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月后。
上午十点半,苏兮走出墓园大门。说来惭愧,这是黎露葬礼后她头一次前来祭拜。苏兮戴上墨镜,满怀心事地来到停车场。刚从包里掏出钥匙给车解锁,一个影子从斜前方的越野车后闪出来。
“苏小姐,我等你很久了。”那人慢条斯理地说道。
苏兮摘下墨镜定睛看,感到有些出乎意料。怎么是他?老东家的亚洲区负责人,那个与沈山南勾肩搭背的男人。
“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苏兮顶着一脸疑惑,不自觉上前一步。
男人笑而不答,提步走向不远处的一片空地,苏兮稍作迟疑便快步跟了过去。
在一片颇为茂盛的树影下方,男人停下步子,转过身来,故作神秘地说道:“苏小姐,我知道您一直在好奇那72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兮大惊!瞬间慌了神色:“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与此同时侧过身子,墨镜一戴,“不好意思我赶时间,没什么事儿的话得先走了。”
男人很是从容地笑笑,话锋一转:“苏小姐,无论您是否听得懂,我都希望您能明白,您的朋友黎露从来不是那种简单的女孩子。她从计划那件事开始,就已经给自己留足了退路。无论行动进行地成功与否,她最终都可以拿着那份客户名单进贡别家公司以求自保。可您呢,您的处境似乎有些不同了。”
苏兮不由回过身,摘掉墨镜直视起他的脸:“你究竟想说什么?”
男人撇撇嘴,自顾自地往下说:“我知道,是她提议从公司大揩一笔,而您呢,也出于某种缘由答应合作了。事情本该进展顺利的,可你们低估了公司的能力。她那边刚一出手,财务立刻发现了情况。公司要查明原委,她为自保有意将黑锅甩给了你。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把这事儿告诉了沈山南,山南为了保住他自己心爱的女人,又暗中将祸端转向了黎露。他不是为了栽赃谁陷害谁,只是在他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既不会将矛头对准你,又可以保住她。”
苏兮下意识甩甩头,冷笑:“推给我?你说黎露打算将责任全部推给我?而我还毫不知情?这也太荒谬了!我不相信!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相信!”
“苏小姐,我知道这令您很难接受。但无论您相信与否,这就是事情的经过!难道您真的就没怀疑过吗?为什么她黎露闹出那么大动静,甚至被拉进黑名单,你却平安无事?”
苏兮憋着嘴不说话。良久,半信半疑地问道:“如果真的是这样,沈山南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
对方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苏小姐,您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吗?这就是他用心良苦的地方!他不说,那是不忍心!”
不忍心?苏兮感到错愕。
“他怕你心里仅存的那份对友谊的美好幻想被打破!”
男人点燃一支烟,跟着轻叹道:“苏小姐,我跟山南是多年的朋友,您可能想不到,其实早在您毕业之前,他就已经在默默关注着您。当年来我司应聘的人员很多,可您知道您为什么作为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应届生能被顺利录取吗?又是为什么能够那么快升职加薪吗?您可能会觉得那是自己的努力外加幸运的结果,当然,这两点我们都不否认,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其实那都是他暗中相助。
有一次,我们私下聊天,他跟我说,要知道他白手起家,建立了他的商业帝国。然而他却一直没找到任何自己感兴趣的人。直到你出现,他只看一眼便知道,就是你了。他说当一个人发现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时,就真的跟飞翔一样。”
我跟他开玩笑,问他说,事实上,她并不想跟你一起飞翔,是吗?
他当时是这么回答我的。他说,人这一辈子,无论爱情还是事业,都不过是在打怪通关。目前不过是遇上了块绊脚石而已,倒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不会挫伤前进的勇气。
不知不觉间,苏兮的眼前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山南哥他……最近还好吗?”
男人将香烟抛向地面,伸出脚尖用力捻:“不好!很不好!一方面是公司的原因,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万邦如今面临危局,他原本可以借目前的机会全身而退,却偏偏选择留下来与公司共渡难关。现在的万邦啊,全靠他的意志撑着!另外,警方还在对他进行深入调查。账户被冻结,罪不罪名的不怎么明确……”
苏兮的目光变得暗淡,想要抒发点儿小情绪小感慨,刚要开口却被抢了先。
“好在他干爹许环山,也就是坐镇万邦幕后的大佬,前两天跑去自首了,承认自己当年一手制造了季氏夫妇的车祸,这简直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可算是封住了那些杂碎们的嘴。不仅如此,他自己下水不甘心,还把江秉城一并给撂了。”
“江秉城?江秉城怎么了?”苏兮错愕不已,“这局就是他做的,他难道不是这场局的最大赢家吗?”
“他?他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江秉城涉嫌内幕交易,在已经知道股价升降的情况下对万邦屡屡进行恶意打压,并主导了内幕操作。不仅如此,当年那场车祸,他也参与其中。”
听到这儿,苏兮沉默了。
2.
取保候审后的第二天,季霖郁只身出现在了“匠心手造”。他似乎迷上了手作皮鞋,但是至今还没有做给她。原因是,他要先做出一双自己穿起来舒服的鞋,才好照版缝制给她。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在他心里,这或许是手工匠人对爱情的一种最特别最贴切的表达。
忙了大半个上午,他放下鞋楦,走到窗边拿起小铜喷壶浇起仙人掌来。除了给皮具上油之外,他最享受照料植物的过程。浇水的时候,全部注意力都在它们上面,面对一株株矮矮的,绿绿的小灵魂,整个儿世界变得很空,很安静,空到全宇宙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浇着浇着,他不禁有些走神。
记得两个月前的那个夜晚,沈山南来家里找苏兮,正巧碰到他推门而出。
沈山南脸上的惊异稍纵即逝,接着很是不满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季霖郁不直接回答,话锋一转:“苏兮在休息。”
“我问你怎么在这儿!”他加重了言语的力度。
“她不舒服,我来照顾她。”
沈山南一听,表情立马不对了。他一步跨上前,欲伸手推开半掩的门,却被季霖郁抢先锁上了。
“让开!”他有些愤怒。
“我说了她在休息!”季霖郁当仁不让。
“我说让开!”他的声音沉了几度。
季霖郁岿然不动。
沈山南喉头动了动,很明显硬吞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跟我对苏兮有一样的感觉。”季霖郁尚未动怒,用那种温文尔雅的语气说道。
“我奉劝你一句,别再用心良苦了。苏兮她绝对不会属于你。”沈山南说着,一把揪住季霖郁的领子。季霖郁试图挣脱,一个反手却一拳抡上了他的脸。沈山南不禁退后两步,重重撞在了墙面上。
恰恰就在这时候,大门敞开了。苏兮出现在了门口。
“你们在做什么?”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最终在沈山南身上落定。
“苏兮,你先听我说。”季霖郁试图夺下她的目光。
她执意视而不见,略过他,径直走向沈山南。她一眼便注意到他正捂着半边脸,无比关切道:“你没事吧山南哥?”
沈山南摇摇头。
她接着将愤怒的视线转向季霖郁,道:“你干嘛打他?”
“我讨厌你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他一字一句地回应。
“我也讨厌你为一点小事大打出手。”苏兮反唇相讥。
说完这话,苏兮拉着沈山南,转身进屋并摔上了门。
……
温暖的阳光笼罩全身,他突然觉得无限感伤,像是一瞬间跌入了阴冷而潮湿的黑暗中。他放下水壶,刚要放眼向窗外看背后传来一声轻唤——“老板。”
季霖郁转过身,原是故人归。
“缪诚,来了。”他浅声回应着。
季霖郁放下铜壶,将谬城请进咖啡室坐下,自己在咖啡机前忙活。
“老板,那件事儿……我听说了。”
“妙菱?她还真是拿你当知己,什么都说。”季霖郁一笑。
“老板,具体是怎么回事儿?”
季霖郁背对着他摆摆手:“又不是什么好事儿,先不提,不提。”他将咖啡递给缪诚,接着端起面前的杯子轻轻嗅,似乎有意结束这段对话。
他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接着问:“怎么?新店做得不开心?”
“我在城北租了店面,装修得也算是有模有样。刚开始几周搞大酬宾活动的时候还好,可后来生意急转直下。很多人就是路过进来看看问问,一听价格就立马走人了。”
“其实我都听说了,没过问,觉得你亲身感受感受也不是坏事。所幸大环境所趋,不好的并非你一人。现在国家去杠杆,限制了债务规模。经济下行的情况下,互联网疯狂裁人,股市也跌的厉害,中小型民营企业自然度日如年。经济周期,有待回暖。”
缪诚沉默着点点头。少顷,忽而抬起双眸:“对了老板,妙菱说现在店里缺人手,您……想雇我回来?”
季霖郁伸手摆弄起桌案上的茶杯:“怎么,不愿意。”
缪诚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是不是。我就是觉得………觉得惭愧。当初店里不景气的时候我二话没说就离开了,现在我不景气了,您却主动向我伸出援手。”
“不过说实话,我不打算现在让你回来。”季霖郁卖了个关子。
“老板,那您这是……”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去佛罗伦萨进修。”
缪诚一听,倒是有些为难了:“老板,我没钱。别说学习了,就连佛罗伦萨的房租都交不起。”
“我都给你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对呀,要说你还得感谢妙菱!我这个妹妹啊——”
“妹妹?”
季霖郁神色一滞:“哦,这事儿说来话长,以后跟你解释。如果不是妙菱提醒我,我都忘记你的长处。人啊,就应该做自己所擅长所热爱的事情。再说这也并不矛盾啊!等你学成归来,咱们联手给匠心手造来场大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