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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城已经连续六天在观察来送饭的人的脚步声,他们被关押的地方看上去已经有年头了,但所有设施都是齐全的,栏杆的宽窄度决定了无论多么瘦弱的人都无法从缝隙中钻出去,望出去的时候还能看到已经生锈的刑具,她认为自己的判断没有失误,这里应该就是巡捕房,但除了每天来送饭和水的人之外并没有其他人走动,所以应该是已经废弃不用的某一处牢房。
“听着,一会儿听到脚步声就开始尖叫,”卿城三两下放倒了被绑在椅子上的卿纬,还在他肚子上踢了一脚,这时听到隐隐约约开锁的声音,她立刻一个眼神扫向姚芷君,姚芷君动作先于意识地趴到地上蜷缩成一团,开始尖叫起来。
脚步声明显急促起来,平时来送饭的是个看上去还挺老实的中年妇女,从不说话,送来的食物也只有两份,明显并没有把嘴里一直堵着布条的卿纬算进去,卿城和姚芷君吃饭的时候她就坐在外头看着,如果哪天什么菜她们吃得比较香,第二天就又会做这个,只是从来都不说话,卿城拿不准她是不愿意跟她们交流,还是没办法跟她们交流。
可她的脚步声已经出卖了她,这人是个练家子。
女人疾步跑到牢房门口,看着姚芷君满地打滚的样子有些着急,卿城正蹲在地上,好像在查看卿纬怎么突然倒下来了,正好背对着门口,那女人赶紧用钥匙敲了敲铁栏杆,卿城回头看了她一眼,还有些惊讶的样子:“今天来得早一些啊。”
那女人着急地指了指姚芷君,肢体动作有些夸张地比划着,卿城摊了摊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然后她走到姚芷君身边蹲下,伸出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又在自己额上摸了摸,冲还在比划着的女人挥了挥手道:“没发烧,突然腹部绞痛,很有可能是肠炎……不过我对处理伤口比较在行,这种病还真是没办法。”
女人看着是真着急,卿城其实看出来她想让自己把姚芷君扶过去,但故意装作没有看懂的样子,不时在卿纬和姚芷君之间来回走动查看一番,那女人终于忍不住了,嘴里“呜呜”地吸引她的注意,卿城这才作出恍然大悟状,慢慢朝她走了过去。
卿城不知道这个女人的来历和目的,猜测她极有可能是收了钱来干活的,但本质并不是个坏人,说不定家里也有孩子,所以对姚芷君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有种天然的亲近和怜惜——她观察这个女人不止一天两天了,她对姚芷君的关注不是假的,所以唯一的突破口只能利用她的这个复杂心理。
姚芷君还在呻吟,那女人在怀里掏了半天,最后掏出一个小纸包来递给卿城,卿城打开来看,里面包着两粒白色的小药丸,她凑近去闻了闻,顿时脸色都变了,她隔着栏杆一把揪住那女人的衣领,神色狠戾地问:“哪来的这东西?我们跟你无冤无仇,就这么急着要她的命?”
女人的眼神非常茫然,显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手里还在比划着,却并不是想挣扎,更像是在解释什么,卿城经过最初的惊诧和愤怒,现在冷静下来也猜到这药丸不是女人本意要来害人用的,就低声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就敢随便给人吃——这跟鸦片没什么区别,染上瘾了这辈子就完了,她才多大,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这女人听完脸色大变,卿城并没有松开她,在她晃神的这会儿功夫,轻而易举地勾走了她手里的钥匙,可惜这钥匙是用来开最外头那扇门的,卿城徒劳地试了试,还是没能把锁打开。
姚芷君装了半天有些累了,没再继续喊了,倒是被卿城放倒在地的卿纬,不知怎么的,嘴里塞着的布条掉出来,开始有一声没一声地呻吟起来。
哑女看都没看他一眼,但是看向已经装不出来的姚芷君却充满了怜惜,她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拍了拍卿城,朝她比了个奇怪的手势。
卿城当然不懂哑语,但她这一刻突然福如心至地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顺着哑女收支的方向,在右边靠里的角落从下往上数到第四块砖,然后轻轻叩了一下,发现果然是空心的,姚芷君这时候也爬起来,起来的时候因为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那女人跟着一紧张,然后姚芷君就跑去帮忙了,两个人把那块空心砖抠了出来,最后在暗格里找到了钥匙。
哑女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从里头把锁打开来,有些心虚地往外看了两眼,卿城拍了拍手上的灰,还是倒回去把已经十分虚弱的卿纬扶了起来,姚芷君对卿纬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但现在也没其他办法了,让她见死不救也做不出来,只好过去从另一边帮忙一起扶着他,卿城最后回头看了那哑女一眼,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人内心的痛苦有时就像腐烂的伤口,饮鸩止渴是没有用的,那药你不能再吃了。”
哑女呜咽出声,姚芷君还想多说什么,但卿城已经催促道:“拖久了容易被人发现,赶紧走吧。”
他们顺着哑女指的方向,很快就绕了出去,这地方确实就是在巡捕房里,只不过是已经废弃的偏角牢房中,因为年久失修,又离真正的办公区域太远,已经很久没有人往这边来了,绕出来的时候姚芷君惊奇地发现这条路竟然可以直通她老爹的办公室。
因为姚芷君失踪的事已经许久不来巡捕房、整个人身体都已经快垮了的姚局长这天竟然还真出现在了他的办公室里,门是半虚着的,他一只手撑在桌上,十分疲倦的样子,从姚芷君的方向偷偷看过去,只能看见他一半的脸,他对面坐着一个全身黑袍的修女,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因为没办法隔得太近,具体谈话内容听不太清楚,但他们之间明显有矛盾,偶尔姚局长提高音量的几句话里大概能提炼出他们在聊的……竟然涉及到了军火走私的事。
姚芷君做梦也想不到,她如此刚直不阿的父亲会和走私军火的事有牵扯,惊诧之余下意识就想往里冲问个明白,但卿城拉住她的胳膊,用严肃的表情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暂时不要出声。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这时候轻微突然发病了,他完全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骤然往下一滑,姚芷君和卿城都始料不及,姚芷君还下意识发出了一声惊呼:“啊!”
里头的人立刻被惊动,姚局长“蹭”地一下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扶不住卿纬表情有些恼怒的姚芷君,低声喃喃道:“我不是在做梦吧……芷君?”
姚芷君想的当然是第一时间向父亲报平安,但却意外发现姚局长居然在何人聊军火走私的事,现在面对她父亲,心情多少有些复杂,那位修女见到有人来,下意识拉了拉头上的黑纱,将自己完全遮住,然后快速和姚局长说了一句:“我先走了。”
其实她从姚芷君身边经过的时候,姚芷君特别想拉一把,看看她究竟长什么样,也很想质问一下,她不是修女吗?参与这种事,她的良心不会痛吗?
可那修女经过就是一瞬间的事,失了先机也就只能看着她这样离开了,姚芷君猛地吸了一口气,闻到了她身上一股奇异的香味。
卿城当然也闻到了,但她没有任何反应,只低声对姚芷君说了一句:“我带他先回去了。”然后遥遥冲姚局长点了点头,就扶着卿纬离开了。
回归之后的卿城面临着的是一个有些复杂的局面,五爷其实没有大碍,但朱珠被吓着了,坚持让他好好住院,她原本就对卿氏繁忙的事务不感兴趣,这时候恰巧卿城回来了,她理所当然地替五爷表态:“他也辛苦这么久了,现在你回来,刚好把这副担子交还到你手里,让他好好歇歇吧。”
卿城自然无法拒绝,虽然五爷没什么大碍,但卿纬这次却是真的元气大伤,他被送去沈谅的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结果检查出了一堆毛病,而且他这个身份,总在教会医院也不是个事儿,最后卿城做主把他接回了浦江商会,沈谅每天安排医生和护士上门为他进行治疗,浦江商会失了主心骨,卿黎又死于非命,担子自然也落到了卿城的肩上。
姚芷君后来被秘密接到卿氏过一次,翟天亲自陪着她过来的,卿城屏退了左右,单独和他们见了一面。
翟天开门见山地说:“这件事有蹊跷,雨夜屠夫案只是个幌子,那个赵诚不过是背后真正指使他的人用来掩人耳目的工具而已,他背后的人不出意外就是卿黎,而我之前估计的局面竟然还只是冰山一角,卿黎背后显然还有高人,现在我们已经查到他身上,他当然只能‘死于意外’,我怀疑他的死和三年前的案子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