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吱嘎——房间的门打开了,左右两边的投影也在房门打开的瞬间被关闭了。一阵躁动的摇滚乐声响了起来。
苏糖从**挣扎着起来,忍着痛,一瘸一拐向着门口走去。
隔着一条昏暗的长长的走廊,墙壁上的投影再次出现了,那是摇滚歌手米思聪站在酒吧的舞台上在狂放歌唱。苏糖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刷,一道墙壁的射灯亮起;刷,再一道;刷,第三道……忽明忽暗,却也光亮绚烂,令人迷惑又眼花缭乱。
摇滚乐的声音顷刻间戛然而止了,传来的是一阵急促又粗重的喘息声。
苏糖在墙壁上的投影影像中看到了一个在黑暗与光线交织的走廊中跌跌撞撞奔跑的男人,他正是米思聪。
噗!匕首从后肩抽出来的时候,血迹喷溅出来。面具人握着的匕首又长又锋利,匕首上还有倒血的凹槽,这使得血迹一条一条“整齐”地飞溅。
噗!噗!噗!……匕首不断插进去又不断抽出来。米思聪艰难奔逃,面具人从容猎杀。
“啊!你TM到底是谁!”
“不回答我问题,我就继续捅。”
“谁?”“不要!”“求你放我走吧!”“啊!”“你到底是谁!”“救命!”……“好!我答!“
“在酒吧混了多年,一直没机会,一定很懊恼吧?”
“是!我TMD地恨透了这个世态炎凉的环境。不装孙子赚不到钱,装孙子就没有尊严!”
“谁让你要为理想活着啊?”
“对!是我自找的,没两把刷子,也没那个好命。你TMD是谁?有能耐你把面具摘了!”
面具人一边杀戮,一边激怒米思聪;米思聪一路奔逃,一路被刺,一路狂喊,简直惊心动魄。
突然,声音又戛然而止了。投影的视频也定格不动了,又很快变化成了九宫格的面部大特写。
他在困惑之中充满惶恐;他被惊吓;他被刺伤;他奔逃;他不知所措;他愤怒;他反抗;他无力挣扎;他绝望;他死亡。
摄影展上曾经展出的照片再一次清晰无比地展现了出来。
九宫格图片消失,画面切换为动态视频,米思聪体力不支,全身鲜血地靠在了墙壁上,面具人把最后一刀狠狠地插入了米思聪的腹部。这一下,彻底要了他的命,他瞬间死亡,死不瞑目。可一路以来,面具人即使刺伤他,也保证了飞溅出来的血迹不会喷溅在他的脸上。
视频定格在了米思聪全身鲜血淋漓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死亡的一幕。
四周特别安静了。苏糖放眼望去,在凌空的射灯光影之间,走廊两侧的墙壁上都是被喷溅的血迹。一道一道,已经因为干涸而变成了铁红色。
苏糖一瘸一拐地穿过了走廊,她仿佛能听到米思聪的各种求饶声,惊恐声和愤怒声。
在走廊的尽头位置,苏糖在墙壁上看到了一滩犹如一人多高的交织在一起的血迹。血迹的四周还有画出来的人的形状。苏糖知道,那是米思聪被最后一刀毙命的地方。
“研究了一些医学的资料,我才知道,有很多人都会出现在死亡一刻没有闭上眼睛的情况。闭眼,这个动作,是需要中枢神经、面部神经和肌肉协同来完成的精密过程。所以突然死亡时,可能大脑在最后一刻没法把“闭眼”的信号发给眼轮匝肌。这样,人就会睁着眼睛死亡。”
苏糖想起了她通过摄影展上米思聪的照片所分析出来的“死亡”,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
“看吧,这是多么有力量的作品!”江诣的声音传来。
的确,在摄灯光影之下,两侧墙壁喷溅的血迹和最后一滩死亡位置的血迹,构成了一幅诡异又奇妙的画卷。
“愤怒,残酷,宣泄,死亡。这是作品要表达的意味吗?”苏糖啪,啪拍了拍手。
“多么生动啊!他的每一个定格的表情,每一声呐喊,每一滴飞逝的鲜血,不都是带劲儿的摇滚吗?他这一生,也许是唯一一次这么痛苦淋漓地宣泄自己的怀才不遇或者命运不公。”
十分熟悉的话语,这让苏糖想起了她和江诣摊牌的那一刻。
“你,爱上了一个死人!那种思念的姿态,如此打动人心,就像一出活着的戏剧,形成了一个个凝结的动态的美感。”
苏糖曾和老沈说过,凶手是一个有仪式感的人,他在追求一种近似于癫狂状态的“戏剧高峰体验”。无论是米思聪的表情连拍,还是她自己在105号病房的亲身经历,无不显示出凶手在行凶过程中为自己设计的情绪的“起伏跌宕”和过程的“曲折离奇”。
“你需要寻找的是癫狂与动态凝固的瞬间。就像米开朗基罗雕刻的大卫。其他人表现的大卫都只是大卫战斗结束后的情景,但米开朗基罗表现的大卫却眼含愤怒,肌肉的血管喷张,那完全是一种‘静中有动’的伟大表现力。”苏糖盯着米思聪的表情摄影。
“哈哈……”
江诣发出大笑,所有的射灯都顷刻间熄灭了,随之而来的是耀眼无比的聚光,在墙角里,一尊白色的雕塑出现了,那是一个在奔逃状态下的男人,聚光之下,他眼中透露出的恐惧和愤怒栩栩如生,身上的每一处伤口中还流着血,血液仿佛在流动。
刷,再一束聚光被打开,另一个角落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男人的头颅像。
“啊!”苏糖叫出了声,因为这头颅太让人猝不及防。
男人的头颅维持着死亡一刻的不瞑目状态,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哀伤和不甘心。
苏糖马上想到了林肖画过的那幅素描:一个充满恐惧的男人的头颅。
惊恐,拘谨,暴力,都是由于囚禁状态下的刺激造成。但和一般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不同的是,她已经由暂时的心理症状变成了错误的联想和条件反射。也就变成了一种难以治愈的精神疾病。林肖的背后,的确有一个囚禁他,驯化他的人。——梁医生的推测句句回**在苏糖的脑海。
“你……你……你切割了米思聪的头……而且,你让林肖看到了……”苏糖简直无法想象,要是她亲眼看到了江诣切割米思聪的头部,她会不会当场吓死。
“林肖是我的‘画师’,他要想活命,就得给我干这个活儿。谁让他敢来勒索我。”江诣依旧轻描淡写。
那一日,在老沈家,苏糖在厨房里贴满了失踪者和死者的素描,她曾得出一条分析,那就是,凶手选择那些人为目标应该是“随即的”,也许那些人在某一刻的某一次邂逅中,引发了凶手的某种特殊的感觉,于是,他们进入了凶手的猎杀名单,他们被凶手盯上了。但这种“随即”里也一定有某种“必然”。类似于一个艺术家会偏爱于某种模特去临摹,去雕塑,去创作一样。
“普通的‘模特’,呈现在艺术家眼前的更多是‘外在的信息’,但是,那些失踪者在凶手的眼中,也许有更多‘内涵’。所以他会给他们拍照,他会用感性的文字描述他们。他享受着这种了解和表达他们的过程。但最可怕的是,他们在他的定义中,可能都不算是人,是虽然还活着,却被‘物化’了的‘假体’。”苏糖用这种艺术风格的语言向老沈表达了她对凶手选择被害人的风格的分析。
“这种把生命的‘物化’其实和普通的连环杀人凶手一样了,他们把生命的价值看得极低,低到和让他们取乐的一首歌,一支烟没有区别。”老沈是这样回应苏糖的。
那尊白色的整人雕塑和那个孤零零的头颅雕塑,无疑都是照着米思聪被虐杀的过程来塑造的。可是,两尊雕塑的面部都让人无法分辨是那个原型是米思聪。苏糖平静了一下情绪,一瘸一拐地在两尊雕塑之间走一走,她发现江诣很好地保留了米思聪凝固表情与神态的感觉,却也完美地剔除了米思聪的“可识别人脸特征”。这样,即使两尊雕塑明晃晃摆在任何一个展览馆的展厅里,谁又想到那就是照着失踪的米思聪来创作的呢?
多么狡猾又隐密的操作!苏糖苦笑出声。
凶手极其谨慎小心,他绝对不会让死者的尸体被发现,这样,所有的死者就都沦为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失踪者。而且,即便是猎杀目标曾经引起了凶手的猎杀兴趣,他对目标们还是有所筛选的,他尽量挑选那些在无论在距离上还是情感上都与他人容易疏远的人——这就降低了日后死者的亲朋执着地去追查的可能性。
不断被发现的失踪和莲文若的录音,是苏糖最终给凶手选择猎杀目标的标准作出定论的判断依据。正是因为知道那些失踪者也许永远不会被找到尸体,他们的失踪也永远无法定性为“谋杀”,苏糖才迫不得已必须想出办法来找到他们的尸体——这也迫使苏糖只能让自己陷入到“杀人魔窟”之中才能发现“确凿的死亡证据”。
“江诣,林肖看到你的这些‘杰作’之后,他疯了。但我知道,你和他不一样,你是艺术家,你的‘疯’是与众不同的,是有‘价值’的。”苏糖说着。
“说得没错,看来,你懂我。”江诣回应。
苏糖听到吱嘎一声,走廊尽头的门打开了。看过去,一个宽敞而光亮的大厅出现了,就像一座艺术展览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