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怀山答应左琳的事情说到做到,那顿饭之后,隔了个周六日,左琳就接到了一个没有备注姓名的电话。
她虽然删了张思鹏的联系方式,但那毕竟是她那么多年来除了老爸之外最重要的男人,电话号码几乎写在了潜意识里,哪怕没有名字,看一眼号码也认出来了。
电话里,熟悉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格外陌生了,“郑总让我转告你,查到永嘉地产在东临市投资了一个大厦,可能对你们有帮助。”
左琳如今跟他说话,内心已经毫无波澜,闻言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再没什么可说的,左琳挂了电话就让人去查永嘉在东临的投资,倒是真查出来了一栋“永安大厦”,是永嘉地产和另外两家公司联合投资的,法定代表人不是永嘉。所以一直查不到。
左琳害怕夜长梦多,知道消息的当天就请车全体出动直奔东临,而在路上,几天前刚被魏全好说歹说收了那张二十万银行卡的顾小艾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发了个信息偷偷去问郑怀山,“我在前往执行永安大厦的路上。查证,此消息是否真是老师发出?”
片刻后,郑怀山回复:“正是。”
顾小艾像是用力扛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能放在地上了,觉得郑怀山对左琳、对特执处都没恶意似的,释然地长出口气,又发出一条回道:“明白了。”
另一边,郑怀山放下手机,站在旁边一脸不解的张思鹏问他:“郑教授,我有点不明白,为何要把永安大厦暴露给左琳,您不说他们很难发现。”
“永嘉地产已沉入执行僵局,以左琳的脑子,永安大厦迟早要发现。”
“那拖一天是一天,等他们自己发现不好吗?”
“既然永安大厦在东临也进入了执行阶段,不如把左琳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让他们两个执行局之间打一场乱仗,法律上这叫‘执行争议’。”
张思鹏是个经济学上的行家,却不懂法律上的这些条条框框,闻言茅塞顿开地恍然笑起来,恭维道:“郑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佩服。”
郑怀山摆摆手,“这种跨地域的执行争议很难协调,会拖很久。现在你对盛方科技的重组计划正值关键时刻,不能有任何差池。这步棋既能取得左琳信任,又能引开她对永嘉资产流向的注意力,何乐而为呢!”
这时,马太走进来报告,“东临法院执行局已经在去永安大厦的路上了。”
郑怀山向张思鹏一摊手,那样子竟显得有点无辜,“好戏开场了!”
………………
…………
的确是场好戏。
他把永嘉在东临投资永安大厦的事情透露给了左琳,同时,还透露给了东临的中级法院。
左琳他们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东临中院执行局的人往已经被查封的永安大厦大门上贴封条……
林洁拿着执法车上赶出来的《执行裁定书》递给他们,来贴封条的另外两个执行局人员古怪地对视一眼,拿过文件看了看,确认了他们身份的确是明州中院执行局下属特别执行处没错,但一转头,又当着他们面,把最后一道封条贴死了,“永安大厦已经进入我院执行程序。麻烦你大老远跑一趟,请回吧。”
“……”行动屡屡受挫,左琳俨然要崩溃了,她心里憋着股火儿,已经快要把自己烧着了,却不得不对临市“友军”耐着性子打商量,“咱们能不能商量一下。”
让他们回去那人顿时警惕道:“商量什么?主权问题可不容谈判。”
左琳说:“永嘉地产占永安大厦40%的投资额,我们两家能不能联合执行,60%归东临执行,另40%我带回明州。”
东临中院的人都听乐了,“法官,您也知道,我们法院有内部执行规则,谁先查封归谁执行。永安大厦全部拍卖所得都不够偿还申请人的,怎么可能再分你们一杯羹。如果你们赶在我们前面查封了,我们同样无话可说。”
另一人也帮腔,“别费心思了,回去吧!”
左琳硬着头皮挤笑脸,整个特执处,就没见过比她这笑更难看的,“永嘉地产是我们明州中院的第一大案,永安大厦是执行的唯一突破口,你们不能让我空手而归呀!”
“那你想我们怎么着?把东临法院的封条都撕下来换成你们的?”
左琳咬咬牙,“我能不能跟你们回去见一下你们执行局的领导?”
“可免了吧!”那人看左琳的目光莫名其妙的,“我把你带回去见领导,我成什么人了。我现在跟你是好说好散,到了我局长那,早跟你拍桌子骂街了!”
如今这不是碰一鼻子灰的问题了,他们额头都已经撞出血来了。
看着东临的“友军”扬长而去,左琳面无表情地站在永安大厦前面,孑然而立的身影单薄无助地让人心疼……
于川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我们先回吧?”
平时他挨左琳近一点左琳都要嫌弃地躲开,这会儿却被他抓住胳膊也浑然未觉,魂不守舍地木然回到了车上。
好不容易抓到条线索又被人捷足先登,一次两次尚且能忍,但次次如此,是个人都要崩溃。
明川中院的车刚停在东临的地界上没十分钟就又往回开,来的时候满车都是紧张又振奋的样子,回去的时候气氛却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甚至就连天气也故意给他们上眼药似的,折回去的路上,竟起了大雾。
能见度不足百米,中院的两台公务车一前一后开着双闪缓行,左琳看着窗外化不开的浓雾,坐在车里越坐越压抑,终于再也控制不了情绪,失控暴走地在沉默的车里猛地喊了一声,“停车!”
于川叹了口气,也不劝她,依着她打开双闪停了车,看她拿着手机冲到车外,回手狠狠关上了车门……
左琳下车就给郑怀山打了电话,电话那边,郑怀山的声音永远都是毫无波澜的沉和温吞,“左琳?去东临了吗,情况怎么样?”
左琳神经质地死死抓着手机,也毫无起伏地木然道:“我来晚了,东临法院在我之前对永安大厦先行查封了。”
“怪我,得到消息太晚了。”
“老师,”左琳声音几乎凝成了一条线,“这情况,你真的不知道吗?”
电话里,郑怀山似乎愣了一下,有些失望地反问她:“左琳,你还在怀疑我?”
……其实不是“还”。
本来已经不怀疑了,可连环扣的陷阱最后加上今天这一环,实在太巧合了,让她不得不往不好的地方想。
她沉默不语,郑怀山似乎在转瞬的不满之后也理解了她的处境,仿佛她说什么他都能照单全收且毫不在意似的,释然地安抚她:“左琳你别急,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提请省高院协调两院,兴许还有转机。”
左琳有气无力地站在路边,“这我当然知道,但省高院哪有我一个小法官说话的地方。”
“总该争取一下,毕竟已经发现了新资产,就有希望执行。”
左琳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短暂的沉默中,郑怀山问她:“我怎么听到电话里的有风声,你在外面?”
“在回来的路上,下车透透气。”
“回车里去吧,小心着凉。等你回来我们再想办法。”
“郑老师,”左琳无助地喊他,疲惫而痛苦地道:“……我怀疑我又踏进入了另一个陷阱。”
郑怀山沉吟半晌,“你真认为有这么精密的布局吗?”
左琳摇摇头,“我不知道,可现实逼得我不得不这么想。”
左琳,先暂停一下大脑的转动,否则你会疯的。”他说着,语气微微重了两分,“回车里去,听话!”
左琳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好……我听老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