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啊,对了?什么对了?”不但华桐诧异地看着他,除了沈希声,其他人也都一脸费解地看他。
尹沉夏掀了掀眼皮,笑不作声。
沈希声抿了口茶,从容说道:“华叔,你们真的有认真看监控吗?这位狱警的脸,你们都看见了?”
华桐的抬头纹皱起,问:“为什么你会这么问?你都还没看过监控录像……”
看他脸上这种底气不足的表情,沈希声心里有数,微笑着把目光扫过桌面,慢条斯理地问:“在死亡时间本该死掉的人,却出现在大家面前,一般而言,你们觉得,在什么情况下会出现这种事?”
尹沉夏眯着眼睛喝茶,神态慵懒的像极了午后打瞌睡的麦妞。
方跃快速咀嚼完嘴里的菜,说:“我觉得有三种情况,第一是监控录像被人做了手脚,但这点首先可以排除;第二,是死在牢房里的人不是真正的狱警,但法医证明了是他和死亡时间,这点也可以排除;剩下的只有第三种可能性,华叔和其他人看到的都不是他。”
宁家悦听着点了点头,觉得分析得很到位。
尹沉夏唇边的笑意更浓了,朝着沈希声勾起嘴角——你来说!
沈希声笑意淡然地说:“方跃说得很对。华叔,你真的看不出来监控录像里的,究竟是不是受害人?”
“哎哟,被你们这么一说,我真是糊涂了……”华桐一摸头,一脑门的汗,“要说老头子我,视力不是很好,对这位狱警的了解也不深,但其他同事应该能看出来呀!不行,我这就回去问问!”
“也不急在这一时的,华叔。”尹沉夏拿起筷子,给华桐夹了块带鱼,笑得乖巧,“还是跟我们说说李荆吧,他不是喜欢画画吗?您看过他的画吗?”
华桐一筷子戳在带鱼上,对他笑了笑,想了一会儿说:“我看过一两次,他素描画得很好,我虽然不懂艺术,不过也看得出来,这孩子在绘画上很有天分。他曾经给我们所有的狱警都送了一张素描,太真了,就跟照相似的。我当时还想,真可惜,他这点才华要是匀一点给我孙子多好。”
华桐的孙子出了名的乖戾跳脱,上高中了还整天逃课。方跃跟着安慰了一句:“哪个男孩子没个叛逆期的,华叔您也别太担心。”
尹沉夏又夹了一筷子土豆给他,问:“那他画画的纸张、颜料、画笔都是怎么来的?”
“哦,李荆偶尔帮监狱画个宣传报什么的,我们就给他一点儿绘画材料,这就当作是报酬了。偶尔有零花钱了,才会托狱警给他买点绘画用具。他要的东西也不多,每次就两三张纸,要什么画笔、颜料都会写在纸上,大部分狱警都很关照他,出去办事时就帮他到书店里买。”华桐对尹沉夏又亲近了一些,笑得慈祥。
“那平时,有人打扫他的牢房吗?他的画,你们都检查吗?”沈希声慢悠悠地剔鱼刺,抬起头问。
“李荆很讲究卫生的,我们从来不派人进去打扫,因为根本不用。至于他的画,也不会检查的,他除了画监狱里的人物,就是画风景。说实在话,我们都是大老粗,第一次看觉得新鲜,看多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也就懒得看了。”华桐边吃边说,一看尹沉夏和沈希声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不由得一愣,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尹沉夏不置可否,只是说:“吃完饭,去看看监控吧。”
“哦……好。”估计他们现在也拿不准吧,华桐小声嘀咕着,看眼前的猪肝汤都没人动,自己盛了一大碗。
几人开始埋头吃饭,沈希声和尹沉夏专注地吃,方跃和宁家悦则是在抢菜,筷子戳来戳去,先是争抢盘子里的菜,后来干脆从对方碗里抢。
华桐还以为自己菜点少了,赶紧又亲自下厨加了道菜。
临近黄昏,满天都是绚烂多彩的云朵,像一块块燃烧过后的琉璃,透亮瑰丽,装进眼睛里不嫌稀薄,只嫌太满。
将他们带进监控室,华桐招呼三个当日晚班的狱警一起过来,等尹沉夏、沈希声他们看完了,好说一说亲眼所见。
方跃和宁家悦也凑近了,紧盯着屏幕。
一个身着狱警服,戴着帽子的高个子男人,晚上十点过五分从李荆的牢房里走出来,步履沉稳,头有些习惯性地往右边垂着,往外走的途中时不时往两边的牢房里看了看,随手拨弄了一下钥匙。走到第一个关卡时,他忽然咳嗽起来,抬起手掩住了嘴。
尹沉夏摁了暂停键,问:“敢问两位,当时你们和他说话了吗?”
“哦,第一个关卡里的是我,我跟他说话了,还问他是不是马上要走,我又问他老婆是不是这两天跟他吵架了,他说是。”这位狱警对当晚的印象很清晰。
“你没觉得有异样?”沈希声点了点屏幕,问,“你看清他的脸了吗?”
他很有力地挤了挤眼睛,说:“就瞟了一下,他最近感冒了,所以他捂嘴咳嗽一点儿不奇怪,我感觉就是他呀,声音语气动作都跟往常一样,没有一点儿奇怪的地方。”
尹沉夏听得默然一笑,转过脸去,将监控的声音调大了听了半天,随后捏了捏嗓子,模仿着这里面的声音说道:“嗯……家里的黄脸婆又跟我闹了,连孩子都不带了……”
华桐和在场的三个狱警顿时惊奇地东张西望,脸色煞白地问:“谁,刚才是谁在说话?”
“哦,是我,开门吧。”尹沉夏又轻声说道。
这回,几个人都看见了尹沉夏嘴角动了,纷纷张大了嘴,惊异地注视着他。
华桐惊奇地叫道:“你、你模仿得太像了!”
“哎,所以说……这就是李荆给你们上演了一场精彩纷呈的模仿秀啊。”方跃在一边撇嘴。
“这个人,是李荆?”刚才那位狱警显然有些受不了这种打击。
尹沉夏耸耸肩膀,说:“对呀,他虽然身材瘦弱,但实际身高并不矮,资料上写他有一米七八,但因为平时总弯着腰或驼背,所以你们不觉得他高罢了。他会选这个狱警下手,身材相近肯定是一个原因。”
“哎呀,竟然是这样!”华桐使劲一拍脑门,“这么说,李荆在杀了人之后,换了他的衣服堂而皇之地走出来,通过了我们的关卡,就这么轻轻松松走出了监狱?”
“嗯,基本上来说就是这样的。”尹沉夏把录像从头到尾放了一遍,说,“他的模仿能力很强,但从来不在人前显露,不然你们应该早就怀疑了。更重要的是,他对你们狱警的日常习惯和生活都太了解了,连说话内容都能模仿得这么像,又特意在动作上模仿了,隔着铁网门和帽子,你们认不出也不奇怪。”
沈希声补充说:“想必他一直在为此做准备,与你们建立良好的关系,到掌握你们习惯和各种资料,都做得相当完美。他的观察力极强,还有极强的亲和力,不会给人以威胁感……他每天都这样伪装着,谁都难免被骗。”
“我的天……这小子,简直太卑鄙了!”这三个狱警都显得很激动,他们过去都以为李荆是个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好人,现在突然发现被骗了,还是处心积虑骗了这么多年,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华桐安抚了一下他们,又问尹沉夏:“可是,他是如何无声无息地杀了被害狱警小肖的呢?小肖不可能完全不抵抗吧,他只要喊一声或者摁响身上的通话器,都会有人知道啊!”
“我们不妨猜想一下,李荆是用了弓弩或吹箭原理的简易工具,将锈铁钉发射出去的,如此肖狱警突遭袭击,才会来不及反抗,就咽了气。另外,李荆非常聪明,他还备有另一套狱警服,自己穿上肖狱警的警服,而把另一套换给了他。这样,你们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发现他逃狱的真相。”沈希声大胆地做出假设,虽然是假设,但距离事实也应该相差不远。
听到他说到衣服,华桐立刻给法医去了电话,问他小肖身上衣服的警员编号,法医告诉他:“真奇怪,这是你们去年的警服,你不说,我还真想不到去看编号。”
“但是,李荆怎么可能搞到狱警服的?”华桐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下问题严重了。
“如果是去年的,我好像就丢了一套换洗的警服呀!妈的!”一个狱警喊起来,对尹沉夏他们说,“你们记得吗?去年李荆就在洗衣房工作过,但他干了一天就没干了,因为被人非礼!后来我发现衣服丢了,也就没往他身上想,这真是……”
“嗯,那事情就好解释了,你们对他足够信任,所以也从来不检查他的私人用品,更别说怀疑他会越狱了。”说着站起来往外走,尹沉夏搭着沈希声的肩膀,对众人扬起下巴,“现在去现场,给你们大变活人!”
“啊?!”众狱警又是一惊,心说今日的惊喜也太多了点儿了,不会这么快就破案了吧?
尹沉夏瞬时化身为柯南同学,抬起一根手指对他们笑道:“真相只有一个,请大家拭目以待!”说完拉着沈希声走进了李荆的牢房,让其他人都站在十米之外的地方,还不准往里看。
半个小时之后,方跃等不及要往里探头探脑了,没一会儿手机便响了,是沈希声发短信让他们进去。
几个人好奇地接踵而行,方跃机灵了一回,让他们先站在门外看看。几个人一瞧,嘿,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尹沉夏和沈希声竟然凭空消失了!
“不可能啊,他们藏到哪儿了?床底下是空的,这牢房这么小,一眼就看穿了,根本没地方藏人哪。”宁家悦也托着下巴想。
华桐和其余的人就更觉得惊悚了,全身的寒毛直竖。
方跃一双眼直瞪着正对面的那面墙看,墙上有扇带铁栏的小窗,窗外一片漆黑,没有半抹星云。他恍然大悟地笑起来,对宁家悦说:“我知道他们藏在哪儿。”
“啊,真的?”宁家悦眸子发亮,好奇地问。
方跃嘿嘿一笑,凑到他耳边,低声问:“我告诉你,你答应陪我去看一场电影好不好?”
宁家悦愣了会儿,竟然没有翻脸,考虑了片刻说:“行啊。”
方跃顿时惊喜地搓了搓手,趁热打铁,立刻追加了一句:“好,说话要算数!我、我……晚上送你回家。”
华桐在旁边等得不耐烦,推了他一把说:“你知道就快说!别卖关子!”
方跃抬脚推开牢房的铁门,直接朝着前面的那堵墙就撞了过去。
“你疯了,快停下!”宁家悦抢步上去要拉住他。
结果,方跃并未没撞上墙,而是一脚踢穿了这堵墙,顿时就开出个大洞。同时,里面传出了尹沉夏和沈希声闷闷的轻笑声。
接着,尹沉夏和沈希声从这面“纸墙”里走了出来,对他们笑了笑,说:“好可惜,这次没骗到方跃啊。”
宁家悦反应不及地眨巴眼,指着他俩抖了抖手,问:“这、这怎么弄出来的?不贴近了看,真的以为还是原来的那面墙!”
“喀,简单极了。”尹沉夏的脸上写满了“稀松平常”和“小意思”这一堆字,伸手把纸墙揭下一片来,说,“李荆是个绘画天才,使用3D绘画技术,把这堵墙给完完整整地‘复制’了,贴在大小与整面墙一样的纸板上。随后,把纸板反过来贴放在床边的那面墙上,因为他有轻微的洁癖,隔墙放纸板,谁也不觉有异。”
“在真墙前方树立纸板时,只要靠墙支一根木棍就行,纸板会倾斜出一个微小的角度,当然这需要经过精确计算和无数次试验,确保它不会倒下来露馅。”
“但窗外的月亮每天的形态都不同,他画月亮容易暴露,于是只能选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行动,让画上的窗外一片漆黑。而昨晚就没有月亮!这堵假墙正是一幅极其逼真的画作,由几十张小画组合而成……”
尹沉夏对他们指出小画之间的缝隙,说:“其实只要走近了仔细看,就能戳穿这把戏!但门外走廊的灯光昏暗,屋内不开灯的话,从门外看进来时,肖狱警自然会被欺骗,跟你们一样惊呆了,以为李荆不见了,但理智告诉他李荆不可能凭空消失,所以会马上打开房门走进来查看,但还没等他走近这堵墙,躲在这纸板背后的李荆,就从事先开好的一个小洞里,射出了一枚锈铁钉,杀死了他!”
众人瞬时露出震惊的表情。
“可是这些画儿不是有磨损的吗?我记得,之前是我们一张张给揭下来的。”宁家悦疑惑地问。
“嗬,这是因为他有备用画啊!”尹沉夏打了个响指,站在床边的沈希声从床底拿出一沓废旧报纸,翻开来给他们看,“备用的都夹在这里面了,这种把戏还是很容易失败的。所以他肯定事先做过好多次试验,例如把贴上画的板子立起来放好,问路过的狱警,窗外的月光好不好,等等。所以,他必须多做几次试验。”
几个狱警点头,说道:“是啊,我想起来了,他确实问过。”
“为了行动成功,他画了很多的备用画,哪一块磨损了就能立即换上……要做好这些,他至少从两年前就开始画这些画了。”
宁家悦感慨地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人真能忍,谋划这么久就为了这一次越狱,何必呢?都快刑满了!”
“对他来说,可能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吧。”尹沉夏回头看了这面纸墙一眼,和沈希声一同把纸板放了下来。
至于李荆如何弄到这么大一块纸板的,且大小恰好适合,沈希声猜测:“华叔,李荆他和监狱后勤部的关系应该也很好吧?例如清洁工什么的,如果李荆偶尔要求他们把没用的纸箱送给他,他们应当是不会拒绝的吧?”
华桐脸色沉郁地点头道:“没错,他们不会拒绝的。”
沈希声:“所以,他只需要再弄到一个大号的订书钉,就可以制作出了这样一面足有整面墙大的纸板了。”
“他的动手能力真令人叹为观止。这人要是走正路,将是艺术界的奇葩。”尹沉夏略挑起眉,推着沈希声往外走,走着走着,突然低头捂住胃。
“哥,你又胃痛了?”沈希声紧张地伸手扶住他。
尹沉夏立即扶住他的胳膊,脸色难受地说:“我想先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