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监牢里,只有镣铐拖地的声音。
莫问天每走过一扇门,都会特意扫一眼里面的罪犯,却总是露出失望之色。直到在最后一间牢房,闻到那股水墨气味中夹杂着木香,他循香望去,看见了对面窗口的白色背影,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本想进一步确认,可警员已很不耐烦,将他一把推进了牢房。
警员们锁好牢门走后,他透过窗口,试探道:“你好啊,池队长,好久不见。”
里头的人像个聋子,没有任何反应,依然背对着他。
池秋河正手执毛笔,凝望高墙的窗口,片刻后蘸墨继续作画。那道白色的背影,在日光之下,尤为不食人间烟火。但这份沉静的回应,却令莫问天恼怒。
“臭小子,外面都乱透了,你还有闲心在这儿作画?”莫问天故意激将他,“荣言身受重伤,桃源不知所踪,南颂雪伤痕累累,连你师父和师妹也是……唉!”
听到那声叹息,池秋河的手一顿,墨水浸透纸张,却仍不回应。
“雷火门那丫头叫南颂雪对吧,自不量力,总想抓道爷我,被我一掌打得躺**好几天了。你师妹的胭脂铺估计也要关门了。”莫问天得逞地大笑。
“莫老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池秋河的语气似一股冷冽的寒风,“这是我的地盘,警察厅上下发生过什么事,你以为我会不清楚?”
“好小子,身在牢笼,心在外。即便如此,你也应该问问我,进牢来做什么?”
“你自会说,何必我费唇舌?”池秋河反问道。
莫问天冷哼一声:“那封所谓的王副官的遗书,为你澄清了罪名,却把罪名全推给我。明显是有人轮流陷害你我,你就不想想是谁从中作梗?”
“这是你的事,与我何关?”池秋河很冷漠。少顷,他又道,“除非,你已有答案。而且,你想借我的手,去杀了那个陷害你的人。”
“但我现在进牢来,不是为了这些,而是要告诉你,若你们想抓到当年血洗赵府的凶手,现在就有机会,我可以帮助你们,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即可。”
池秋河不答,大笑起来:“没想到有朝一日,你莫老道会来找我联手。”
“你们与我联手抢到玲珑图,那些无头苍蝇就不会再听到虚假消息后杀害无辜人士。如此一来,既保护了百姓,又拿到了秘宝,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
“好!说得好!”池秋河微微一笑,不急不缓道,“可我从不需要你这样的队友。”
“即使你身边的人一一死去?”莫问天将诱导换成逼迫的方式来谈判,“好,那我先替你杀了没用的局长,反正他不下来,你就不能上位。只有你上位,才能更好地帮我。”
池秋河不解,此话怎讲?但莫问天没有往下解释。
“池队长,仔细想想,你此生也已沾满鲜血,比我干净不到哪去。你以为自己卷入玲珑图的风波,调查赵府一案都是巧合吗?”莫问天靠着墙壁,又道,“总有一日,你会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身上又藏着玲珑图的什么秘密。”
“你是不是算出了什么?”池秋河感到不安。
他知道,论算命方面,莫问天与晏天清不相上下。
只见莫问天指指天,说了句耳熟的话:“不可说,不可说,天机不可泄露也。”
“好一句天机不可泄露,这位道爷,您都大难临头了,还想拉人下水呢?可惜啊可惜,今后您可要独守牢笼了。”南颂雪领队而来,挥挥手示意下属打开牢门。
打开的是池秋河的牢门。莫问天看着他们解开池秋河的镣铐,便明白了这是南颂雪担心池秋河被他杀害,提前向局长申请了无罪释放。
他瞪着她,骂道:“死丫头,坏我好事。”
南颂雪不在意地耸耸肩:“江大帅和他的下属们都是你杀的吧?”
“是我杀的。”莫问天毫不避讳,“道爷我敢做敢当,但王副官的死,与我无关!”
“线索可不由你狡辩,现在所有线索都指向,你杀了王副官。”南颂雪将现场的照片给他看,发现他瞥了一眼后神色难看,趁机问道,“你是不是知道陷害自己的人是谁?”
莫问天直视她,淡然笑道:“盟友便是盟友,不撕破脸皮,还能一如既往地逢场作戏,共同谋利。最要紧的是,千万别听他人挑拨离间。”
南颂雪大笑起来:“我知道了,你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抑或,你在计谋什么?但很有可能,你的计谋未成,就被他们灭口了。”
“小丫头,别再套话了。你师父没教过你江湖规矩吗?要想从别人那儿得到什么,你得先付出,两手空空是最要不得的。”没想到莫问天竟也会说教。
“呵。”南颂雪最听不得说教,也不想再和他废话,先与池秋河一同离开了监狱。
局长得知此事之后,以多重杀人的罪行关押莫问天,且宣布池秋河恢复队长的职位。但这并不是好结果,反而促进了杀害王副官的真凶展开新的刺杀计划。
大年三十,挨家挨户屋檐下,悬挂着暂新的红灯笼。鹅毛大雪飘忽而至,武馆一带的松树落满积雪。南颂雪在树上挂了小盏煤油灯,为流浪汉或山间的小野兽指明。
今日恰好是池震天的六十大寿,馆内上下准备了家宴。
雷火门师徒二人应邀而来,还未入大厅,就已闻到阵阵花香。
南阳丰对花不了解,但他对吃的极为上心,只闻了闻,便知一定是江南一带特有的鸡汤火锅,顿时心生欢喜,迫不及待地快步走进大堂。
隔得老远,就望见桌上摆满从冰河中捞上来的鲜虾蟹和鱼头、薄鱼片。这些海鲜的甜味,堪比从海洋里现捞的,直接放入热锅里煮,再蘸酱料便可食。还有那盘野鸡和野猪肉,肉质滑嫩而有嚼劲。若是寻常小炒,猪耳加上柴鱼片,就是一份湘式佳肴。
南阳丰说着说着,喜上眉梢,忍不住赞扬:“池老怪终于会招待客人了,准备了我最爱的火锅,妙极,妙极!”
南颂雪无情地揭穿他:“师父,您有啥吃的不爱?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您都吃了个遍,甚至连虫子也不放过……您前世应该是广东人吧。”
“呵呵……听你这么一说,为师忽觉自己不枉此生。”
南颂雪笑了,师父最令她骄傲的一点便在此。他极容易满足,向来活在当下,是及时行乐的快活神仙。他天生好吃,又爱游山玩水,时常与她说起途中的故事。
许久前行至西藏,他趁赛马节时人群集中在赛马的草地上,偷偷溜进牧民家穿羊长袍,佩戴松石佛珠项链,饮酥油茶、青稞酒、吃糌粑、香蕉派。之后一路北上,穿过无人区,行至疆域,又有大盘鸡、疙瘩汤、羊肉串下肚。为寻找徒弟,走古丝绸之路,结果徒弟没寻着,倒是知道了驴肉黄面、鱼搓面、卷子鸡的味道,还看了几场戏剧。
他这才知道,世间竟有如此多美味,与江南的大不相同。
最令他难忘的,莫过于占有绝对优势的岭南。夏季清热解毒的糖水和玲珑剔透的养生糕点,秋季现杀现炒的港式金沙炒蟹和椒盐海螳螂,冬季中药材煲飞禽走兽的滋补靓汤,尤其是那堪称一绝的蛇羹蟹粥和烧鸭汤……光是想想,就足以令他馋相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