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糖从睡梦中醒来，她竟然感觉到一种难得的“精力充沛”。她确实好多天都没怎么睡好觉了，恐惧，焦虑，以及膝盖的疼痛几乎每时每刻折磨着她，但这次一觉醒来，她却觉得特别“解乏”，身体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苏糖去摸床头灯的开关，摸到了，她按动开关，啪一声，灯，就亮了。

　　一个巨大的鱼缸赫然出现在了苏糖的眼前！鱼缸里并没有游着热带鱼，而是一个坐在鱼缸底部，头发四散飘开，张着嘴巴，瞪着眼睛的女人！

　　“啊——————”苏糖顿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那声音其实并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而是从心脏里发出来的，或者是从本能里发出来的。

　　苏糖的脑子有了发麻的感觉，然后是肿胀感，然后是耳朵的嗡鸣声，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在飘轻了。即使没有血压计，她也知道，她的血压在飙升，这对于受过脑外伤的她来说，无异于是致命的惊吓。

　　“瑞贝卡？”苏糖慢慢下床，还没康复的膝盖又出现了钻心的疼痛。忍着痛，苏糖走近了鱼缸，她想起了她收到的来自安妮的那张撤回的照片：她整个人依靠在一个角落之中，身体瘫软着，头部歪斜着，眼睛睁开着，注视着前方。——那是死亡，死亡的表情。

　　苏糖看向四周，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密闭的环境里，看起来60、70平米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巨大的鱼缸。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水泥的墙壁和地面显示着，这是一间毛坯房。

　　吱…… 两台投影仪从顶棚延伸出来，两道光影分别打在了左右两面墙壁上。

　　“Hello，I’m Rebecca。（你好，我是瑞贝卡。）”

　　“Are you looking for me？（你在找我吗？）”

　　投影上显示的是瑞贝卡，影像里的她还活着，她后面也是一堵水泥墙。她神情诡异，眼睛一眨都不眨。

　　I'm outside your house。（我在你家门外。）

　　I’m in your house。（我在你家里。）

　　Truth or death？（要真相，还是要死亡？）

　　苏糖一会儿看看投影上还活着的瑞贝卡，一会儿又看看鱼缸里泡着的瑞贝卡，苏糖的脚步一点一点向后挪动，直到她的脚跟儿碰到了墙壁，她无路可退了。苏糖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墙壁，脑子依然发麻，恐惧将她吞噬。

　　“和那天晚上的情形一模一样！根本不是安妮在搞鬼，搞鬼的人是江诣！”苏糖咧开嘴，发出了难以控制的冷笑，好像这种笑可以帮她缓解膨胀的恐惧。

　　“江诣！你出来！”苏糖大喊。

　　“Hello，I’m……”瑞贝卡的影像定格住了，她瞪着诡异又茫然的眼睛被定格在一瞬间。

　　霎时间，瑞贝卡的影像消失在投影上，投影上出现了一组被拍摄的照片：看到瑞贝卡尸体那一刻的苏糖；走近鱼缸确认的苏糖；投影仪响动一刻的苏糖；瑞贝卡说话时的苏糖；紧紧靠着墙壁的苏糖；意识到江诣搞鬼的苏糖；疯狂大喊江诣名字的苏糖。

　　“Sugar，你看，多么生动有趣的表情！这些表情，是你在平常的生活里，绝对不会有的。你恐惧和机警的样子，都那么迷人。”江诣的声音传来。

　　苏糖扫视一圈，但她并没有看到江诣的身影，倒是，她在棚顶的墙角处看到了音箱——江诣的声音是从音箱里传来的。

　　“江诣，你要干嘛？”苏糖再次警觉地向四周张望。

　　“Sugar，你不是一直在查找真相吗？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苏糖立刻明白了江诣的用意：他在她的牛排里下了药，然后她感到困倦，她很好地睡了一觉。当她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她带到了他的杀人密室。这里，应该就是许多失踪者最后停留的地方，也是他们陈尸的地方。

　　再看一眼鱼缸里的瑞贝卡和墙壁上自己的九宫格呈像，苏糖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她想起了她决定在楚洛被害的别墅里约见邵珥珥和林慕曦之前的那天。

　　“连环杀人凶手会形成自己的杀人模式与风格，那是因为，只有那样的模式才能刺激他们的大脑，让他们感到无比欢畅和兴奋。他们会在一次又一次的谋杀中提升他们的方法，比如对于谋杀目标更加灵敏的嗅觉，对于虏获猎物更加有效的手段，对于谋杀过程更加引发兴奋的方式，以及对于不暴露自己，让自己更加安全的掩饰能力。他们不断在迭代自己。”

　　老沈翻开了那本《暗影的秘密》，他读着第九章的内容，然后他合上书，怔怔地看着苏糖：“你真的要去摊牌？你会死的！”

　　“伍教授也写了，他们在迭代自己，他们的破绽越来越少。只有不断刺激他们，只有失控，他们才能暴露更多！”苏糖看着老沈家摆着的满屋子的素描纸，线索纸，文件纸、照片……苏糖点了点头：“我觉得，我已经发现了他的杀人模式。”

　　“Sugar，你说的没错，我也是个普通人，所以在任何起承转合的情绪过程中，我需要发泄的渠道。但你别忘了，我还是个艺术家。我并不想仅仅只是杀死他们而已。”江诣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平淡。

　　“我知道，他们，是你的猎物，也是你的灵感来源。”苏糖回答。

　　“其实，他们本身也很痛苦的，我不过是，帮了他们。”

　　墙壁上投影的影像继续变动，苏糖的九宫格影像消失，转而出现了瑞贝卡的影像。

　　画面的视角看起来是隐匿跟拍的，有些晃动，但能看清楚上面拍摄的内容。瑞贝卡像是在一个酒吧举办的派对上。她坐在吧台上抽烟，姿态婀娜。她向着一个男人十分妩媚的笑着。但很快，她收起了笑容，冷了脸，转过身，又陷入到自己的心事之中了。

　　江诣富有磁性的好听的声音从音箱中传来：“她恣意地扭动身躯，她恣意地吐出烟圈，她恣意地伸展眉头，翘起嘴唇，一个有意无意的眼神就把似笑非笑的暧昧传递给了身在另一个角落里的男人。但下一秒，她一转身，摇曳生姿，若即若离，态度不明确，却充满光彩，自然迷人。对！她是一个发光体，闪动着所有傲人的青春，释放着所有肆无忌惮的魅力，她挥霍着她的所有高高在上的优势……”

　　画面和画外音的描述配合得刚刚好。

　　然后，投影上又出现了不同的匿拍的片段：瑞贝卡在咖啡馆喝咖啡、在酒吧喝酒、在派对上跳舞、在墙角处抽烟、在路灯下脚步匆忙、在黑夜的车里凝思、在霓虹下迷离……

　　影像再次发生转变，其中一面墙壁上依然投影着瑞贝卡的视频，另一面墙壁上却变成了一幅又一幅瑞贝卡的摄影照片。

　　“视角独特，意境深邃。”苏糖给了简评。

　　“Sugar，那些日子，我也很苦闷。你老是抓着蛛丝马迹不放，安妮又总是纠缠我。有一天，我在酒吧一条街的后巷遇见了瑞贝卡。她坐在后巷的灯柱下面，头发在风里面吹得四散开来，眼睛瞪大了注视着前方。那一刻，她真的很有意境。”江诣的声音传来。

　　“然后，你看到她进了一间酒吧，你也跟着进去了，还打开了你的匿拍设备。你想知道，她为什么发呆，为什么痛苦。当你越快知道答案，就越觉得有趣。”苏糖觉得自己已经冷静了许多，至少头皮不再发麻了。

　　“你很了解啊。”

　　“是！因为我也玩过几天跟踪别人的把戏。当你隐匿了自己去观察其他人的时候，你可以发现他们的秘密，他们的两面性，还有更真实的他们自己。比任何一部电影好看。”苏糖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整个人躺了下去，因为她的膝盖实在有点支撑不了她站立。

　　眼睛盯着天花板的时候，苏糖看到了监控探头，江诣应该透过这些探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状态。

　　“的确，就像你住在彭哲旧房子的三年里，我也会那样隐匿地看着你。”江诣承认了。

　　两面墙壁的投影影像又发生了改变。一面出现了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另一面是被关起来的瑞贝卡。

　　面具人，是那个面具人出现了！苏糖转过身，看到了墙上投影的男人。

　　“那么，看见自己最好的朋友死在自己身边是什么感觉？”面具人问瑞贝卡。

　　“I feel very sad。 She didn’t want to go to the theatre， I forced her。 She shouldn't have died。It’s my fault …… ”（我感到很难过，我朋友不想去剧院的，我强拉着她去，她不应该被枪击死去的，都是我的错。）瑞贝卡回答。

　　苏糖想起了老沈调查到的瑞贝卡的背景：瑞贝卡在少女时代亲历过发生在剧院里恐怖袭击，亲眼目睹她最好的好友被枪击之后死在自己身边。

　　面具人一直问了瑞贝卡很多问题，瑞贝卡一开始还充满恐惧和不安，像是被强迫着在回答问题。可渐渐地，瑞贝卡显露出颓废感，她甚至希望自己有个机会可以死掉，而不是苟活着。

　　墙壁一侧的投影影像再次改变，变成了瑞贝卡的九宫格表情大特写。再之后，表情大特写消失了，出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瑞贝卡。

　　“亲爱的，你可以去见你朋友了。”视频上出现了面具人的身影，他死命掐着瑞贝卡的脖子，瑞贝卡一开始还试图反抗，但很快，她挣扎不动了，也像是放弃了反抗，她窒息死了，死的时候，眼睛瞪着，没有合上。

　　“Sugar，你知道吗？我把瑞贝卡的尸体放在角落里放了很久，她终于僵硬了，可以维持死亡时候的状态了。然后，我把她泡在鱼缸里。对，泡进去之前，我还给她拍了面部的特写。你也看过那张照片的。”江诣的声音传来。

　　苏糖的头转向鱼缸的方向，她看着头发四散飘开，死不瞑目的瑞贝卡，十分神奇的是，最一开始的恐惧，竟然减少了一些。

　　“这就是生者对死者的无动于衷。泡在溶液里的尸体，甚至更像是一件艺术品。”投影上的面具人摘下了黑色的头套，露出了一张英俊又平静的脸——那是江诣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