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青看着宋玉棠吃惊的表情:“宋护卫现在一定很惊讶是不是?不过请稍安勿躁,听我说一段往事,我相信这件事说出来之后,宋护卫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鞥古村是个奇特的村子,这里的村民自给自足、人人长寿,他们不需要踏出村子一步也可以生活的很好,所以数百年来他们都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墨是个奇特的姓氏,从知道当初救过我的那个墨桑姐姐姓墨开始,我就有一个疑问。墨从来不是一个姓氏,古时候战国曾兴起过以领土甚至门派作为后世姓氏的风俗,而纵观历史,墨这个字最为辉煌的时代正是战国初期,墨家子弟。”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以裘褐为衣,以跂蹻(草鞋)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赴汤蹈刃,死不旋踵……”陆元青轻轻叹口气:“曾经墨家的辉煌想必读过书的人都能脱口而出那些震烁千古的句子,是领袖、是学说还是组织?或许都不是,他们是一群身上流淌着热血来自于社会底层,真正懂得什么是民生疾苦的侠者,以自身的学识、气概、精神辉煌过一代代的战国霸主,只可惜到了战国之后及至西汉,墨家思想渐渐被儒家治国所取代,墨家,这个在战国群雄间书写过传奇的重要学派就这么消失了。我少年读书时每每读到此处都觉得甚为遗憾,我也从来没有想到在千年之后,我竟然有幸还能再见到墨家的后人,虽然这所谓的后人已经看不出千年前的风采了。”
“那个长寿村里的人是墨家后人?”冯彦秋甚为吃惊。
“人虽然不多但是自成方圆甚守规矩,尊卑制度森严,对于族长的命令是绝对的服从,吃苦耐劳、严于利己,虽然都是一些山野村民,但是谈吐文雅、处事深远,尤其是我见到过的那位一百二十九岁高龄的族长当真是位了不起的老人,而我和老人所下的那盘棋也令我记忆犹新,因为那老人用的正是墨家棋盘,他下的是墨家棋。墨家棋的下法和普通的黑白棋不同,它是八横八纵的棋盘,落子时棋子置于乾坤格中央,而并非像一般黑白棋下在纵横交叉的那个点上。我会下墨家棋是因为我一直很是着迷于墨家学说的相关书籍。我之所以觉得那位族长是个了不起的老人是因为他懂得宽厚的智慧,我会下墨家棋,所以我必然能猜到他们这个村子里的人真正的身份。”
“从西汉武帝独尊儒术开始,朝堂之上就再也没有墨家子弟的立足之地了,他们的学术不被当政者采纳却因为那种完美的思想而被当权者排斥甚至畏惧,所以墨家子弟们只能远走深山隐姓埋名才能保得平安。一晃千年已逝,墨家子弟的后人不过是个远离俗世的小小村落中的无名村民,他们生活的安宁、充实、快乐,如果他们的秘密被我这个当时不过是个小孩子的人说出去又将会是什么后果谁都难以预料,可是族长最终还是放我离开了鞥古村,我想离开村子时蒙在我脸上的黑布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明明杀掉我是最好的保密方法,可是那位老人还是没有忍心,他放我离开鞥古村,却不希望我看见离开的路,他希望我将这次游历的记忆变成一场梦,经历岁月然后忘掉。”
“这个村子里的人很善良,可是你却亲手杀了他们。”说到这里,陆元青抬手指向冯彦秋:“他们宁可冒险也不愿意对我下手,如果不是当年的屠村之举过于残忍,那位身披麻衣面部被毁的姑娘又何至于砍下郭大人的一双腿?你将一个好好的良善之人变成一个魔鬼,你不怕吗冯副指挥使?”
“怕?我怕什么?”冯彦秋逼近一步:“怪只怪他们活得太久了,他们的寿命太长了,皇上一直在追求长生不老的奇方,他们既然有长寿的秘密为什么不能献给皇上?能为皇上尽忠是他们的福分,能为皇上献上奇方是我冯彦秋的职责。”
“就因为长寿?就因为他们长寿所以他们该死?那些孩子们何其无辜,他们那么小,你怎么忍心让他们受刨心之苦?你把他们的心弄到哪里去了?献给皇上?皇上要那些血淋淋的东西能够长寿吗?冯彦秋,你不过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已!”
“时也运也命也,他们如果真的命中长寿,就不会遇到我冯彦秋。所谓的长寿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一刀下去还不是喷的到处是血?”
陆元青闻言冷笑:“他们长寿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灵丹妙药,是因为他们有远见、有智慧、有容人之心,他们生活的简单,不会为了往上爬不住的钻营杀戮,不会踏着别人的尸体成就自己的通天之路,他们活得坦然不必活得像惊弓之鸟,他们自然长寿,因为他们的心干净。”
“干净?”冯彦秋大笑:“再干净的心也会腐烂,也会发臭,也会爬满蛆虫,也会化为尘土……”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一把长刀抵住了他的后心。
“丧心病狂无药可救!老子真的很羞耻曾和你这样的人穿过同样的锦衣!”邵鹰冷哼着看了陆元青一眼:“你这小子真镇定,都不好奇老子从哪来?”
陆元青微微一笑:“邵捕头怎么才来?”
宋玉棠一下子冲过来,猛拍邵鹰的肩膀:“你们俩人在说什么?你们又瞒着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在所有人都关注你和大人交换为质时,我却看到了隐在石壁后的邵捕头而已。我想邵捕头应该也看到我发现他了不是吗?”
邵鹰哼了哼:“我隐蔽的那么好,你都能看到?”
“我这个人嘛,就喜欢去看一些别人看不到或者没兴趣的事情。”
“好啊!”宋玉棠大叫:“原来你早就知道邵鹰在旁边!我说你怎么对大人被抓无动于衷呢,原来你早知道邵鹰会去救大人!那你干嘛不对我说啊,害我那么着急……”
“抱歉。”陆元青呆着脸只说了两个字。
“根本就是耍我是不是!你这家伙简直是心黑、手黑、肠子黑……”和公子倒是很投脾气。
“算了,你别气了,我这出戏是大人特意安排的。”邵鹰截口:“都在明处任人宰割,不如暗下伏兵黄雀在后。”
“大人呢?”陆元青问道。
“应该马上就来。”
“那位姑娘……”陆元青话音未落,忽听冯彦秋狂笑起来。
“邵鹰!你以为你英雄了得?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你以前做北镇府的时候我就不服你!陆炳那个老匹夫器重你凭什么?我冯彦秋哪里比你差!如今我是锦衣卫副指挥使,你什么都不是!陆炳那个老匹夫是眼睛瞎了才会弃我选你……”
邵鹰刀插入地,反手拽住冯彦秋的衣领冲腹部就是一拳,这一拳他使了全力,冯彦秋当即跪倒吐出一口血。
“老子早就想揍你了,你小子应该庆幸你是三年后再遇到老子,若是三年前老子一定要你粉身碎骨!”邵鹰胸口起伏,恨声道。
“哈……咳咳……”冯彦秋啐出一口血又笑起来:“三年了,你还没忘记!不过是个女人,为了她和兄弟们翻脸,离开锦衣卫,邵鹰,你也不过如此而已,难成大器!如今不过是个小小衙门的捕头,说出去都让人笑掉大牙。三年啊,我一直盼着与你再见之日,可惜啊你是越发不济了……”
“老子再说一遍!”邵鹰拉起冯彦秋的衣领,与他面对面字字咬牙切齿:“剑云是老子的兄弟,老子不许你的脏嘴玷污她的名字!”
“兄弟?”冯彦秋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是个女人,你是个男人,你们算哪门子兄弟?哪种兄弟啊?是满床滚的那种兄……”话音未落,邵鹰已经一脚将他踢飞,冯彦秋重重地摔在石壁上,尔后在地上翻滚呻吟着。
邵鹰还要上前,却被陆元青一把拉住了手臂:“他在故意激怒你,不要中计。”
邵鹰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陆元青拉着他的手臂,都能感到他那股蓬勃的怒气:“邵鹰……”
“老子没事。”邵鹰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正要去将插入地下的刀拔起来,冯彦秋又开口了。
“邵鹰,看你这般痴情三年不改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件事。”他的眼光缓缓扫过陆元青的脸,在接到那冰冷的回视后,嚣张地笑起来。
“邵鹰,不要听他胡说,将他绑了然后去寻大人……”陆元青未完的话被冯彦秋高声截断:“对,听你女人的话吧,哈哈……”
“你说什么!”邵鹰握住刀柄的手在收紧:“你刚刚说什么?”
冯彦秋左手扶胸右手撑地,狼狈而费力的坐起来:“所以我说你根本就是有眼无珠的傻瓜!你痛苦折磨难忘三年的人就在你身边,可你却不知道,哈哈,我现在胸口好痛,不过我真的好想笑,因为真的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