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羡之对于太叔泽执着于茶馆的举动没有什么意见,尽管他认为就算茶馆里以及茶馆周围的全都是蝙蝠帮安排的人,在他们的地盘上盯人应当也盯不出什么来。
现在对他来说,最头疼的是马上就要开始的秋收。
表面上事情进行的相当顺利。
李里正将功赎罪的决心非常之大。没出事之前他还喊着人手不够,这回他吭都没吭一声,一个人把乡里的百姓们全部安排得妥妥当当,连自己家里人也亲自下田。陆羡之不懂这些事情,几次过去看到里正一把年纪了,还在田埂上帮忙干活,非常地过意不去,撸着袖子也要下去。
吓得李里正塞了他满怀的番薯,陆羡之笑着站在一边,朝李里正招手示意有事要说,两人前后一起回了里正家。
陆羡之洗净了手,问:“收成怎么样?”
李里正叹了口气,说:“不算特别好。给我们过冬问题不大,但要分给定州军的话就太勉强了。”
陆羡之知道他这么已经很客气了,中肯一点应该是这些粮食只够渡安百姓过个冬,再多就没有了。
“分给定州军干什么?自身都是座烂泥糊成的泥菩萨。”
说句实话,就渡安这地方的情况,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上天开眼了。
李里正瞧陆羡之的脸色有些凝重,忐忑问道:“大人……我回来的这些天,已经有不少人问过我了,我斗胆跟您确认一回,上头是真的要我们交粮?”
陆羡之诧异地抬眼看他,摇头说:“没有的事。当初长御史将粮食交给我的时候,只说了这些粮是朝廷拨给渡安赈灾所用。这样的旨意,不管怎么看都不是让他们种粮军用的。”
李里正松了口气,说:“那就好,有您这么一句话。我心里也踏实了。”
陆羡之心里却一点都不踏实。
午后回了衙门,刚进门就听到陆砚喊他。
“公子,公子!大人!”
陆羡之:“……我听到了,不用连喊三回,你家公子还没聋呢。”
陆砚急匆匆的跑过来,说:“刚刚渡安卫那边派人过来传话,说让您抽空去一趟城门口,说是监军大人有请。”
陆羡之心底咯噔一声,心想真是不希望什么来,偏就什么追着来。
“太叔大人回来了吗?喊他一声,就说我请他跟我走一趟。”不管是垫背还是靠山,拉个人去总没错。
陆羡之换了身干净的儒服出来,见到太叔泽站在外面等他,说:“走走走,带你认识一下渡安的监军范启正大人。”
太叔泽嘟囔道:“拉我过去给你撑腰就直说,我认识个监军干什么?”
两人跨步出了门,径自往城门口走。
太叔泽开口说:“这么主动找你,怕不是什么好事吧。”
陆羡之道:“难说,上次我托他搜山,也许有好消息了。”
事实证明,陆羡之是想多了。
搜山的消息是有,但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范启正见了太叔泽,到底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恭恭敬敬地把主位让给你太叔泽,朝陆羡之小声埋怨说:“你三番两次麻烦我的时候我有说什么吗?现在有事叫你过来商量你就这么对我。”
陆羡之笑嘻嘻,说:“有备无患嘛,我现在做什么都身不由己,身边不带个护身符,我怕出门就被人一刀捅了。”
太叔泽嗯哼了一声,假装自己没听到。
范启正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今年定州军那边传来消息,说上面拨给我们的军饷比往年少了三成。钟将军说,定时给渡安卫这边的补给会减少,不够的要我们自己想办法。”
陆羡之想了想,说:“让我帮忙想办法吗?……唔,带着渡安卫集体去山里打猎如何?趁着还没有入冬,我们动作快点,每天派一拨人上山,扫到入冬,总能存在储备粮。”
太叔泽坐在主位上偷偷摸摸地笑。
范启正脸上有点挂不上,板着脸说:“谁跟你说笑了吗?嬉皮笑脸的,没点正儿八经的官样。”
陆羡之道:“那我打小就这幅样子,狗改不了吃屎。”
范启正说不过他,给他拖了张凳子,示意他坐下,俨然是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陆羡之警惕道:“别这样,您是我长辈……”
范启正浓眉一立,将人按坐下去,一时间改了说话的口气,沉声道:“我们也知道渡安的百姓现在很难,好不容易种了点能吃的东西,要他们拿出来给我们这些不干农活的人是过分了点,可……渡安的冬天每年都不好过,万一鞑子打过来了,我们的人吃不饱,拿什么去拼命。”
陆羡之:“我去吧,我这张嘴非常厉害,说死一个算一个。”
太叔泽憋不住笑出了声。
范启正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看脾气上来要翻脸了。
陆羡之忽然变了态度,说:“道理我都懂啊,监军大人。可我懂有什么用?你们拿朝廷没办法,就转头把风险架在百姓头上。换你是百姓,辛辛苦苦终于种出点能吃的东西了,不用挨饿了。结果我们一句话,就给收走了,你乐意?百姓们可是直截了当和我放话了,这些粮是赈灾用的,是实实在在给百姓的。它们不是军粮。”
范启正给他一句话堵了个结实,半晌有些泄气道:“那怎么办?”
陆羡之扭头看向太叔泽,问:“监军大人问怎么办呢?大人给支个招呗。”
太叔泽:“问我啊?若我是监军大人,就直接跑去帝京,跪到那位把那三成补给我了我再回渡安。”
范启正求饶了。
“两位大人行行好啊,说点实际能行的好不好?”
太叔泽看着陆羡之,说:“那二十万两官银不是有着落了吗?想办法弄回来,跟朝廷换粮食不就好了。”
范启正眼睛一亮。
“官银有眉目了?”
陆羡之一脸愁容。
“别提了。要拿出这官银,比拿粮食可难多了。”
范启正道:“这有何难,不管对方什么人,只要官银确实在他手上。就问题不大。”
陆羡之长叹:“……问题可大了喽。”
话题扯到最后也没扯出个正儿八经的结果出来。最后范启正直接把话撂给了陆羡之,说不管他想什么办法,总之,一定要保证渡安卫填饱肚子。
陆羡之在范启正面前死皮赖脸,不肯揽事。范启正索性直接赶人了。
一出门,厚脸皮的县太爷脸色就垮了下来,说:“这不是正着了有心人的道吗?”
太叔泽道:“本就该你解决的问题,就算没人在背后捣鬼,你也逃不开这件事。”
陆羡之无奈道:“话是这么说,可现在的情况不是……更难办了啊。”
太叔泽有点意外,说:“原来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陆羡之道:“没有。我压根就没想到你们朝廷会这么抠门。就给那么一点粮种,还想着收点回来。脑子拎清一点啊,这粮食是赈灾粮,不是军粮懂不懂?事情不是那么做的啊。百姓本来情绪就不好,也难怪人家要造反。”
太叔泽:“哎呀,真难为你这个状元郎了。我刚才说的提醒话是白说了吧。”
陆羡之正色道:“我听进去了,真的。”
太叔泽:“上面很给你这个状元郎面子了,你到这儿都快三个月了,就找出来这么几锭官银。再过段时日,这些官银说不定全成了碎银流入市面了,你信不信。上面也很着急的。二十万两,不是小数目。”
陆羡之听懂了太叔泽话里面的意思。
他是站在朝廷的立场上在催他不要在这种时候优柔寡断。
“行,”陆羡之忽然想开了,“你说的没错,横竖都得办。不能怕了就把事情拖着。”
太叔泽看他一个劲自我安慰,半晌笑着摇头说:“我还以为你这个状元郎有多胆大包天,总归还是嫩了点。”
陆羡之道:“实不相瞒,我最近一直有点不踏实,总觉得要出点事。可又想不到能出什么事,现在想来,多半就要来了。”
太叔泽给他这句话说得满怀期待地等了两天,见整个渡安县风平浪静,正想说他还真的信了陆羡之那张不靠谱的嘴的邪了。
第三天,陆羡之忽然在衙门大门上贴了一张告示。
告示上明晃晃地写了,赵勇交代了他将官银散落出去的事实,并且已经将名单整理上交给了衙门,即日起,主动上交者可酌情免罪,十日后若仍然冥顽不灵到底者,按国律严办。
流言悄然在渡安县内升腾起来。
太叔泽都不用去茶馆,单从刘县丞的口中,就能听到各式各样的唯恐天下不乱的言论。
这要是在帝京,个个都得拎出去砍头。
刘县丞虎着脸,一脸气愤道:“都有人说,县太爷是因为找不到之前丢了的官银交差,要拿城里的百姓开刀了。”
陆羡之指着陆砚,说:“陆砚,去把家里所有的刀都磨利了,今天我话就搁在这了,没错,我就是要开刀了。”
刘县丞看着陆羡之的模样直叹气,说:“大人啊,这官银就算真的让赵勇给散出去了,横竖不可能有那么多。这又不是能公开的事情,至多分出去个千两白银顶天了。您还放那么大的幌子,得不偿失啊。”
陆羡之冷着脸说:“千两白银怎么了?有能耐你拿出来填补空缺的军粮啊。”
刘县丞愣了好一会,忽然大惊失色说:“不会吧,上面真的要拿秋收的粮食用作军粮?传言是真的?!”
陆羡之道:“倒也没说非要粮食。我要是有能耐的话,把二十万两官银找出来,就能解决军粮的问题了。”
刘县丞抹掉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正要问点什么。
陆羡之冷哼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办法了。不就是二十万两,我有的是手段,我就不信有些人扛得住!”
太叔泽憋了好一会,没忍住,到底还是问出了口。
“你想干什么?”
陆羡之道:“搜城。和赵勇,郑家公家攀亲带故的,一个都不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