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文若,失去父母,孤苦无依,内心脆弱,精神空虚,吸毒成瘾,颓废迷茫。
米思聪,混迹酒吧,独自打拼,孤高清冷,不被理解,因为愤世嫉俗而措施一些成名的机会。
黎秋雨,成名画家,与姐姐关系恶劣,仿佛生活在孤岛,周围全是人,自己却跳不过隔离的海洋。
张农园,热情园艺,性格古怪,整天呆在花园,不与人接触,中年时,妻子儿女丧生于车祸,人生自那以后失去热情,变成死灰一堆。
……
苏糖翻看着老沈提供给他的调查资料,有趣的是,老沈对每个人都做了简短而有力的点评。
“你凭什么那样评价他们?”苏糖挑衅老沈。
“其实,有了明确的调查对象,即使调查对象失踪了,但要了解他们的背景情况,也不会太难。当然,这个‘不太难’也是建立在大量的信息收集基础上所作出的综合推测结果。”老沈嚼着甜甜圈,大口大口吃得很满足。
家人、亲戚,邻居和其他亲近人的接触和访谈;微博,微信,贴吧,论坛,各种抒发性,评论性言语的收集;从事过的职业,住过的居所,经济的状况的调查……所有这一切,肯定都是耗费人力物力的过程,苏糖清楚地知道这个过程并不容易。
“比如,瑞贝卡,你的结论是:看起来条件姣好,肆无忌惮,但却内心惶恐,无助,游戏人生。为什么?”苏糖又把一批炸好的甜甜圈从炸锅里捞出来,并给甜甜圈裹上了一层白巧克力。
“瑞贝卡在少女时代亲历过发生在剧院里恐怖袭击,亲眼目睹她最好的好友被枪击之后死在自己身边。只要留心,在瑞贝卡的脸书,ins上都能看到她的心声,在查找当时的社会新闻视频,甚至能看到当时的枪击现场的逃离人群中就有瑞贝卡的身影。”老沈举起大拇指:“你的甜甜圈做的真好吃,甜而不腻。”
苏糖把新一批甜甜圈已经裹好了白巧克力,放在了凉网上。她关了炸锅的开关,接着老沈的思路:“鉴于她的职业是一位模特,你们又在她所在地的区域内找到几家出名的模特公司。你们发现瑞贝卡在其中一家公司工作过两年,十分成功,但却突然无故毁约,赔了违约金也要离开。然后就来了中国。她是一个为了逃避恐怖袭击的阴影而逃离自己国家的人。你们还调查到她有一个心理医生的朋友,虽然她不是他的病人,但可以推测,她需要心灵的安慰。所以瑞贝卡肆无忌惮地释放魅力和对于男人的玩弄不屑,源于她根本就不感到生命有意义。”
“哎……我就说,名师出高徒。”老沈端起玫瑰花茶,品了一口,笑呵呵看着苏糖。
“你家的厨房可真大,在这种厨房里,我天天做饭,都会很快乐。”苏糖两根手指夹起甜甜圈开始吃了起来。
“你偶尔跑来我家看我,你老公不吃醋吗?”老沈眯起眼睛,像是看一出好戏。
“我宁愿他吃醋,也不想他知道我来你家的真正目的。”苏糖回答得也直接。
“可不是嘛,你都把我这儿当成你自己家了。”老沈叹一口气,举目望去,他看到了厨房里摆着的都是失踪者的照片;透过厨房的玻璃门,还能看到客厅里摆着的都是苏糖画出来的各种线索图示:沙发上,茶几上,地板上,到处都是。
“所以这不给你做甜甜圈,感谢你的友情支持嘛。”苏糖纠起一个甜甜圈递过去:“再吃一个。”
“友情支持?命都搭上了!”老沈接过甜甜圈塞进了嘴里。
拿到了老沈提供的调查资料,苏糖几乎可以更加肯定自己之前的推测:失踪者都主动或被动地选择了隔绝生活的状态,或是独居,或是少有亲人朋友在身边,或是自闭,或是与身边人关系不和谐。这种状况导致了他们即使被跟踪,被绑架,或者被谋杀,就容易处于孤立无助的境地。而且,在他们失踪以后,也鲜少有人真正执着地在乎和追究他们的下落。
但这并不尽然,苏糖审视着厨房里挂着的,摆着的,到处都是的失踪者的照片,苏糖觉得所有失踪者还有另外的共同特征——也许,那才是更进一步,使他们成为了被选择对象的原因。
老沈闷声不响地坐在厨房的餐桌前,他观察着正在观察失踪者照片的苏糖。他从她的眼神与姿态中看到了一种吸引人的特质:温柔却又坚定;脆弱却又坚韧。相反相成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苏糖身上完美地融合于一体。
他曾经以为,苏糖就是那样的女人:出身于中产,姿色姣好,有些小才气,但娇气,敏感,不善于承受生活的压力。女性优势明显,男人们趋之若鹜,聪明地游刃在爱慕之中,然后择一最有利的伴侣共度余生。这样的女人,也许会是个好妻子,好妈妈,一生,如无意外,也会十分顺遂,幸福。
但在老沈看来,这样的女人就是缺少了一些什么。对,她们没有那种因为压力而迸发的睿智,因为困境而衍生的热情,因为危机而酝酿出的坚韧。但苏糖有,而且程度完全超越了老沈的想象。老沈知道,他自己都曾经因为伊藤京祥的案子而遭受了心理创伤,并从此以后逃避面对此类恶魔,可苏糖却比他勇敢。哪怕这种勇敢掺杂了一些对爱情的痴狂,对人性的幻想,对命运的赌博,但这种勇敢还是打动了老沈,征服了老沈。所以,时至今日,他不知不觉间就陪着苏糖进入了最危险的沼泽,他拔不出脚来了,他们都拔不出来了。
在老沈凝神而思的时候,苏糖却在一页一页翻着彭哲当初的绘画笔记:连续8页都是画着猫的彩铅画。不同的猫,随意地分布在画纸上,以各种角度,相同点是,猫的表情都十分狰狞和痛苦,所以看起来也十分恐怖。整整32只猫,和埋在公园里的猫骨数量完全吻合。
“他说,埋猫,让他感到放松。”苏糖抬起头,看了老沈一眼,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嗯?”老沈感到费解,他看到苏糖又低下了头,即使刚才看他一眼,其实眼珠也不聚焦。
苏糖想起了那部《致痛的记忆》,也想起了他们看那部话剧时,彭哲难以抑制的悲痛情绪。
“痛,是刻在我心里的烙印。痛,让我清醒地面对这世界,让我彻底地改变我自己。从没有任何一种力量会像“痛”一样释放了我所有的理智,也释放了我所有的疯狂。”苏糖重复着那句经典的台词。
“嗯……”老沈发现苏糖又眼神不聚焦地抬头和他说话,他知道,苏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流整理过程中。
苏糖想到了那幅彭哲少年时的作品,满是手指和针孔的可怕又悲伤的画作。
“他母亲绝对不允许他画画,只要发现他画画,她就会毒打他。甚至用缝纫机的机针刺入他的手指!”苏糖迅速抬头,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哦……”老沈都不知道要作何反应了。
“老沈!”苏糖说着:“你知道《蒙娜丽莎的微笑》吗?”
“达芬奇的名作啊,这谁不知道!”老沈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苏糖干嘛提那幅画。
“蒙娜丽莎嘴角微皱,眉宇舒展,脸部的微笑似乎一掠而过,却又能恰好被人捕捉。做为一个观赏者,如果你沉静时,你看她的笑,就是清水出芙蓉,翠山之黛;如果你欢欣时看她,她的微笑又冰清玉洁;如果你心情悲戚之时,她的笑容似乎又与自己有着哀绪的共鸣……”苏糖娓娓道来,言辞优美。
“啊……然后呢?”老沈简直有点傻眼的状态。
“所有失踪者的共性,就像是《蒙娜丽莎的微笑》,你可以从无数个角度去感受。这就是艺术的魅力,也是艺术的诡异。解读它的人永远都是站在自己的视角去解读,也许只有少数人,甚至一个人也没有能够接近创作者在创作它的那一刻的想法。”苏糖提示老沈。
“你的意思是……凶手在利用别人对失踪者们的特征解读来试图引导出错误的答案?”老沈明白在苏糖想表达什么了。
“是的!所有失踪者,可以概括为‘因为挥霍的特质而被惩罚’;也可以概括为‘因为痛苦的本质而需要得到解脱’。”苏糖向左伸出一只手,向右伸出一只手。
“你想说的人是……”老沈明白苏糖的用意。
“一个人年幼时代遭遇虐待;少年时代埋下猫;那么成年以后,等他更有能力的时候,就可能会埋下人。”苏糖把两只手向中间合拢,手心朝下作出掩埋的动作。
“可你这也可能是过度联想——也就是瞎猜。”老沈说得直接。
“绝大多少数失踪者没有尸体,没有音信,是生是死都无法确定,更何谈确凿的证据,不靠大胆假设,谨慎求证的方法,还怎么能找到真相!”苏糖有些激动。
“诶,你这是名正言顺,义正言辞地瞎猜啊!”老沈一呲嘴:“不过你说的很有道理。看来,你已经推翻了第一座城堡,现在,正在检验第二座城堡。”
苏糖点了点头。她脑中又浮现出安妮惨死的画面,还有那一次在avant发布会上,安妮站在她身后,那么略带神伤的表情,以及说出的那句话:“他爱,就很投入;不爱,就很冷酷。”
苏糖不知道,有一天,她自己会不会也沦为了“被冷酷的那一个”,她明白,往后的命运,都是赌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