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冬夜,这栋外廊式的公寓七楼中央的那间房内,有位穿着修身旗袍的年轻女人,满头齐肩小卷发,正哼着小曲在厨房煮醒酒汤。
她房间的墙壁上,贴着昔日演艺时期所拍摄的电影海报和个人写真照,那张无比青春的脸、单纯的眼神已一去不复返。
她是美兮,因庄雅被害的谋杀案,备受风波。各头条报纸刊登的皆是“女演员美兮嫉妒人气演员庄雅,与其黑帮男友丁耀冥交往,两姐妹的圈中情谊最终破裂”诸如此类诱导的内容,将那宗案子的动机推向情杀。即使最后警厅抓到真凶,告知天下其背后的来龙去脉,大众也已不在乎真相,他们只相信自己认为的“事实”。
没过多久,美兮遭其公司提前解约,再无戏可拍。
她开始买不起想要的珠宝首饰,吃不起大鱼大肉,甚至在冬雪之夜被房东赶走。她去歌舞厅求人,可老板总拿庄雅之死说事。世界如此之大,却没有一处愿意收留她。逼不得已,她决定去当珠宝换钱。途中路过老妇人的店铺,老妇人劝过她放下身段,随意进个青楼就有人捧她成花魁,从此吃穿不愁。她却充耳不闻,理也不理。
一个夜里,她盘缠用尽,再次流浪街头,饥寒交迫的情况下胃病复发,不得不与恶狗争抢同一份剩饭。她吃饭店丢的剩饭吃得痛哭流涕,意识到自己错了,当下应该珍惜任何一个谋生的机会。因此,遇到局长从酒楼应酬完出来,向她抛出橄榄枝时,她坐上了他的车。
从那一刻起,她放弃了自尊——那令她觉得可笑且一文不值的东西。
丁耀冥后来找过她,但她避而不见。不能爱的人,宁愿不再见。
此刻,她依靠在木柜上,点燃一根烟,凝视海报上的少女,回忆起最不堪的岁月。厨房发出汤汁浸出锅的声响将她拉回现实,她方碾灭烟头跑去关火,盛了一碗汤出来。
墙壁上的时钟已指向十一点,距离局长打电话通知,已过去一个时辰。按理说他早该到了,怎么现在还没听见车声?
她走到阳台上往下看,这栋古老的红墙大楼下,局长的车已停在那儿。车灯一直开着,没有人下车,也没有开走。真奇怪,若是平时,局长早已上来。
她披了件长外套,急急忙忙跑下楼,隔得不远就看见车灯熄灭了。
到近处,后座玻璃窗上的喷溅式血痕逐渐明显,顿时心生疑惑,加快步伐去开车门。可车门已被反锁,无论她有多大力气也打不开。她努力看反光的车窗内,只见局长别扭地躺在后座,鲜血浸湿了他的白衫,而司机不知所终。
“局长!局长!”她“砰砰砰”地大力拍车窗,天寒地冻,把手拍得通红。
隐约之间,车窗上似乎映出了一道模糊的黑影,像在她身后紧紧盯着她,吓得她毛骨悚然,下意识转身张望,却空无一物。
“幻觉!一定是我太紧张太害怕才出现了幻觉!”
她这般安慰自己,四处寻觅,寻到一块红砖砸破窗户,伸手进去打开了车门。
借着微弱的灯光,只见躺着一动也不动的局长,那双眼珠似要跳出来一般,充满惊恐和不甘。他胸口的血液将衣裳染得腥红,座位下有把从他手中滑落的手枪。
她伸出颤抖的手探他的鼻息,登时脸色煞白,扶着车门,两腿发软。
人死了,死在她公寓楼下。而刚刚车门、窗户及车内,都留下了她接触过的“痕迹”。若被警方发现,她该如何解释?又该怎么讲清自己与局长的关系?
她心如死灰。原以为攀上局长就能回去拍广告拍戏,做万人痴迷的明星,借他之位东山再起。因此,她一直忍气吞声地顺着他。但现在,一切幻想都破灭了。
“怎么办?”她毫无头绪地抓头发,希望自己快速平静下来。但不行,她无法平静。
若不是寒风冻得她浑身发抖,鼻涕直流,她仍不敢相信,昔日拍戏的情景,居然在自己身上发生了。那一帧帧画面,历历在目,仿佛如昨。
她还记得,电影中的下一幕就是目击者报案。如今,无论自己报不报案,次日报纸上刊登的头条都会是:昔日演员美兮以假成真,刺杀局长谋其财产。
但她不知道,通过法医的尸检报告和根据线索推断凶手之后,报纸上也可能会刊登另一条:凶手竟然是他?伪善人的真面目即将揭晓!
已是子时,她来不及多想,跑回公寓打电话报了案。
毋庸置疑,这个消息,轰炸了警厅。
全局上下无一不震惊,尤其是最先收到消息的温灵芝。傍晚时分,局长邀她去庆功宴,但她得知南颂雪没去之后,也推脱了。没想到短短几个小时,局长死了。
此时此刻,驱车前往的路上,她很庆幸自己没去任何宴会,否则警厅连个及时赶到现场的人都没有。隔得老远,就看见公寓楼下,有位年轻女人在树下抽烟。
她下车走向那女人,问道:“是你报的案?尸体在哪?”
美兮夹着烟的手指,指向黑色轿车道:“在车里。”
温灵芝挥挥手,示意身后的警员们封了现场,并派小飞飞看住美兮。
她戴上白手套,拿起手电筒,先走到车旁观察。地上和车内全是玻璃碎渣,没有拖痕,座位有扭打的痕迹,证明局长是死在车里的。
“你和局长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在这里?车窗是你砸破的?”
好,审问开始了。美兮在心中暗想。她知道警方迟早会按例询问。
“我是他的情人,住在这栋公寓里。今晚,他应酬完来我这儿。我等了很久才看见他车在楼下就来接他,走近车子看见窗户上的血,我担心他出事,用砖头砸破了窗户。”
美兮踩着高跟鞋碾灭烟头,又点燃了一根,整个人比之前镇定许多。
言语间,温灵芝的手电筒正好照亮局长那张油腻又沾满鲜血的脸,顺便替他合上了那双怨气森森的眼睛,方才开始尸检。局长身上除了胸口的枪伤,还有手臂上看起来很像外家爪功导致的伤痕,以及胸膛中央的黑色掌印,这证明凶手极有可能武功高强。但她看不出是何门何派下的毒手。一时之间,难以进一步追缉真凶。
她站起身,看了一眼空****的主驾驶:“怎么车内只有局长一人?司机呢?”
美兮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来时只有他在车内。”
“所以,方圆百里内,他死了,司机不知所终,只有你一人发现了?”
“对……”美兮下意识回答,忽地猛然直视,“不对,他的死与我无关!”
“但到目前为止,你的嫌疑最大。”温灵芝抬头疑惑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美兮冷笑道:“或许你在报纸或广告牌上见过吧,我以前是个演员。”
温灵芝还是没印象,敷衍道:“原来您是一位有故事的演员。”
两人正说着,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略微沙哑的声音。
“嘿,我们又见面了。”南颂雪朝她们挥挥手,看起来不太有精神,“美兮小姐,你怎么在这里?哦,我知道了,你就是他们口中的报案者。”
美兮奇怪地看着这个自问自答的女人,没有以往的精致妆容,但她的红唇很惹眼。
“你们终于来了,怎么少个人?”温灵芝的眼睛像雷达一样扫射四周。
“小纪去监狱查房了,我们全来这儿,需要有人在那边盯着。”
南颂雪边戴白手套,边走到轿车前,认真地勘察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