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汉东打完电话，就一直在一栋破楼等着。

　　在等待的时候，他点燃了一支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了，最近总是在回忆往事。回忆那些跟过他的女人、谢希伟，还有女儿们小的时候。

　　想到女儿小时候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尤其是看着她们摇摇摆摆着冲自己扑过来的时候，多可爱，就像是上天给他的礼物。他这一生虽然在花丛中流连，但却对女儿保护得很好。

　　腿还好的那些年，他开大货车来赚钱养她们，供她们上巫江最好的学校，穿的衣服、吃的零食，都是巫江最好的。腿被打断之后，他就开始了一条不太好的谋生路。

　　赚钱辛苦，可只要给女儿花，他就觉得很值。家，是他唯一能够正常做人的地方。那里不容侵犯。

　　当然谢希伟也不能。他听到了楼下有脚步声，从楼道窗户边上往下看，正是江流和山峰。

　　看着他们上来，张汉东没有说话，而是先朝外看了看，确定外面空无一人，才踏实地转过身，看着他们：“我找你们来是要举报凶手，他在巫江开了个面馆，他叫谢希伟！”

　　江流和山峰对视一眼。

　　山峰没有急着表态，而是问了一句：“你认识他？”

　　“认识！那野孩子十四岁就跟我了！”

　　山峰想到钓鱼时谢希伟说过的遭遇，又问了一句：“你就是教他开车的师傅？”

　　“对！我跑车的时候经常路过他们村！那野孩子就躲上了我的车，非要跟我，说他养父母打他，他是逃出来的！那会儿他浑身是伤，大字都识不得！他妈的，我要不是一时心软，不会收下这个祸害！”

　　江流在一旁警告：“张汉东，我们是讲证据的，胡说八道也有法律责任。”

　　张汉东急了：“那天我从警局出来去吃面，他亲口说的！”

　　山峰还是不能轻易相信他，还有就是，张汉东说得太少了，现在需要更多的信息：“我去找你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

　　说到这张汉东就觉得无奈，这些天的担惊受怕几乎让他要崩溃了。

　　他有时候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谢希伟那双像蛇一样的眼睛：“他杀那么多人，我怕他对我家人下手！要是以前，我一定抓他去局子！可我老了啊，过几年就挂墙上了！我就图家里人平平安安，那浑蛋太狠了！跟我的时候杀蛇，这么一刀，唰的一下皮就剥下来了，然后抠出蛇胆就吃了！还跟我说师傅你摸摸我手，是不是很凉爽！他妈的，没想到除了杀蛇他还杀人！我本来不想找你们，可我听说他把他女儿杀了！我……我了，我也有女儿啊！”

　　江流看他越说越激动，伸手拍了拍他：“张汉东，你冷静冷静，你说的这些都不是证据，我们没法抓人。”

　　张汉东一听这话又急了：“你们要不抓他他还会杀人的！

　　他真想此刻就把谢希伟抓进警察局，永远都不要出来。

　　山峰盯着张汉东，从面馆出来那副惊恐扭曲的表情，不仅仅只是认出了谢希伟这么简单：“张汉东，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说？”

　　张汉东愣了一下，防备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山峰靠近张汉东，直视着他的眼睛：“就算谢希伟跟过你，你打过他，他现在告诉你他杀了人，你也不至于慌慌张张地从老家面馆跑出来吧？”

　　张汉东哆嗦了一下：“他威胁我！”

　　山峰继续靠近，张汉东往后撤身：“他为什么威胁你？因为你害过他还是……”

　　“我没有！”

　　山峰看着他的表情，越发肯定他隐藏了什么。他在警局胡搅蛮缠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副心虚的样子：“张汉东！如果他想杀你，你就不会站在这里。如果他想杀你家人，可能现在他已经在你家了。师徒相见，不应该分外热情吗？你不告诉我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就保证不了你的安全，更别说你的家人了。”

　　张汉东有些呼吸急促地看着山峰，那件事真的要说出来吗？该怎么说出口，自己会不会要去坐牢？明明是来举报谢希伟的，怎么现在好像是在暴露自己呢？

　　江流看他的样子，也明白了他在隐瞒，于是给山峰使了个眼色。

　　“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山峰深深地看了张汉东一眼：“你好自为之。”

　　说着，两人转身就走。

　　张汉东的眼神闪动，终于一咬牙做了决定，喊住了他们：“等等！”

　　反正这件事迟早都会被抖搂出来，还不如现在就说出来算了。

　　他一咬牙，一屁股蹲了下去，抖着手点了一根烟，猛地吸了一口：“我一直以为我杀了他。九五年前后，他的个头一下子蹿起来了，说实话我也不想打他了，可他偷我的钱！偷了钱还逃跑，好几次，每次都被我抓回来！抓回来我当然要打了，白眼狼！后来有一天晚上，下着大雨，他偷了我的身份证，又准备逃跑！我气死了，我就开车追，结果……结果不小心把他撞了！我当时以为他死了，就把他扔到臭水沟里……我……我这些年也不好过啊，我是打架偷窃泡女人，但我绝对不杀人啊……这都是命啊，谁会想到二十多年后我会去了他的面馆！”

　　说完，他把头埋在了臂弯里，手里的烟早已折断掉在地上。他真是后悔啊，要是当初没有那么做，而是把谢希伟送去医院，怎么还会有现在的事情？想着，他又觉得委屈。

　　好心好意收留了谢希伟，本来可以像车队的其他师徒那样变成半个父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他一向都是处处结善缘，怎么就栽倒在谢希伟身上了？想着想着，他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山峰没有想到其中还有这种因缘，一时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江流蹲下身子，掏了根烟递给张汉东：“如果我们抓了谢希伟，你会去做证吗？”

　　张汉东看了看江流，又看了看山峰，一咬牙：“会！”

　　有了张汉东这个证人，剩下的就是抓捕了。

　　山峰和江流急匆匆回到局里，又得到了一个消息。大壮经过搜肠刮肚的冥想，终于又有可以交代的事情了。

　　是关于赵杰的。大壮他们开车逃跑的时候，浑身是血的赵杰拦住了他们的车，一边喊着救命，一边想要上车。

　　大壮让他滚了几次都没有用，气得下车想要踹他。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小弟忽然从后面跑过来大喊“警察来了”，大壮顾不上赵杰，带着小弟们就朝居民楼跑去。

　　但就在他快要跑进楼里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嘶吼声：“赵杰！赵杰！”

　　赵杰一个哆嗦，跟着他们跑向居民楼上的皇后旅馆。

　　大壮的交代让江流也想起了一件事。那天，他们和赵杰擦肩而过，就在皇后旅馆。当时他正带着罗成去抓大壮他们，追进了皇后旅馆，那天的抓捕非常顺利，几乎没费什么时间就抓到了大壮。

　　就在他们准备要鸣锣收兵的时候，江流发现了墙上的血手印，紧接着又听到了一热水瓶的爆裂声。大壮他们没有受伤，血手印从何而来？他看向血迹的延伸处，拦住了正要追踪血迹而去的罗成，指了指最开始的房间，示意罗成这里有问题。

　　罗成会意，上前敲门，咚咚咚。没有人应声，但里面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江流让罗成后退两步，正要抬脚踹上去。门却从里面打开了，正是谢希伟，还捂着头，有血迹渗出来。

　　当时谢希伟的解释是在皇后旅馆做保洁，结果在楼下摔了一跤，头也破了，一进屋，热水瓶也碎了，腿也给烫着了。当时江流往屋里看了看，的确有碎裂的热水瓶，地上的热水还冒着气。

　　谢希伟解释在旅馆做保洁是为了打听谢甜甜的消息，坚决不和江流去医院，因为房间里还要收拾。当时江流还听见了里面有人在呻吟，谢希伟解释那是喝醉的客人。

　　因为抓住了大壮、因为对谢希伟的轻信，他们没有进去查看。现在想来，谢希伟怎么可能关了面馆去做保洁？那是他的家，难道不害怕谢甜甜突然回来吗？

　　还有那个“喝醉的客人”，应该就是赵杰！

　　江流这会想明白了，真想回到当时给轻信谢希伟的自己几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