后，柳韬突然变了一个人。

　　孟红云就问：“昨天来的那个叫肖颜的姑娘，她在哪里工作呢？”

　　柳韬说：“哦，她跟罗曼是同事，是云天食品公司的总经理助理。”

　　孟红云表情异样地说：“那么，以后你也是她的同事喽！”

　　柳韬似乎没有察觉到母亲的异样，随口说：“对啊，那姑娘挺好的，他们老板对我也挺好的。”

　　孟红云没有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你决定了，我就支持你。今天天气不错，我陪你上街买几件衣服吧，要工作的人了，得有几件合适在工作场合穿的衣服。你的那些衣服呀，太休闲。”

　　第二天，柳韬就穿得庄重又光鲜地去季云天的公司报到了。柳韬本来就长得出众，包装过后就更是拉风。他从公司办公区穿过的时候，坐在透明玻璃门里面的少女少妇们无不化身为雕塑。

　　好在柳韬作为十年如一日的帅哥，早已经坦然处之。他不卑不亢地先到季云天的办公室报到，然后跟着肖颜去人力资源部办理手续。季云天给柳韬安排的岗位是技术开发部副主管，试用期三个月，每月三千元工资，三个月转正后实行年薪制，到时就可以拿到非常可观的收入了。

　　柳韬对这样的安排没意见。其实，这些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他在给季云天打电话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调查清楚罗曼的事就会辞职。

　　他只是在想，如果罗曼没死该多好，他们就会成为同事。然后，等自己的工作步入正轨，就可以娶她了……

　　柳韬又强迫自己不去这么想，尽管他并没有从失去罗曼的悲痛中走出来，但他会把这种悲痛暂时埋藏起来，强打精神来面对尚未可知的凶险。

　　技术开发部的正主管简悦心已经年逾不惑，但看起来还很青春，衣着时尚，气质娴雅，对柳韬的态度很好。事实上，柳韬这些年的体会是，一般情况下别人都会对自己很好，前提是那个人是女人。

　　所以柳韬碰上一个女上司是件很讨巧的事情。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肖颜在前前后后帮他办好手续，一起收拾好办公室之后，却在他对面的一张桌子上坐下来了：“柳主管，我现在人已经到位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助理。”

　　柳韬很意外，脱口而出：“你不是季总的助理吗？怎么降级成我的助理了？那你不是连降了三级？”

　　肖颜笑眯眯地看着他说：“这是季总安排的，看起来似乎是降级了，但我的薪水并不会少拿，所以我还是很开心。”

　　柳韬又问：“那你是整个技术开发部的助理，还只是我的助理？哦不，我是想说，简主管……”

　　肖颜说：“简主管有她自己的助理，公司里每个主管都有自己的助理，负责协助主管做整个部门的工作。不过，副主管有助理是没有先例的，事实上，公司根本没有副主管的先例，季总实行的是扁平化的管理模式。”

　　柳韬明白了，这个所谓的副主管是季云天硬给自己加的一个位置。这个时候柳韬觉得有些奇怪了。如果在这之前季云天对他表示的兴趣只是因为他这个“海归博士”招牌的话，如果给他这个“副主管”的位置也算是人尽其才的话，那么，还给他安插这么个“助理”就有些“用心良苦”了。

　　况且，这个助理原本还是季云天自己的助理，而且，看起来肖颜也挺乐意的。所以，柳韬在心里说，他必须要对这个看起来胸无城府的肖颜有所顾忌了。

　　虽然这么想，他还是对肖颜说：“那么我真是太荣幸了，以后的事情就辛苦你了。”

　　肖颜微笑着，递给他一个移动硬盘说：“柳主管，这里面是公司的重要资料以及部门的所有资料。柳主管先熟悉一下公司各方面的情况，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

　　柳韬点点头，接过移动硬盘，插入公司给他配置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慢慢查看。表面上，他必须要做得像模像样，季云天一早给他交代过了，这两天他不必急于投入具体工作，先熟悉公司的情况，做到胸有成竹，然后再施展才华。

　　盘里的资料很整齐，按类归好，每个文件的标题中都注明了等级，分“普通”、“重要”、“绝密”三项，而“绝密”一类中又分了“一级绝密”、“二级绝密”和“三级绝密”三个等级。看来新副主管的新助理昨天做足了功课。

　　柳韬觉得自己的窥探欲望实在是很强，他没有按照顺序查阅，而是首先点开的都是标有“一级绝密”的文件。

　　虽然是一级绝密，但看起来似乎有些故弄玄虚，并没有多少含金量，无非是公司制订的一些战略计划，以及产品的技术性资料。

　　柳韬一目十行地看着，肖颜安静地坐在他的对面，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电脑，从表情上看不出她是真的在工作还是在网上冲浪。

　　一个文档似乎是突如其来地跳入了柳韬的视线里。

　　他突然激动起来，当然这种激动只是在心里释放，并没有表露出来。

　　这个文档竟然整篇都是数字，这让柳韬联想到罗曼邮箱里的密码信。

　　更让柳韬觉得兴奋的是，这个文档的题目是《第三季度销售量预测》，文件的来源是销售部。

　　而季楠正是销售部主管。

　　那晚柳韬把自己隐藏在世纪酒店茶室对面的便利店里，他看到季楠一个人在约定时间出现在茶室，然后停留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独自离去。

　　又联想到季楠在葬礼上的反常表现，柳韬自然确定季楠就是星空，将他设定成自己的首要目标。

　　这个时候柳韬有些坐不住了，他真想现在就把那本《笑傲江湖》拿在手中，把这个文档破译出来。

　　他看了一眼对面的肖颜，她还在面无表情地敲着电脑。再看看时间，离下班还很远。

　　肖颜下班之前被季云天一个电话叫到了总经理办公室。

　　季云天问了柳韬今天的工作情况，肖颜说柳韬在很认真地学习着文件，并针对那些技术资料，透露出自己可以将之改进得更加优良的想法。

　　季云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对肖颜说：“以后每天这个时候你都来我这里一次，将柳韬过去二十四小时的情况详细汇报给我。”

　　肖颜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季云天的话：“二十四小时？”

　　季云天点头：“对，就是二十四小时。你每天负责将柳韬送回家，然后你不要走，要在他家楼下等到他睡觉为止，如果他有外出，你要跟踪他，弄清楚他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肖颜仍然在云里雾中：“为什么要这样啊？”

　　季云天说：“具体原因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跟那次的技术泄露案有关。”

　　肖颜回味了一下季云天的话，还是不解：“可是，技术泄露案跟柳韬有什么关系呢？”

　　季云天严肃地说：“你先不要问那么多，总之这件事情关系到公司的利益，更关系到公司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