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瑜一怔。这称呼许久未曾听到了。他看了看这位宫女,有些眼熟,却不知她如何称呼,点头致谢:“请问娘子何事?”
宫女露出伤感的笑:“白小公子,奴婢自幼服侍娘娘,后来跟娘娘进了宫。当年诸位公子娘子在李家时,也曾见过奴婢。”
是她!一个名字跃到白瑾瑜嘴边,他恍然大悟:“原来是落英姐姐。”他想起来了,一晃多年,落英全然不似当年沉默的小丫鬟,而今已是颇有威仪的掌事宫女。
落英笑了笑,未曾开口,先往卢邵文看了一眼。卢邵文当即知趣,溜得老远。落英这才缓缓开口:“白小公子下次探望公子时,折一支柳条可好?”
她口中的公子便是李桓之,但这个要求实在奇怪。白瑾瑜奇道:“为何要一支柳条?”
落英的笑容慢慢变得苦涩,眼瞳闪着点点星光,低头叹了声气:“娘娘与公子姐弟情深。公子去世前,娘娘还将公子接到宫中养病,这也是皇上给予的最大让步。但是,公子去世后,娘娘碍于身份,不能亲自悼念。奴婢想着,若能见着公子坟前的柳树,娘娘心境许能开朗起来。”
白瑾瑜忙道:“若白某有机会,下次定……定……”下次?他哪里还有下次的机会?这次入宫已经是侥幸。然而,落英似乎没听出他言外之意,只叮咛:“还请白小公子记在心上。”说罢,微微一福身,折返回长春宫中。
这是什么意思?日头高照,晃着白瑾瑜的眼。大半个上午,一个简单的案件,线索多得出奇,每一个与案子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白瑾瑜从怀里摸出银薰球,对着阳光细看。葡萄纹精致,飞鸟栩栩如生,刻在银面上的字纤巧秀美,可见顾美人的确是爱刻章之人,力度用得不轻不重。忽然,一阵凉风蹿上白瑾瑜后背,他终于想到一件事,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在览月台上,他匆匆一瞥“蓬莱”二字时,就觉得万分眼熟。此刻,在阳光下,他看清了,这“蓬莱”二字,与他在何知久房间里找到的印章上的字——“在地为连理”——以及李桓之给他的信上那方钤印的字——“在天为比翼”——一模一样。
这说明什么?
珊瑚说:“顾美人的东西,连同她刻的章,都被太后下令毁掉了。”可这世上还有两枚,一枚在自己手里,一枚在李桓之手里。
白瑾瑜头中电闪雷鸣,复而云山雾海。后宫妃子亲手刻成的章,怎么会出现在逃亡官员的宅院里?李桓之在绝笔书里盖上第二枚印章,是什么意思?他是给自己暗示吗?他到底知道了什么?他的死,到底是什么原因?
一连串地问题在脑袋中爆成烟花。白瑾瑜喘不过气,眼角余光瞥见白琅和姜绣萝正要离开,忽地一冲,拦下了白琅。
“白统领,今日卯时到寅时之间,你在何处?”
白琅被问得一怔,旋即恼怒地一推白瑾瑜,道:“与你何干?”
“白某在查案,自然有资格问。”白瑾瑜一反素日超脱的模样,咄咄逼问。
白琅骤一抖手,腰刀横推向白瑾瑜脖颈,喝道:“让开!”
白瑾瑜不躲不避,任凭刀刃抵在脖子旁,卢邵文在一旁大呼小叫:“统领,你你……你做什么!”
姜绣萝急忙拉住白琅:“官人!”动静太大,路过的宫女、宦官都投来怪异的目光,只有长春宫宫门紧闭,无人打探。
白琅双眼愤恨,已经喷出了火:“白瑾瑜你别欺人太甚!”
“我欺什么人了?”白瑾瑜冷冷道:“白统领还是直说的好。比如,你去了蓬莱宫,赵淮的死与你关联。”
白琅脸色有些发白,目光更加凶横,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胡说八道!”
“你不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我没办法帮你。”白瑾瑜道:“你是被骗去的。你去了蓬莱宫,中了计,一掌打在赵淮胸前。但是,你只是中了迷药。”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中了曼陀罗。”
“你胡说八道!曼陀罗?曼陀罗是什么东西?”白琅目露凶光,护住姜绣萝。他身子微晃,猛然撤刀,冲他冷冷道:“我不需要你帮忙,滚!”旋即拉走姜绣萝,大步往宫门走去。
白琅不是凶手,他只是打断了赵淮的胸口肋骨。不,他连肋骨都没打断,可见当时他并未使出全力。最大的可能就是中了曼陀罗的毒。蓬莱宫中,那株曼陀罗就是最好的来源。
“我去趟蓬莱宫。”白瑾瑜丢下这话,急急转身离开。卢邵文只远远听见风送来的听不清的话:“不用跟过来。”
白瑾瑜深吸一口气,推开斑驳的宫门。蓬莱宫依旧是沉寂无人的模样,曼陀罗花树静静地矗立在宫殿一角,与方才不同的是,花树下有一人负手默立,浅檀的衫袍与明艳的黄花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他应是听到推门声,却没回头来看。
“内侍安。”白瑾瑜微一躬身,权做问候。
他回身,点头致意:“白捕头查出了多少线索?”言语听着冷淡,带着若有若无的客套。
白瑾瑜道:“不多,就那么点。”
“哦。”蒋内侍点点头,又抬起头,看满树满枝的曼陀罗花。阳光从花叶间落下,碎碎金光贴上他的脸庞。清风徐来,幞头上细长的脚微微撩起。
白瑾瑜站着没动,良久后,蒋内侍才缓缓转头,问:“白捕头可是有话要问?”
“是。”白瑾瑜也没想隐瞒,爽直地点头:“内侍与赵内侍很熟吧?”
蒋内侍笑了笑:“认识。”
“但是,你们并不只是认识罢?”白瑾瑜目光如针,“你与他,并不对付。”他想起在西山寺那次,赵、蒋两位,岂止是心不合,面上的不和也是摆在脸上。
蒋内侍低头看足尖,叹气:“白捕头慧眼如炬,洒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多年前,我与赵淮同是蓬莱宫值守的内监。至于有多少情分,这么久了,洒家也记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