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张瑾然被放走后,哪里都没去,直接回了自己家。他的房子是租的,方跃查了一下,发现这套房子早就被租下来了,租房人一栏登记的就是张瑾然。
“这还真是奇了怪,他难道真不是李荆?”方跃道。
沈希声却说道:“不,这恰恰说明,他的越狱是有预谋的,有人和他一起密谋了这起越狱,并在他出来之前就为他办好了一个新的身份,租下了这套房子。”
方跃低低地骂了一声:“妈的,拿我们警察当猴子耍啊!”
那头,尹沉夏已经到了宁家悦的家,被她带到了书房。
尹沉夏惊讶地望着她书房里占据了整面墙壁的二十几台液晶显示屏,赞叹道:“我的天,你不是看FBI侦探剧看多了吧?”
“没什么,纯属个人爱好而已!”
宁家悦坐在转椅上,手指如飞,瞬时,上下三层的显示屏上出现了各自不同的图像。许多图像里的场景看起来眼熟,但尹沉夏都说不出准确的名称来。
“你是来找我查李荆和庄夫人的吗?”宁家悦问。
尹沉夏坐了下来,说:“李荆的档案资料,希声虽然下载到了手机里,但也只是一部分,不够全。不知道你能不能查到更多?还有,张瑾然现在的身份证明是从何而来的,你追查出来了吗?”
“我看看,李荆的卷宗,无论如何也该在当地公安局有存档,可是,我进入公安系统,居然都没找到……档案莫名其妙被删除了,可见的确有内鬼在帮他。”宁家悦调出一个搜索软件,噼里啪啦敲击了一会儿,说,“至于张瑾然,他的身份在公安系统里是没有问题的。要么真的是你们判断错误,要么……这个帮他越狱的帮凶就是公安系统里的人。”
尹沉夏定睛一看,夸赞了一声:“张瑾然居然是去年办的社保,用的还是新身份证,查他的身份证所在地。”
“有了,是Y市的城乡接合部。怪不得……那里的管理有不少漏洞,户籍挺乱的,有时候只要在派出所有认得的警察,挂个户口就能办身份证了。”说着,宁家悦把张瑾然的户口给查了一遍,笑出声来,“他说自己原来是孤儿院的,那就该有孤儿院的证明才对,可惜他没有!我再查查这个户口和他所说的那个孤儿院,很快就能戳穿他的谎言了。”
尹沉夏点头,说:“等明天,把DNA报告和这些证据往他面前一拍,看他还怎么抵赖!”
“不过帮他的内鬼不找出来,仍然是很大的问题。有线索没有?”宁家悦问。
“这也要麻烦你啊。”尹沉夏笑了笑,说,“我总觉得,庄夫人的死,和李荆父亲当年的死,都有同样的疑点。两人的致死原因都不是刀伤,都是在此之前就已经咽气了。凶手为什么先吓死他们,随后又要多此一举?”
“你是怀疑真正杀死这两人的凶手,其实是一个人?”宁家悦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尹沉夏摸了摸弯曲的眉毛,目光深处是阴森森的暗芒,说:“要确定这点,我需要知道李荆父亲死亡的真正原因,是不是真被吓死的。我要看到最原始的那份验尸报告,说到验尸报告,你作为法医应该更容易拿到吧?”
“嗬——”论起精明,尹沉夏真是不比沈希声差,而且这案子也是方跃在办,宁家悦也不好拒绝,只得叹口气说,“你们哪,就把我当苦工吧……”
尹沉夏凑到她跟前,低声道:“我不会让你白干活的,给你一个好东西……”
几分钟后,宁家悦兴奋得直拍键盘,兴奋道:“国际刑警组织后台系统的验证码,你怎么弄到的这东西?这是真的!”
“不要问,好用就行。”尹沉夏晦涩地笑了笑。
半个小时后,宁家悦对他说:“李荆父亲的验尸报告被人修改过,通过内部系统都找不到原件,我找到了当年给他验尸的法医,这个人正好是我师父的老同学,我待会儿就去给师父打个电话!”
宁家悦的师父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法医,已经退休了。
尹沉夏笑道:“这太好了!”
晚上,四个人本来是打算碰个头的,但宁家悦要出门去拜访那位老法医,就取消了这次会合,把碰头时间改在了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早上,四个人就在监视张瑾然的房间里会面。
方跃对他们说:“根据DNA核对结果,张瑾然和庄卓群有血缘关系!如果我们能拿到李荆父亲的DNA,核实庄卓群和他之间也存在血缘关系,就能证实庄卓群实际上跟李荆是同父异母的血亲。呵呵,这个庄总裁真是英明了一辈子,却栽到了一个女人身上,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好儿子,竟然不是亲生的。”
“庄总裁回国了吗?”尹沉夏问。
方跃道:“已经坐上飞机了,十几个小时后就会到。家悦,有办法取得李荆父亲的DNA资料吗?”
“昨晚我拜访了那位给李荆父亲做第一次尸检的老法医,他手头上有当年完整的验尸报告!李荆父亲的DNA数据,他竟然还留着!这位老法医真是太敬业了,他当年就认为这个案子有很大的疑点,所以一直把这些东西都保存着!”
“干得好家悦!这么一来,只要做两个亲子鉴定,庄卓群和李荆的关系,张瑾然和李荆的关系都可以真相大白了!”方跃激动道。
“但怕就怕……庄卓群和张瑾然会以多年前的DNA检测数据准确率不高为理由,拒绝承认这两个检测结果。毕竟李荆父亲的血液样本早就没了,他的尸体也被烧成了一把灰,再没有办法提取DNA了。”宁家悦担心地说。
“要证明张瑾然和李荆是同一个人,还有一个办法,检测他和李荆母亲的血缘关系。李荆母亲是土葬,可以把尸体挖出来,提取DNA。”尹沉夏从容地提出又一个方案。
方跃问:“这会有难度吧?”
沈希声摇摇头,说:“应该可以办到,因为李荆妈妈家没什么人了,邻居都说当年还是居委会出面给她办的葬礼,按照当地习俗,土葬在了她的老家。”
“那好,这件事……家悦你跟我一起去办。”方跃看向宁家悦。
宁家悦答应:“好,我可以带上检测工具,尸体一挖出来,就可以进行DNA检测,节省时间。”
“那我和希声去继续调查庄夫人的过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就是当年破坏李荆家庭的小三。”尹沉夏道。
于是四人开始分头行动,监视张瑾然的人,换成了方跃组里的两位刑警。
路上,尹沉夏和沈希声思考着去哪里追查庄夫人年轻时的过往。
“我觉得李荆当年未必知道那个女人是谁。”沈希声忽然说道。
“你认为是后来有人告诉他的?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告诉他的人,就可能是他的帮凶。”尹沉夏摸着下巴说。
“但既然帮凶可以帮他杀了庄夫人,他还冒险越狱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庄夫人是他这次冒险出狱要杀的那个人?”尹沉夏反问。
“难道不是?”沈希声十分讶异。
尹沉夏抿了抿嘴唇,说道:“你别急,先听我讲个笑话吧。小宁跟小庄是同桌,有一天,小宁向小庄借一支铅笔,小庄不愿意,便说‘不借’。小宁就对小庄说‘借给我你会死呀!’ 小庄就说‘好,那就借给你吧’。于是小庄把铅笔借给小宁,等小宁把铅笔还给小庄时,小庄就真的死了。”
弯弯绕绕,什么小宁、小庄的,借铅笔什么的,听得沈希声仿佛跌入云里雾里,忍不住问:“这是个笑话?可这笑话到底什么意思?跟李荆和庄卓群有什么关系?”
尹沉夏说:“我没说有关系啊。”
眼见沈希声要瞪自己,尹沉夏解释:“你想想,如果庄卓群想跟人借的不是铅笔,而是人命呢。”
“哈?”沈希声更加迷惑了。
“啊,我知道了,庄卓群被人利用了!本来他是想利用别人,还想在利用完这个人之后除掉他,但是这个人反过来利用了他,不但杀死了庄夫人,还成功嫁祸给了庄卓群!”片刻,沈希声想通了这点。
“说白了,那个反过来利用了庄卓群的人就是真凶。看来,我们还得查查庄卓群,他会被人利用,有求于人,说明他一定遇到了难处或者无法解决的事情。”尹沉夏道。
“庄夫人脖子上的伤口,是死后几分钟内造成的,为的是掩盖她被吓死的事实。为什么要掩盖?因为这个人不想自己的伎俩被揭穿,所以指使庄卓群这样做了,而庄卓群当时被吓傻了,很害怕警方怀疑到自己头上来,于是就稀里糊涂听了他的话,但他很快明白过来,那人让他那样做,反而使自己的嫌疑更大了。”沈希声补充道。
尹沉夏轻点着头,说:“没错,所以当庄卓群意识到这点后,除了表现得更加神志不清和装傻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那么庄卓群现在肯定很想把这人找出来!但这个人很聪明,猜得到我们对庄卓群进行了严密监控,特别是在警方对外方放出烟幕弹,说张瑾然没有了嫌疑的现在!所以……他更有可能去找张瑾然!”说着说着,沈希声搓了搓胳膊,说,“怎么觉得毛骨悚然的呢,直觉告诉我们,这个帮凶和李荆的关系匪浅!”
尹沉夏嘴角轻扬,和沈希声对视一眼——李荆的帮凶,就是他!
这个人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他们一边讨论着案情,一边来到了庄家大宅。经过一番询问,他们从管家口中得知庄夫人在嫁到庄家来之前,在K市住过一段时间,而且还有个关系很好的表姐,姓丁。
沈希声和尹沉夏查到丁女士的电话号码,以警方的身份通知她接受调查,她才得知庄夫人已经死了。
“唉,人死如灯灭,我早劝说过她做人不能太贪心,她就是不听,现在可好……居然被人害死了。你们有什么话就问吧,我知道的一定会告诉你们。”
尹沉夏问:“丁女士,你知道庄夫人曾经介入过别人的家庭,还间接害死了一个善良的女人吗?她的儿子庄卓群,其实不是庄总裁的亲生子,对吧?”
丁女士顿时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他们已经掌握了这么多隐秘的信息,顿了一下,说道:“既然你们都查到了,我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庄夫人年轻时做过舞女,和许多男人有过亲密关系,做过多年的小三,但她起初并不知道对方有家室了。直到卓群长大了,她才发现真相,知道那男人在另一个城市有妻子,有儿子,自己竟然被骗了那么多年。她上门去对质,却被打了出来。她由此死心,带走了卓群。不久之后,她遇到了曾经的客人庄总裁,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让庄总相信了卓群是他的孩子,顺利成为庄总裁的情妇,任劳任怨做他背后的女人,三年前庄总裁才娶了她。”
“原来是这样,多谢你的回答。”尹沉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立刻给方跃打电话,让他们在拿到李荆母亲的DNA材料后,马上到监控点来。
下午五点多钟,方跃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听说你们分析出李荆的帮凶是谁了?”方跃竖起眉毛瞪眼,“快说,到底是谁?”
“我以为你能想到啊。”尹沉夏挑眉朝他笑了笑。
就见尹沉夏把杯子放下,高深莫测道:“等下来敲门的那个人,就是了!”
方跃立即看向门口,心说,不可能吧,能算到这么准?
“对了,家悦呢?”尹沉夏问。
“她去做亲子鉴定了啊。”方跃回答,“已经在审讯室找到了几根张瑾然的毛发,可以作为提取DNA的材料。
“哦,那我们应该很快就能知道结果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房门没有丝毫的动静,方跃看着尹沉夏,问:“你不是在耍我们吧?”
“不要着急,人家大老远来一趟,我们要有点儿耐心!”尹沉夏用眼神安慰他坐下来。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方跃率先冲到门口,打开门,顿时往后退了几步,惊讶道:“怎么是你?”
华桐纳闷地瞥了他一眼,把手中的几个大塑料袋往桌上一放,对他们几个说:“你们最近很辛苦吧,这当警察就是没日没夜的。来来,先吃点儿东西!我还顺便在楼下买了点儿包子,刚出笼的哟!”
尹沉夏走了过去,掀开袋子闻了闻,说道:“好香啊。”
“呵呵,这有香菇肉末的,还有鲜肉的、酱肉的……哦,对了,方跃啊,你不是爱吃粽子吗?这有蛋黄粽子,尝尝,应该挺不错的!” 华桐打开袋子让尹沉夏自己拿,又拎起另一个袋子,递到方跃的面前。
发现方跃有些发愣,脑门上还滚动着一股怒气,但下一刻他便笑着把东西接过去,说:“谢谢华叔,您看您还惦记着我们,来就来呗,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嘿,你们跟我还客气什么,这件事关系到我的切身利益,一点儿不出力那怎么行?方跃啊,我跟你们局长说好了,如果这里人手紧,我也可以帮忙盯一阵的,怎么样?”说着,华桐看了一眼望远镜,问,“那家伙还老实吗?”
方跃挑出一个粽子剥起来,扫了扫沈希声和尹沉夏的脸色,明白他们是不准备直接摊牌了,还想要试探一下华桐。
“华叔,李荆挺狡猾的,有时候像滑溜溜的泥鳅,有时候像东窜西逃的狐狸,我们守了这么久,还没有发现他露出什么马脚。”这会儿,方跃的脸上已然恢复了笑意。
华桐拧眉,说:“这可不行,你们太被动了。”
“是挺被动的,华叔给我们支个招呗?”忙着啃包子的尹沉夏转过头来,对他一笑。
沈希声也说:“是啊,华叔有什么好点子,就提点一下我们吧!”
“唉,我老了,能有什么好点子。不过,我觉得吧……关键得让他放松警惕露出狐狸尾巴,或者狗急跳墙,才容易犯错嘛。”华桐的视线又往窗台那瞟了瞟,随即坐下来,也拿起一个包子,边吃边说。
“他还不够放松的呀,我们都大张旗鼓地往庄卓群那儿调配警力了!”方跃鼓着嘴说。
“李荆聪明着呢,这点儿把戏还糊弄不了他,我觉得吧……”看了他们一圈,华桐笑了笑,继续说,“你们做戏就做到底,庄卓群那边,你们不如过去一两天,露露脸,上几回电视,再让警方发几次通稿,引导一下舆论。李荆知道你们是侦破这次案件的主力,看到你们都去盯梢庄卓群了,他才会相信警方对自己的怀疑已经减轻了。”
此话一出,尹沉夏和沈希声相视一眼,没有作声。
方跃沉思片刻,说道:“那这边就麻烦华叔帮忙盯一阵了,我留两个同事在这边,一旦发现有李荆有任何异动立即通知我们。”话是这么说,但是他却低头蹙眉,牙槽咬得死紧。
华桐一摆手,神情认真地说:“这本来也属于我分内的事,你们放心,我绝不会让他跑了!”
几人吃完了东西,尹沉夏唇边含笑地在华桐身边坐下,勾起一抹清朗的笑来,问:“华叔叔,你说这世上有永不犯错的人吗?”
“是人就会犯错,想永不犯错那是不可能的。”稍微一怔,华桐回答。
“嗯,还真是这样。每个人都有可能犯错,但世上还是有好人和坏人,守法者和违法者之分,他们的区别就在于,有些人犯错了知道要改,有些人却一错再错,导致最后走上一条不归路。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像李荆那样,在还有机会选择时,却一错再错呢……” 尹沉夏将手搭在华桐的肩膀上,对着他微笑,眸子里泛着琉璃珠光,像是能穿透一切阻挡人视线的雨雾。
华桐的脸色变了变,哑然了片刻,才开口说:“李荆也有他的无奈吧。”
“但再大的无奈,也大不过是非黑白。我们也同情他,但是他自己不珍视自己,仇恨又能带给他未来吗?” 方跃在他身后叹了口气,就匆匆走出了门,他害怕自己再多待一会儿,就会忍不住直接质问华桐,为什么要那样做。
沈希声和宁家悦也对华桐笑了笑,拿好东西,跟了出去。
关上大门时,走廊处传来了方跃的嘱托:“华叔,您是一位好警察!李荆就交给您了!”
他们纷纷戴上帽子下楼,脚步声里,似乎还听见了华桐几不可闻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