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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鱼坟墓

我的名字叫黑 王稼骏 10516 2024-10-19 09:55

  

  “主编,拜托您了。”

  宁夜双手张开,撑在红木办公桌的边缘,整个身子几乎伏在了桌面上,像只蓄势待发的非洲雄狮。

  桌上“主编”的名牌后,夏文彬扶了扶黑框眼镜,面露难色道:“不是我不帮你,但凡事都得讲规矩,这本书的稿费我已经预支给你了,你还没写完一半,又来预支,我实在没办法帮你呀!”

  明明在门外构思好了如何接话,但那些句子在圆滑的夏文彬面前显得绵软和稚嫩。在妻子离家之后,维持生计全都仰仗宁夜的稿费,可不固定的收入只够他和女儿的日常花销,如今摆在他面前的一大笔医疗花销,实在逼得宁夜走投无路了。

  “主编,但我现在真的急需用钱……”宁夜机械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夏文彬不愿听这些话,斜眼欣赏着角落中的鱼缸,显得心不在焉。

  每次来,这个笨重的鱼缸都令宁夜印象深刻,一条条养得肥头大耳的金鱼悠闲地甩动着尾鳍,姿态让人反感。

  宁夜在车祸中受过伤的手掌在桌子上撑得略感不适,他换了个站姿,不气馁地又说了一遍:“主编,您想想办法,通融通融……”

  夏文彬摆手打断了宁夜,低头思忖片刻后,说道:“你看这样行吗?我以个人名义先借你一千元,你抓紧把剩下的稿子交给我,只要拿到全稿,我就立马帮你申请预支下本书的稿酬,现在公司财务状况也不好,我这个小职位,也只能帮到这个地步了。”

  夏主编承诺宁夜会调动出版公司的最大资源,为他的新书造势宣传。他让宁夜确信,只有尽快写完小说,才能解救他的家庭,拯救医院里昏迷不醒的女儿。

  堆满笑容的脸后面,是一颗冰冷无情的心。

  要不到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夏文彬的一千元也是挡风不挡雨,宁夜谢绝了他的私人资助。夏主编也不坚持,一番好言好语把宁夜哄下了办公楼。

  从鱼缸边走过的时候,宁夜有种连金鱼都不如的感觉,几千块一条的金鱼用水泡眼瞪着他,趾高气扬的样子。

  这个下午,宁夜对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从毫无美感的办公大厦疾步走出来,在阳光的映射下,镶嵌在大厦顶端的“上泰大厦”四个大字灿灿生辉。

  心急如焚的宁夜只有一个念头,尽早完成这本小说,先拿到稿费再说。

  这本书写完之后,宁夜打算终结自己作家的生涯,情愿去做一个碌碌无为的小职员,也不想守着一沓沓的稿纸了。写作是他的梦想,可是在妻子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冷静下来的他,问自己到底要过怎样的人生,是以近乎自闭的写作方式度日,还是寻回妻子和愈合的女儿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都会满足。

  想法单纯忠于目标的人,不会有太多顾忌,反而一身轻松。

  宁夜就是这样的人。

  他闭上眼睛,写过的情节涌进脑海,但有杂念搅乱他的思路,小樱躺在病房里的样子,夏文彬的那缸金鱼,妻子迷人的微笑……

  “静下来,静下来。”宁夜晃了晃头,像要把那些干扰他的念头甩出脑袋。他长舒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回到小说里,去完结这个故事。

  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里响起轻缓如琴键的脚步声,一个孤独的影子如鬼魅般在龙东大楼中拾级而上。

  终于,黑走出楼道,站在窗边往下望去,蓝光闪烁中一辆救护车驶离现场,黑压压的人群随风离散,一个个小黑点各奔东西,原本拥挤的龙东大楼前立刻变得门可罗雀。

  黑探出半个身子,迎着大风仔细观察了一番玻璃外墙后,心想:就是这里了。

  他转悠了一圈后,在一扇黑色的防盗门前站定,门上白字黑体印刷着“1002室”,他下意识拧了拧把手,出乎他的意料,门竟然没锁。

  门缝里泄漏出的气味,让黑确定找对了地方。不管这扇黑门背后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黑已早早在心中架起了坚固的防线。

  他用细长的手指压下刚刚被风吹翘的发梢,如一潭死水般镇静地推开了门。

  黑的目光顺着黑胡桃木的地板一路扫视,他抬头正视整片明亮的客厅——摆放着简单的家具,房中空无一人,除了全无遮挡的三扇玻璃窗,客厅正中的鱼缸最为亮眼。

  约有一米长的大鱼缸内,点着霓虹色的灯光片,几条金鱼已翻了肚皮,朝冷眼旁观的来者瞪着眼睛。鱼缸底部被某种物质所填充,另一边的阳光无法穿透鱼缸,漂浮物混浊了缸里的水。

  黑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鱼缸上,他尽可能不触碰任何家具,慢慢踱向鱼缸的另一面。他黑色的轮廓盖住了玻璃上的反光,一张翻着白眼浮肿的死人脸映入眼帘。

  那具已经被泡大两倍的皮囊,几近将鱼缸撑碎,以一种无比丑陋的姿态浸在水中,紧贴玻璃的皮肤上尸斑明晰可见,连黑都不愿再多看它一眼。

  他微微侧身,借着阳光看清了尸体胸前,那朵犹如骷髅头枯黄色的花,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这曾是小女孩儿眼中快速掠过的影像,是她坠楼瞬间看见的景象。黑的双脚画了个圈,环顾四周的他在原地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转身。

  现在的场景与他在小女孩儿眼中所看见的,存在一个明显的遗漏之处,就在小女孩儿坠楼的刹那,黑现在所站的位置,还背光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他是谁?

  当黑意识到枯黄色的花是死者衣服上的胸针时,他脑后一阵寒意,猛然回头,房间里依然只有他一个人。

  一个男人为什么一动不动盯着鱼缸里的尸体呢?

  黑静默地走近鱼缸,开始动手卷起自己的袖管来……

  腐臭的水里,黑的两根手指按在了女尸的眼皮上,稍一用力,就将眼皮翻了开来。

  俯视鱼缸中女人混浊的眼球,被泡得发胀的眼皮遮不住恐怖的白色眼睑。

  黑在这双眼睛里,看见了冰凉手术台上的无影灯,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扎入皮肤,瞬间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一双蹬着红色高跟鞋的修长美腿,响亮地走在空**的楼道内,走向一个婀娜的黑影。轻抚,接着是热烈的湿吻,一头棕黄色的长发摩擦着雪白的脸颊。楼道转角处肮脏的猴子玩偶,不怀好意地咧嘴大笑着。

  一晃而过的景象,这是亡者生前最黑暗的记忆,犹如人生。

  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困惑。

  他是个侦探,出道后所接手的每起案件或多或少都借助了自己这种特殊能力,能看见亡者眼中不为人知的痛楚。只要是失去生命的活体,黑都能从他们眼中看见影像,甚至那些亡者宁死都不愿被触及的恐惧,只要黑需要,只要他愿意,这些线索便可以从瞳孔里看到,每一帧每一秒如静态电影般在亡者眼眸中播放。

  也正因此,黑总是能最迅速而直接地解决每起疑难案件。因为那些旁观的回忆,往往对亡者的死因起到最准确的判断和昭示,进而协助警察破案。

  黑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因为不管那些案件最后揭露的真相多么耸人听闻、多么哀伤——自己都只是个转述者、见证者,所有的秘密都是死者本人告诉他的,而所有旁观与黑暗也随着倾诉者身躯的冰凉终结,成为时间单位里永恒的“过去式”。

  人心难测,殊不知通晓人心的人反而对“试探”更加敬畏。无论晴空万里,还是乌云密布,黑总保持着悲伤的心情,他总是与人心中的黑暗面为伍,与生俱来的天赋,使他无法摆脱宿命的安排。

  黑重新抬起头,又打量了一遍鱼缸里的这名女死者。她身着柔软的家居服,如果说每个死者的内心都是一片雾气横绕的沼泽,那这个鱼缸中的女人的内心,则有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旋涡。它如此汹涌,又沙砾四溅,黑力所能见的只是最浅显的表象,无法近前,更别说去透析这旋涡形成的原因。

  黑定睛看了看鱼缸中女人的头发,并不是艳丽的棕黄色,这点似乎对他有所启发,他那张痛苦的脸转向窗外时,增添了一丝思考时的冷峻。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

  当黑从鱼缸中抽回带着腐尸气味的手时,他如此问着自己。

  黑的心中,再一次回响起这个疑问。

  写完新的一章节,宁夜放下了手中的笔。一直拉着窗帘的他,也不知现在是几点,只觉得肚子空空如也,于是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做饭。

  他走到冰箱前,看了眼冰箱上的电子显示,已是晚上九点了。

  冰箱里素材不多,这个时间出去买菜也不现实,宁夜泡了两包方便面打算应付一下肚子了事。等水烧开的空隙,他打开电视看起了新闻,在几个要闻之后,播报了本市一件奇怪的自杀案:

  一名男子在家里跳出一楼的窗户,导致死亡,然而验尸结果却发现他浑身多处骨折,就像是从高处坠落下来一样。

  不知为何,宁夜想到了自己新书开场那个坠楼的小女孩儿。如果现实中真的有“黑”这样的人,这个男人的死因应该很快就能查出来。

  水壶发出凄厉的叫声,宁夜连忙跑去关掉了煤气。开水冲上放好调味包的面,热气慢慢升腾,眼前一片模糊。

  宁夜忽然四处张望,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房子寂静无声,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寂寞。

  “老孟,你说我要是刑警做到退休,会不会打一辈子光棍?”张积手肘搭在副驾驶座的车窗上,托着他满是困意的脸,哈欠连连。

  “你小子别没事成天胡思乱想,多向我学习学习业务,没听见局长让你把我当榜样吗?!”孟大雷严肃地说。

  “我就是看到你老光棍一个,怕重蹈覆辙……”

  “去去去,我老孟要找媳妇还怕没有?”

  “那你没事老念叨着人家凌薇小姐为什么不理你之类的话?真有胆就去表白啊!”张积歪了歪嘴。

  “我会没胆?”孟大雷口是心非地回了句。

  “破案你是厉害,但泡妞的水平你绝对差我不止一个档次。”张积哈哈大笑道。

  孟大雷用指节在他脑门上重重敲了一下:“你小子把脑子都给我用在办案上,快说说今天案件的情况。”

  张积揉揉脑门,汇报道:“按照接警电话的记录来看,上泰大厦内的一家文化公司,保安巡查时发现了一具尸体,应该是淹死的。”

  “尸体是在厕所里发现的吗?”孟大雷问。

  “不是,是在办公室里发现的尸体。”

  淹死在厕所池里的猜想被否定,孟大雷犯起了嘀咕:“上泰大厦这么高档的写字楼里,是不是设了游泳池?”

  “从上泰大厦的简介来看,那里面也没有游泳池。”

  “那怎么还会有地方能把人给淹死?”孟大雷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引擎阵阵轰鸣,警车沿着笔直的街道朝着市区飞驰。

  孟大雷向看守现场的警员亮了亮证件,他向张积递了个眼神,张积心领神会地走向了正被询问的目击者。

  整洁的办公室没有任何死亡的痕迹,孟大雷环顾了一圈,没看见尸体,以为已经被运走了,也就没找人开口问,独自走到红木的办公桌前,轻轻拿起颇有质感的名牌。

  夏文彬。这应该就是死者的名字了!

  桌子上放着一沓文稿,孟大雷发现是一本还未完成的小说,可找了半天,都没看见这部小说的名字和作者,孟大雷仔细数了数页码,发现缺少了前几页的文稿。

  他在办公桌四周翻寻开来,很快,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一些燃尽的纸稿,孟大雷从灰烬里取出了一片残存的碎片。

  找来现场收集证据的同事,将残片装进了透明的证物袋,他关照道:“将这个碎片和写字桌上的文稿比对一下,看看是不是一起的。”

  负责现场验尸的郑法医已经完成了初步工作,他将手指一根根地抽出手套,动作略显气馁,孟大雷知道一定是他的现场初步验尸收获不大。

  “小郑,这次又是个棘手的案子吗?”孟大雷说,“光听报警电话记录我就知道这案子不好弄。”

  郑法医点头附和:“到现在我连自杀还是谋杀都没法告诉你。只能初步断定为溺水窒息而死,未发现机械性损伤、扼颈、捆绑及其他外来侵害留下的迹象,死亡时间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要下结论,我要回去对死者的呼吸道和肺部进行解剖才有详细的尸检报告。”

  “对了,尸体是在哪儿发现的?”孟大雷一直好奇死者是如何淹死的。

  “老孟,那你在现场转悠半天,在瞎转悠啥呀!你带徒弟,怎么自己越来越像徒弟呀!”郑法医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少废话!”

  郑法医侧身挪了一步,撩开身后一块深色的幕布,一个硕大的鱼缸赫然在目。

  水下一具泛着惨白肤色的男尸,如试管婴儿般蜷成一团,任由红色的金鱼围绕游行,几条死去的金鱼朝天翻着白肚,整个景象看起来像座流动的坟墓。

  一个男人竟淹死在鱼缸中!

  肿得不成形的手掌中,似乎握着某样东西。

  没等孟大雷凑近细看,身后张积便喊他:“老孟,有重要线索!快来一下!”

  “验尸报告出来记得通知我。”孟大雷敲敲死者那只手附近的玻璃,提醒郑法医道,“别忘了告诉我,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说完,他就往张积和目击证人的方向大步走去。

  “老孟,”张积边看着笔记本,边说道,“死者名叫夏文彬,男性,三十六岁,为巨狮文化公司的总编辑。这位是上泰大厦的保安,也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张积对保安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将刚才对自己说的话再复述一遍。

  由于已经被问过两遍,保安说证词时给人一种背台词一样呆板的感觉,但表述得还算通顺。

  上周五,也就是本月的19日,保安说有个瘦高的黑衣男子曾经去过死者的办公室,黑衣男子走路很快,保安并未看清楚他的脸,但如今回想起来,那人满身的杀气。黑衣男子很快就离开了,保安估摸他逗留的时间不会超过十五分钟。大厦关门时,保安以为人都走光了,谁知今天星期一早晨巡逻,就发现了尸体。

  “上泰大厦周六周日有人办公吗?”老孟问保安。

  “大厦在周末是关闭的。”保安答道。

  老孟朝尸体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由于鱼缸较深,很难将尸体从水里捞出来,为保证尸体的完整性,所以先将鱼缸里的水放光后,再由六七个年轻小伙抬着鱼缸连同鱼缸里的尸体一起,艰难地往救护车上抬。

  死者的身材并不矮小,要将一个成年男人淹死在齐眉高的鱼缸里,是多么荒唐的杀人手法啊!只有十五分钟,且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是意外?老孟摇摇头,如果真相如此,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是自杀?也不可能,自杀的话,为什么临死前他还要待在办公室里,看桌上的稿子呢?他的死和稿子是否有关联呢?

  谋杀的概率仍然存在,孟大雷胡乱设想着各种可能性,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写字台——那沓厚厚的稿子上。

  “老孟,发什么呆呢?”张积从后推了推他,见他目光痴痴聚焦在文稿上,打趣道,“你该不会以为这个案子和这沓废纸有关系吧?”

  “这么古怪的现场,恐怕就连小说家也写不出来吧。”孟大雷回道。

  口袋里传来熟悉的手机铃声,孟大雷和张积同时掏出手机,张积这才想起自己新买的手机在孟大雷手里,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孟大雷“喂”了一声后,就耐心听着电话。

  “出什么事了?”张积意识到孟大雷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挂断电话后,孟大雷又打了个电话,刚在耳边听了一下,就轻声骂了句脏话挂断了。

  “边走边说。”

  孟大雷一挥手,急急忙忙冲了出去,张积也来不及和其他同事打招呼,紧跟在孟大雷身后。

  一上车,孟大雷就在车顶挂上了警灯,抬手发动汽车,车如离弦之箭驶出了上泰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张积从方向判断,是奔着市区东边去的。

  “你悠着点儿开,急什么!”张积死死握住车上的把手,问道,“老孟,出什么事了?”

  孟大雷怒视前方,恨不得把油门踩穿:“接警中心曾接到过类似死亡预告之类的报警电话,说会有人淹死在上泰大厦的办公室里。此外,另一位离奇死亡的底层跳楼者死前,也接到过类似的报警电话。”

  张积面色骤变,可又不解地说:“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你知道接电话的人是谁吗?”

  孟大雷前所未有的紧张神情,让张积想到了一个名字。

  “凌薇!”

  “没错!”孟大雷咬着牙说,车在他的操控下,又加速冲了一个红灯的路口,“听接警中心里的同事说,凌薇还特意查了电话来源的地址,像是有去调查的打算。”

  孟大雷满腔的怒气并非因为凌薇没有对他说起这事,而是凌薇连危险都不顾,居然只身前往调查。一个女人在这种时刻没有想到他,等于她的心里还没有他。

  两人不发一言,孟大雷专心地开着车。

  张积暗自思忖,那名跳楼的死者是凌薇的隔壁邻居,预告主编被淹死的电话又是她接的,似乎两起案件与凌薇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而追查两次报警电话的来源,都是市东一家名为“风行”的快递公司。

  张积终于明白此时的目的地了。

  汽车驶抵快递公司所在的路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月亮洒落星星点点的光芒。

  孟大雷放慢了车速,摘下警灯,在路灯光晕下依稀看见了“风行快递”四个大字。

  快递公司里透出昏暗的光线,孟大雷和张积轻手轻脚地下了车,伏在门上听了听动静,而后敲了三下门。

  “谁呀?”一个男人在里面高声问道。

  “开门,有急件要发!”孟大雷说着,示意张积做好撞门的准备。

  “明天再来,今天关门休息了。”门里的声音虽然这么说,但明显声音朝着门边在移动。

  “不行啊老板!我加钱给你,无论如何你今天要收下我这件。”

  孟大雷后退一步,他已经能听到门后靠近的脚步声了。

  门打开了一半,一张年轻人的脸出现在面前,睁着一双黑眼圈严重的圆眼,警觉地挡着路:“你们要发的是什么急件?这么晚了才来……”

  不等年轻人说完,孟大雷递了个眼色给张积,他胖硕的身体直接顶开门,张积则三下五除二将年轻人双手反擒到了背后。

  “你们干什么?!”年轻人刚想大喊什么,被张积一把捂住了嘴,随后张积将自己的证件出示在他面前,年轻人便不再挣扎。

  孟大雷在十来平方米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回到年轻人的身边,示意张积放开他:“你是这家快递公司的老板吗?”

  “是啊。出什么事了,警官?”年轻人咽了口口水,表情很不自然。

  孟大雷瞪了他一眼:“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你必须如实回答。”

  年轻人看了张积一眼,老实地点点头。

  “你这里有没有来过一位坐轮椅的姑娘?”

  年轻人想了想,答道:“有过。”

  “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她没说什么,好像是来查快递单的。”

  “什么快递单?”

  年轻人走到桌子前,怯怯地拿出一张快递单:“就是这个,是发去外地的包裹,她来问到了没有。”

  孟大雷扫了眼单据,收件人一栏字迹很淡,几乎看不出一个字来,而发件人地址则是在另一个省市。

  “看来是误会了。”孟大雷拍拍张积,示意先回去。

  “要不要先把他带回局里,详细问问报警电话是怎么一回事?”张积问道。

  年轻人连忙求饶道:“警察同志,这就不必了吧!”

  孟大雷摇手道:“不用了,是我们找错地方了。”

  说完,他甩开膀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风行快递公司。

  “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张积轻声嘀咕道。

  孟大雷把车开出没多远,就停在了一片阴影中,关掉引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刚才走出来的那家快递公司。

  “你注意到没有?这家店有问题。”孟大雷点起一支烟,问道。

  “那个老板很奇怪。”张积说不出具体原因,仅是凭直觉说了这句话。

  “他不是老板。”孟大雷肯定地说,“这么小的快递公司,有时老板也要外出派送,你看他细皮嫩肉的,怎么也不像干过快递。刚才他拿单子给我的时候,连快递单都搞错了,凌薇怎么可能来查一张已经签收的快递单呢?”

  “我说把这家伙抓回去吧!”

  “别急。等着瞧吧!”孟大雷自信满满地说道。

  十五分钟后,刚才的年轻人从风行快递店铺里走出,拉下了卷帘门,转动脑袋左顾右盼了一番,才安心地朝店铺的后院走去。

  终于等到了机会。

  “走!”

  孟大雷低吼了一声,两个人从车里蹿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跟上年轻人。

  一段路的冲刺,孟大雷明显接不上气来,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跑得这么急是什么时候了。孟大雷遥想起自己的大学时代,几乎就是在奔跑中度过的,那时候的老孟还只是小孟,在学校里只要提起一百米短跑,无人不知打破市里百米比赛纪录的孟大雷。那时他的梦想是毕业后能够成为一名职业运动员,站在万人瞩目的跑道上,自己的名字响彻耳畔。

  现在想来,年轻时的想法太幼稚,一个参加工作后的成年人,梦想就会同他还清房贷的日子一样遥不可及,只有在停歇脚步的时候,才能奢侈地回忆一把当初不计后果的疯狂想法。

  孟大雷依然踏着当初教练告诉他的节奏,用鼻子吸气,每隔几步换嘴巴吐一口气,他身姿依旧,只是不再如当年那样有用不完的体力了,岁月不饶人啊!

  好不容易跑到了目的地,孟大雷的肺都快冒烟了,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撑着膝盖一个劲儿地喘粗气,嘴里骂道:“想当年这点儿路,老子也就十几秒搞定。”

  他缓缓扬起身子,从铁门上的小洞偷偷望向后院里。后院里的楼房点着星星灯火,孟大雷观察了一下楼房的外形和地势,发现后院里的人并不少,都在往一辆小面包车上搬着什么东西,但又不像常规的快递公司。

  年轻人走进去后,有人迅速地锁上了门,年轻人和身边的人打着招呼,完全没有快递店老板应有的风范,一路往楼房的二楼走去。

  孟大雷没有看见坐轮椅的人。出于职业本能,把手按在了后腰际的枪套上。

  突然,孟大雷胸口一紧,像被人在胸前绕了几十圈的麻绳一样,一口气提不上来,整颗心好像快跳出来似的。左肩的灼痛感,把孟大雷的眼泪都快逼下来了。这种感觉上次在凌薇家也曾有过,当时他硬扛下来了,什么都没说。

  “你怎么了?”张积发现他满头大汗。

  “没事。”孟大雷把他拉到几步之外,交代道,“你赶去凌薇家里看看,再让局里派些支援过来,这里好像不是普通的快递公司。”

  张积迟疑了一下,有点儿担心孟大雷:“要不让别人去找凌薇小姐,我和你一起守在这儿?”

  “你直接开车去,别耽误时间。”孟大雷不容置疑道,把车钥匙塞给了张积。

  张积不再说什么,一边跑向汽车,一边拿出手机开始呼叫支援。

  孟大雷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后院里面,没过多久,小面包车装车完毕,有人打开了铁门,在吆喝中小面包车驶离了后院,原本在院里的人也随车走了不少。不过,孟大雷没有看见那个年轻人出去。

  孟大雷龇着牙,左胸针扎般地疼痛。面包车驶远后,他用右半边身子拖着左半边身子,倚在门边,近乎虚脱地拼命吸着空气,待呼吸稍稍稳定后,他从锈坏的铁皮中伸手打开了门闩。

  “吱呀”一声,门开了。

  二楼窗户的灯光闪了一下,一个人影探出窗外。

  “谁在那儿?”那人的声音很警惕。

  “是我。”孟大雷快速移动到楼房门前,拾级而上。抬头的一刹那,他发现头顶上——一个摄像头正对准自己。

  孟大雷手里正紧紧握着枪,摄像头后的人一定看见了,索性明人不做暗事,孟大雷雨点般的拳头砸在了门上。

  “警察,开门!快点儿开门!”孟大雷的喊声掺着几分干涩,显得力不从心。

  一时间,二楼房间里一阵混乱的脚步声、金属碰撞声、低语声和纸板箱搬动的声音混杂交错。

  贴着墙,孟大雷移动到了发出声音的门边,转动把手,发现已经从里面上了锁。

  “里面的人听着,立刻打开门!”

  孟大雷话音刚落,房门从里面打开,伴着巨大的冲力,门板和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房间里冲了出来,直奔楼梯口。

  “不许动,否则开枪啦!”刚要瞄准,眼前一片模糊。

  孟大雷只得放下枪,踉跄着追赶上去。

  前面的人跑得飞快,就像一道白光般闪出后院。

  陡坡而下,一级连一级的楼梯第一次让孟大雷感到恐惧,他咬紧牙关,死死不放过前方的脚步声。疑犯每个脚步声就像发令枪声,撞击着孟大雷的心,他不由得再次加快了速度。

  一个近乎疯狂地逃窜,一个不要命地追击,在吱呀乱叫的木质楼梯上展开着,如同孟大雷当时选择走上刑警这条路,同样也是少数人才有勇气去做的事。

  就像跑步,他喜欢无所阻挡的事业,前面的人迟早是会被赶上和超越的,当荣耀时刻来临时,筋疲力尽的畅快都变成了天堂般的享乐。

  追到街道上,疑犯已成为了远处灯光下的一个白点。

  孟大雷试图拦下一辆路过的两轮轻骑,可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打着手势,命令着满脸青春痘的年轻人赶快追赶前面的人。

  孟大雷抬起一条腿,刚想跨上后座,整个人却僵直得像根树桩,毫无保护动作地栽倒在柏油马路上,他的右手就快把左胸的衣服扯烂了,他右脸颊和额头上,全是在几层顶灯坏了的楼梯道里的擦伤,孟大雷顽强地向着疑犯逃跑的方向爬了几步,终于长吐了一口气,憋着劲的肌肉松弛了下来,只剩下微弱的呼吸了。

  年轻人不知所措地捂着脑袋,听着地上的人反复念叨着一个名字:凌薇。

  第一次,孟大雷没有倒在终点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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