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刘县丞匆匆赶回来。
“我们本来打算直接去衙门的,刚好路上碰上了小张。名册已经给魏将军看过了,他当场勾好了递还给我。让我先回来拿给您看下。”
魏天辰在的时候,陆羡之不好意思说。
这人一走,他就随口嘀咕,说:“十多年前的事情,寻常人都记不清吧。这魏将军真的能记住吗?”
刘县丞一听,立马说:“哎,大人。老实说,先前我也不大相信。不过现在我信了。那魏将军勾名字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他连停顿一下就都没有,一路边看边勾。要不是熟悉根本不可能有那种模样。”
宋师爷道:“看模样能看出什么。你不是对玉泉县很熟吗?看看他勾出来的人是不是跟你知道对的上。”
刘县丞拿着帖子,看了一眼陆羡之。
陆羡之点头,说:“看吧。”
刘县丞当即翻开,手指按在帖子边上,一路浏览下来,手指停住之后,整个人惊呆了。
宋师爷问:“怎么样?”
刘县丞把帖子往陆羡之一推,郑重道:“我所知道的人都在这些名单里了,他是多勾了几个,也不是随便勾的。总之,应该没错。”
陆羡之:“……确信都是十多年前的人?有没有中间死了或是走了,落掉的。”
刘县丞道:“小张拿回来的是十多年前的名帖。”
陆羡之一顿,忽而笑道:“……何大人真是有心了。”
幸好这玉泉县不像渡安那么过分,帖子上勾出来的统共也就七八个人。媒婆祁夫人已经排除掉了,剩下的几个人又大多不符合和温蕴案扯上关系的必要条件。
最后他们的目光都锁在了最后一个叫祁玉珍的女人身上。
宋师爷:“看着这名字,不像关外人啊。”
刘县丞道:“你这都不知道啊?关外人嫁到这边后,就会起另外一个名,关外的本名就不会再用了。这是有原因的,一来怕官府查,二来,对他们关外的人家来说,会嫁到关内来,几乎都是和家里断了关系的。”
陆羡之:“不是吧,那媒婆不是说她认识的人多?”
刘县丞轻咳了一声,说:“老实说,她表面上是媒婆,实际上……就等于是半个人贩子。所以,当初温蕴出事之后,她丈夫立刻要把她送出去躲。不然东窗事发了,她几条命都保不住。”
宋师爷一下子急躁了起来,问:“那她真的和温蕴案没有关系吗?我看不见得吧。会不会她就是玉泉县的第二个郑家公?”
陆羡之思索了好一会,忽然抬头看刘县丞,问:“刘县丞怎么看?”
刘县丞叹了口气,说:“老实说,我是信她的。别看现在玉泉县看上去整个县城都很安定,但天灾对玉泉县的影响也不小的。几个县城里,好多女娃都背井离乡都出去了,剩在这边的汉子们怎么办?总要传宗接代的对不对?同时,关外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那边有的人就算是被卖到我们这种地方来,日子也比在关外安稳多了。”
听着就是环环相扣,都是依附别人才能生存的地方。
宋师爷听着这些话,眉头皱得老高,脸色也很不好。
陆羡之点了点头,说:“既然刘县丞这么说了,那我也信了。接下来就想办法去接触这个卖菜的。”
卖菜的和媒婆和不一样。
人家早出晚归,辛勤卖菜,忙忙碌碌一整天,肯定身心疲惫。因此他们家表现出来除了他们送货的和家里送菜的,六亲不认的态度也情有可原。
陆羡之顶着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人家一听说这位爷不是来大批量买菜的,都正眼没瞧他哪怕一眼。
刘县丞面红耳赤想要跟这家人说些什么,都被他们家年轻体壮的儿子给轰了出来。
陆羡之忍不住感慨:“同样是有儿子的,为何你们家的儿子会这么小呢?”
刘县丞年纪确实和卖菜的这家的男人相差不多。但他们两家的孩子看着是相差了十岁以上的年龄。
刘县丞半掩着脸,羞涩道:“成亲前我沉迷念书,总想考个功名博个远大前程,一不小心就过了年纪。好不容易成亲了,我又沉迷衙门的事……后来的事,您懂的。”
陆羡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怪你。只是觉得这么多年刘县丞也挺不容易的。”
刘县丞鼻头一酸,差点眼泪就下来了。
下了将近半个月的雪了,这天的雪总算小了点,陆羡之蹲在马车上,忽然问:“这么大的雪,为何他们家还这么忙?”
大部分人家都被困在家中,不少穷人家,大概整天下来只有辛苦奔走救济的官家人进出的影子。只他们家一直都在忙碌,没有消停过。
刘县丞指着他们家院子靠西北角的方向,说:“大人,您瞧见他们家旁边那间屋了吗?那地方是他们家的地窖。我们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大冬天要藏着粮食其实挺容易的。玉泉县因为粮食有富余,何大人就允许他们存储一些粮食,备着以防万一。”
边关地方,万一太多了,譬如大灾突降,兵荒马乱。本身就是个脆弱地不堪一击的地方,为了自保,存点吃的是必须的。
陆羡之忽然一顿,说:“诶,那今年这么大的雪,是不是也算是天灾了?”
程捕快探了个头过来,说:“大人您才发现啊?”
陆羡之:“……不是,我以前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也没糟过这种无声无息的天灾……”
程捕快在另一边笑,说:“大人不用跟我们解释,我们懂的。而且还特别羡慕。”
陆羡之:“你们平时跟何大人也这么开玩笑吗?”
程捕快旁边的小张插嘴说:“何大人那么严肃,我们哪敢。”
陆羡之心道,那你们就敢跟我这么开玩笑啊?
刘县丞轻咳了一声,说:“你们也注意点,我们陆大人虽然年轻没架子了一点,但他还是一县之长。”
陆羡之急忙摆手,说:“没有没有,不要这么僵硬。”
刘县丞:“陆大人,我早就想说了,我在帮您说话的时候,您能别拆台吗?哪怕装装样子也好的。”
陆羡之:“……”
程捕快和张捕快就笑倒在一边。
陆羡之说这家卖菜的生意那么好,并不是单纯只是说说,而是他真的觉得奇怪。
一般人家,就算地窖再大,总有搬空的一天。可这都是下了半个月的雪了,就算中间停过雪。可想想自己都被困在玉泉县这么多天了,人家也不是能飞檐走壁的江湖人。
凭什么就他们能那么多的菜?
他若有所思了一会,又轻拍了一下刘县丞,问:“我们在这盯他们家好几天了吧。他们家出过门,从别人家拿了多少菜还记得吗?”
刘县丞脸上一片空白,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来来去去进进出出了那么多的人,谁还记得住?
陆羡之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我记得住。前天有送了两趟菜过来,昨天五趟,今天到现在为止没有。每次我都问过您,您都能认得出来是玉泉县县城外种庄稼的。”
两个年轻的捕快悄悄地凑上来,仔细听着。
陆羡之接着说:“这雪下的深,不可能带太重的东西,就算数着有个几趟,但实际上送过来的东西很少。但是他们家一天到晚都在忙,送出去的东西绝对要比收过来的多。那么……他们家地窖真能藏那么多东西?”
两个年轻捕快面面相觑看一会。
刘县丞一边想着一边喃喃道:“……倒也是。我都习惯看他们家忙了,没想到这个问题。可那些菜又是哪来的?”
陆羡之道:“去问一下他们送出去的大多数是些什么东西,应该就有线索了,小程小张,劳烦你们两位。既然无法从他们本家下手,那就只能从他们的客人身上下手了。”
年轻人干劲十足,陆羡之一声令下,便滑出去干活了。
刘县丞看着他们欢快地跑远了,感慨道:“我像他们这么年轻的时候,也这么……一头热血。现在年纪大喽,什么心思都没有了。眼看着这辈子就到头了。现在就靠陆大人,争口气,能在我两腿一蹬前,做点是事来。也让我这辈子没算白活。”
陆羡之没想到这才刚到中年,儿子才十来岁的刘县丞还会有这么老态龙钟的想法,不可思议地问道:“我爹都没您这种想法呢。刘县丞你这辈子还长着呢。我这官当得磕磕碰碰的,指不定哪天做错了事,比你去得还早,到时候渡安还得靠您撑着。”
刘县丞给他这番话说得吓了一跳。
“哎哟,大人您说什么呢。要是以前我还扛得住渡安。现在可不行。没您啊,这渡安肯定得垮。这话可不能再说了,您一说可把我吓掉半条命了。”
陆羡之笑笑,心底却有些惆怅。
这世事,谁又能把自己一辈子说定了呢?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两个年轻的捕快回来了,还给蹲家里的几位前辈以及陆大人带了点热腾腾的吃食。
陆羡之接过来一看,是一包刚出炉没多久的肉。
程捕快把带来的酒送到陆羡之面前,说:“知道我们这些东西从哪来的吗?”
陆羡之道:“玉泉县我没见过卖烤肉的,这多半是酒家特意给你们做的。”
刘县丞点头,说:“是城中的姚记酒家,他们家卖酒为主,酒不是特别好,但是后劲很烈。很适合这种天气,生意都在大冷天。”
程捕快抬了抬手,说:“刘县丞说的对。我们过去的时候,他们家正在烤肉。问话的时候顺便也跟着要了点。”
陆羡之道:“问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