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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列车疑云

金银图:天国密令 孟繁勇 11850 2024-10-19 10:05

  

  薛亮清楚地知道四件文物的模样以及功能,尤其是笔记残页记载的内容,这让刘亦然大吃一惊。薛亮说出那番话时,他们正在不得不逃亡的路上。

  薛亮道:“我没有想到,陈生会下死手,许豪点穴竟然没有全赢,这倒真是怪我了。”

  点穴[1],确实不是影视剧里才有的事情,只是那些神乎其神的功夫在现实中只能算花架子,充满幻想和浪漫主义的点穴,于陈生与许豪对阵中,是抓筋拿穴,分筋错骨。也就是说,点别处不疼,点中穴位会要人命。

  陈生出手,未见其功力如何,许豪则是十六岁就跟随父亲学习点穴的,当时学来并非为对敌,而是为了一解病痛。他开设武馆之余,有人腰酸腿疼、筋骨不适,慕名而来,即点气海穴、乘服穴、委中穴,解腰腿病痛、半身不遂、偏瘫等。在这三处轻轻点穴,治病救人,狠手对敌,则伤人性命。因此点穴之术不轻传,所谓德不配,无点穴,正是此意。

  许豪右手微动,道:“今日赐教点穴,对阵只为领教,切勿伤人。你看,我来点你天通穴、鸠尾穴。”说罢身形微动,右手伸出,快速点向陈生。

  两人身形快似闪电,刘亦然还没看清,只听“哎呀”一声,许豪捂住前胸,向后退了两步。

  陈生冷笑道:“许掌门,你点得好穴。你看,我再来点你章门穴。”话音未落,他向前一纵,右手食指、中指照许豪右肋骨下点去。

  许豪方才出手点穴,进攻之意甚浅,没料到陈生突下重手,猝不及防被点中鸠尾穴,还未缓过气,陈生已闯进他防守寸许之地,眼看得又中,只得反掌,顺势左手拉住陈生右臂,身形猛地向前一撞,硬生生将陈生逼得后撤。

  两个人间隔三步有余,陈生呵呵怪笑道:“许掌门,你这一手反退为进,好功夫!你看,我再来点你天通穴。”

  许豪脸膛隐隐现出苍白之色,喘着气,捂着胸口轻咳了两声,道:“陈生,你好不羞人。”

  陈生并不答话,一双眼定定直视着许豪。

  许豪深深呼吸,道:“陈生,我再问你一次,你是决意要狠斗?”

  陈生道:“许掌门,你要不要喝口水休息片刻?省得你没有力气,被点中穴道,在你这些徒弟们面前,脸就要被我踩在脚底下了。”

  许豪听了不由大笑道:“好,我三番让你,哪怕你施出邪门巫武,本意是可惜你一身武艺,怕绝了你,你这一门派拳种也就亡了。但你既然处处下狠手,要置我于死地,那我也只能废你三年功夫了。”

  陈生呵呵怪笑,道:“许豪,许掌门,你倒是客气了,才坏我三年功夫,那我礼尚往来,点中你穴道,让你瘫痪三年,武馆关门三年,就当还你的恩情。”

  许豪道:“我废你三年武功,还要让你明白,三十六处大穴,我一个不点,要点,就点你从来不知道的穴位,让你长长见识。”

  陈生嘴角上扬,一脸不屑的神色:“许掌门,大话说多了会砸着你脚后跟。点穴之法传承上千年,治病、救人、伤敌,全身的穴道早被古今高手实验了千遍万遍,你现在告诉我说,你要点一个我不知道的穴位。也好,真因为这个你废我三年武功,我认了。可是,要没这回事,你也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许豪道:“要你输,就让你输个心服口服。点穴讲究点打十二时辰。你自然听你师父讲过,每一个时辰会有血脉走到相应的穴位。若是功法练到家,就是哪一个时辰点相应的穴位,依此法训练,点中方有伤敌功效。”

  陈生大笑,环顾四周,看着许豪的徒弟,道:“你们都听好了,一会儿我点中你师父的天通穴,你们要跪我三次,我才与他解穴。”

  许豪并不生气,道:“陈生,我接着说的话你要听清,我要点你阑关穴。”

  陈生一怔,口中喃喃自语:“阑关穴?”

  许豪道:“点中此穴,你会半身瘫痪,此穴位置紧要,全身的血脉精气,都是从阑关穴出,气海穴走。你不用想了,这个穴位任何典籍文献资料都没有记载,是我家老父亲自祖上的一本医书中得知的。”

  陈生脸色紫涨,道:“你在吓我,你以为我会怕?你放心,我可不会上你的当。”

  许豪看着陈生,神色中充满了怜惜之意,道:“我点中你阑关穴后,你全身血脉被截断,会感到胸口绞痛,半身麻痹,双眼暴出,耳鸣如鼓。但你这个时候千万不要慌,我施五成力,不会伤你性命,你只会感到身体疼痛,渐至麻木、憋气而已。”

  陈生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躲不开你的攻击了?”

  许豪道:“我和你讲清点中之后的反应,是让你不要轻举妄动。若你不听,强自扭动,那接下来的后果难料。”

  陈生眼珠一转,欲说不说,最后终于忍不住道:“后果,你倒是说说。”

  许豪哈哈大笑,道:“陈生,你还是怕了。”

  陈生立即明白自己示弱了,不免气恼,道:“许豪,我怕你?别的功夫不敢说,若说这点穴,我五岁练武,十五岁开始勤习点穴之法,还怕你在这胡说八道?有什么招就快使出来,别废话了!”

  许豪轻轻叹息,道:“你放心,我不伤你性命。你带来的两个人会把你抬走,三天后你右手可抬起,七天后四肢可活动,但三年之内,不可动气练武,只能静养生息。你若是不服气,强要动手,那身体就彻底废了,至少半身不遂,这不是我的本意。我说废你三年武功,不卸你的胳膊,也不下你的腿,只是让你三年在家静思,这是武德。”

  陈生气极恼极,却昂头而笑,面色凄惨,道:“武德?一将功成万骨枯,说德,一介无名之士,德重要还是活着重要?许豪,你开武馆,门下弟子无数,衣食无忧,说德,哼,说得倒轻巧。你可曾想过,我们这些小门小派,代代单传,一旦绝了,再无陈氏武功。武德,呸,我先要活下来,再来和你讲武德。”

  话犹未了,他身形一纵,向着许豪猛扑过来。两下里交手,只听“啪啪”两声,陈生口不能语,身体右歪,摔倒在地。

  许豪向后猛退数步,弟子们忙上前扶接,他身形方定,吩咐人扶起陈生,命弟子取来一副担架将人安放其上,这才道:“你根本没有想到,原来这个地方才是阑关穴,对吗?”

  陈生躺在担架之上,嘴歪眼斜,面色黑红,双眼布满血丝,眼珠前鼓,似欲暴出。

  许豪道:“阑关穴的位置你既已知道,还望你静思三年,想明白今日之事。你走吧,伤好之后,花十年、二十年教出一个好徒弟来,想报仇还是想切磋,都可以来找我。”

  送走了陈生,许豪突然倒地大咳起来,众人慌忙上前,将他抬进后院屋内。

  安置好后,许豪挥手令弟子们退去,留下刘亦然、薛亮,悄声道:“陈生被我点中阑关穴,说不出话,那时他应该已看出我受伤不轻了。点穴交手时不小心被他点中穴位,若不是我勉力支撑,刚才怕是就倒下了。”

  薛亮忙道:“许掌门,为了我们让您受苦了,那封信,我就不应该写。”

  许豪摆摆手,喘了几口气,又道:“薛家与许家世代之交,后来薛家去了美国,许家武馆众弟子才能在异国他乡传播中华武术。说起来,武馆在国外经营得不错,也要谢谢你们了。”

  薛亮道:“那都是应尽的本分,许掌门今天拼力相救,真没想到会闹成这个样子。”

  许豪咳了两声,道:“感谢的话说多了就见外了。说起来,方才也是危险,陈生若是赢了,那你们的性命可就在他手里了。我只有施险招,一边和他讲话一边暗自调息,待体力恢复至五成,只能够点一次。若是没点中,那可就大险了。万幸万幸,他不知阑关穴在何处,被我一点即中。现在陈生走了,你们不能留,赶快走。”

  薛亮方欲说话,许豪摇摇头,接着道:“你不用担心我,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是有人再来,见你们不在,也不会过于为难我。原来打算让你们在这里多留两天,现在看只有一个地方能让你们容身。只是不知道,你们敢不敢去?”

  薛亮眉头一皱,道:“您的意思是,亡灵村庄?”

  许豪道:“没错,你想想,这么大一笔财富,派陈生来的人怎么会轻易舍弃?你带来的这位朋友,身上又被人强按了一宗命案。既然杀了一个孙老三,那他们就不在乎多杀几个人。想要活命、躲过追杀,去那里概率更大一些。”

  刘亦然道:“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楚了?”

  许豪道:“孙老三是不是你杀的,其实薛亮心里早就明白了,否则他也不会带你来我这里躲避,只是没想到,他们派来陈生这样的高手。你现在要做的,是先保住自己这条命。”

  刘亦然心中一动,看了一眼薛亮,薛亮不动声色,对许豪道:“我们不能开车了,那辆车也不能留在武馆。”

  许豪道:“你们放心,我自有安排。”

  随后刘亦然与薛亮将衣服脱下,由许豪安排两名弟子穿上,等到夜色降临,开上车,按照许豪的安排向南京城开去。另准备两套新衣,刘亦然与薛亮更换妥当,在夜半时分悄悄离开武馆,沿稻田垄埂小径疾走,约行两里半路,上得一条村路,那里早有一辆北京吉普越野车等候,将两人送往火车站。

  零时二十分,刘亦然和薛亮登上了开往哲口的绿皮火车。火车上人并不算多,车厢里稀稀拉拉坐了十五六个人,或坐或躺眯眼休息。不时有人走过车厢,厕所门开开闭闭,还有打水泡方便面的声音、咣当咣当的轮轨声,若非累极,想要睡熟也不容易。

  刘亦然找了一个紧靠车厢尽头的空座,薛亮坐在他对面。一路上,刘亦然靠在硬座上,也不睡觉,眼睛大睁犹如铜铃,盯着薛亮直看。

  薛亮看到刘亦然如此模样,不由轻笑,语气也亲昵起来,悄声道:“亦然,我又不是大姑娘,你这样盯着我看,你不害羞吗?”

  见刘亦然仍不说话,薛亮叹口气,道:“自从上了火车,你一直沉默不语,你在想什么,我很清楚。你不用问,我自然会告诉你。否则,我们两个人不和,互相猜疑,生存的概率会大大降低。想要活命,我们两个人必须要配合。”

  刘亦然直视薛亮,听到此处方问道:“那四件文物,你早就知道?”

  薛亮点点头,道:“金银如海的宝藏,凡是想参与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大先生是谁?他更是行里人人敬畏的老手。不过话说回来,也只有他能拿到四件文物,还有本事每天好好地活着。换作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别说四件,只怕是拿到其中一件,也是命不长久。”

  刘亦然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组织这场饭局?自己一个人独吞岂不更好?”

  薛亮道:“亦然啊,我觉得吧,你虽然问了这个问题,其实并不关心答案。你是聪明人,怎么可能问这么傻的问题?我看你是想知道,参加饭局的人为什么明知危险,还敢吃下毒菜,我们四个人,为什么活得好好的,突然都不想要命了?”

  刘亦然道:“薛老板,你既然是CC系的后人,特务手段要远超参加饭局的所有人。你敢吃下毒菜,欧静儿、周华、孙老三也都吃了,那你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我不着急,你也吃了毒菜。你如果想要我死,也不会在饭局上救我。既然如此,你自然会带我去找解药,我很清楚自己死不了。你说这话无非是想知道,我明明和这件事关系不大,为什么宁拼一死,也要参加这场饭局。”

  薛亮呵呵笑道:“清古斋的人,果然个个都有大本事,名不虚传。哎哟,我还真该为孙老三庆幸一下了,他这个人真不白死,有你刘亦然在,是谁杀的他一定能找出来。”

  刘亦然道:“你不用和我打机锋,该说的话早晚都要说,不如现在讲出来,大家明白了才能够活命。”

  薛亮眉毛一挑,正色道:“现在搞不清状况的人,恐怕只有你了。我想参加饭局这五个人,除了你自己,都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

  刘亦然道:“你们既然调查过参加饭局的每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是谁?”

  薛亮笑道:“刘亦然啊刘亦然,你难道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南京?你是在最后时刻才接到邀请的吧?”

  刘亦然心中一动,正想说话,见薛亮笑嘻嘻地看着他,哼了一声,把将要出口的话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薛亮半晌不见刘亦然说话,不由暗自叹息,道:“沉得住气,有时候未必是好事。刚开始,我想就连死了的孙老三,也认定邀请你参加饭局是因为你是清古斋的人。但是,你究竟能不能解开残页上的秘密,这倒是要打一个问号了。”

  刘亦然道:“四件文物中最重要的是那张残页。抢走它的人,应该就是杀了孙老三的人。你既然早已经把饭局查了个底掉,饭局上杀人、抢文物,怕也在你的预料之中了?”

  薛亮看着刘亦然,突然问道:“你怎么就不猜猜,要杀的人,或许不是孙老三,而是你呢?你想一想,五个人之中,杀了谁都会遭到报复,只有你刘亦然出自清古斋,还是一个未来的姑爷,现在也只能算个免费的小伙计,杀了你,就算有清古斋的名号,也不一定会有人为你报仇。”

  刘亦然冷笑道:“CC系的后人,没想到就这么点儿本事,虽然说虎倒不散架,但你们的手段也不会这么落后吧?”

  听到这话,薛亮讪讪地笑道:“处变不惊,咬定青山不放松,这份本事还真有点儿清古斋当年的风范。没人想和清古斋作对,就凭‘清古斋’三个字,更不要说陈家那一手丹青妙笔,换十条人命也会有人抢着干,自然是没人想杀你了。在座的五个人里,还真只有孙老三最不济,杀了他之后,他们家远在香港,也不能如何。”

  刘亦然正要说话,突然看向薛亮后方,随即道:“谁最有可能抢走四件文物?那四件文物,三件只是为了证明圣库宝藏真实存在,关键还是那张笔记残页。上面想来是记载着宝藏的信息。有人敢抢,却不一定就敢杀人。杀人与抢文物,是两件事。”

  薛亮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考虑的,抢走四件文物而已,没必要杀人。这或许是两拨人做的事。饭局上灭灯,是一拨人先抢了文物;出事了,饭局大乱,在混乱的一刹那,有人临时起意,趁机杀了孙老三。”

  刘亦然道:“抢文物的时机也很巧妙,发生在两件文物摆上台面之时。吃两份毒菜死不了人,若是四份上齐,那可真要任由大先生、马卫操纵了。”

  薛亮道:“正是这样,欧静儿受委托从日本回来,我从美国不远万里赴宴,孙老三家族是香港古董界数一数二的人物,都没有足够的实力在南京抢文物。你刘亦然更别提了,清古斋重张开业,也没有实力介入此事。唯一的可能,就是周华了。”

  刘亦然道:“依我看,未必是周华。理由很简单,追杀我们的人,是两拨不同的人。”

  说着,他眼光瞄向薛亮身后,薛亮不动声色,笑道:“你刚才看我身后,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列车到站,缓缓停靠在站台上,来来往往,上车下车,列车员关上车门,火车喷着白烟,向下一站行驶。几个人便在这时进了车厢,其中一人满脸胡子,样貌凶狠,歪着头,瞅了一眼薛亮与刘亦然,哼了一声,又向前走去,待走到前面两排处,抬起左脚,将正在座位上放平了身体睡觉的人踢醒。

  那人迷迷糊糊睁开眼,正想发作,眼见面前四个人,手里拎着啤酒、烧鸡,斜着眼看他,只得嘴里嘟嘟囔囔,另去找座位睡觉了。那四个人笑了,对坐下来,将啤酒啪啪打开,又将两只鸡撕开,边吃边说,时而声高,时而小声嘀咕,突然又放声大笑,毫不顾忌会吵到旁人。

  刘亦然听了一会儿,看向薛亮,朝那四个人的方向使个眼色。薛亮眉头一皱,道:“你的意思是?”

  刘亦然点点头,不容薛亮进一步反应,便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排,坐在那四人旁边的座位上。他面露笑意,向着为首满脸胡茬儿的人一抱拳,道:“今天风不怎么正啊,正歇堂,砸挂摸见掌柜的搭架子,撅包闯堂摘挂,有路子去。”[2]

  为首那满脸胡茬儿的人神色一紧,其他三人站起身来。刘亦然笑了,道:“掌柜的份儿大,在大轮吃白钱,这趟路不沾水。”[3]

  被称为掌柜的那人使个眼色,其他三人坐下来,也不喝酒了,也不吃鸡了,四对眼睛直愣愣盯着刘亦然。掌柜的道:“既然都是道上的朋友,请你的搭子[4]过来坐坐。”

  薛亮早听到话声,站起身慢慢走过来,坐到刘亦然对面,对掌柜的道:“皮多烫火,夜间的买卖,红火红火。掌柜的切瓜,拉黄鱼捎老客。”[5]

  掌柜的抬眼,另一人打开两瓶啤酒,往前一推,刘亦然、薛亮分别拿起一瓶,站起来一口气喝干,这才又坐下。刘亦然道:“跟着干了几个疙瘩,捎上水货,水都搅浑了,盯上了肥羊半路撬行,狼多草上飞,吃不着肉心头紧。”[6]

  掌柜的道:“你们小哥俩,甭和我说黑话,不是一个壶,尿不到一块。吃了喝了,赶紧滚蛋。”

  薛亮笑道:“掌柜的眼高,看不起这笔浮财。”说着,朝车厢另一头瞟了一眼,站起身来拍了拍刘亦然的肩膀,两个人回到原座位。

  薛亮小声道:“小子,胆真够肥的,幸亏我多少懂一点黑话,要不然……”

  刘亦然轻笑道:“要不然怎样?你觉得单凭咱们两个,能够拼得过那边跟过来的几个人?”

  薛亮道:“借道上的劲儿,借不好,自己也要有麻烦。”

  刘亦然道:“只要他们挡得住一会儿,我们下了车,就能够争取时间。不过,你钓的鱼饵,他们能上钩吗?”

  薛亮笑道:“这拨人怕的是没浮财,他们四个人,加上我们,一共六个人,那边三个人,两对一,胜算大。这笔账,他们比我们更会算。”

  刘亦然道:“真杠起来了,你能打几个?”

  薛亮道:“有他们四个人在,用不着你动手。掌柜的要想拿浮财,不出点儿血,他也明白日后有人找后账。”

  正说着,只见掌柜的晃着身子走过来,薛亮往里让座,掌柜的坐下来,右手搭在薛亮肩膀上,看着刘亦然道:“浮财,从哪儿来的浮财?说不清楚,这两瓶啤酒在肚子里要翻腾翻腾。”

  薛亮将身体外侧,左手抓着掌柜的右手,呵呵笑着放在了桌上,道:“我这小兄弟心里急,怕吃不下,又不甘心,这才找到掌柜的借借劲儿。依我的主意,肉多了,兄弟们自然高兴,只是……”

  掌柜的嘿嘿笑道:“只是我们要替你们出头。”

  刘亦然道:“一个瓢里喝水,行路遇劫,帮个路走。”

  掌柜的一怔,薛亮同样感到意外。只听刘亦然接着道:“立棍[7]做生意,见者有份。”

  闻听此言,掌柜的乐了,换了一副腔调,问道:“在何处读书?”[8]

  刘亦然答道:“水上花亭路边摊,恩师江先生。”[9]

  掌柜的问道:“写过几篇诗文?”[10]

  刘亦然道:“土炮仗,刚上市,跟着师父学本事。”[11]

  掌柜的哈哈大笑,挥手让人过来,拿来啤酒,就着烧鸡,指指刘亦然、薛亮,三人吃将起来。吃完了烧鸡,喝光了啤酒,掌柜的道:“遇上同道,管你们一顿吃喝,就此别过,井水不犯河水。”

  薛亮一惊,正欲说话,刘亦然已笑道:“掌柜的意思是说,你不清楚对方来路,怕惹祸上身?”

  掌柜的笑容挂在嘴边,看着刘亦然道:“这位小兄弟心思多,还真让你说对了。那边的三位,我看到了,人高马大坐在座位上,半个身子倒要露出来。他们三个,我们六个,未必吃亏。可你们走了,我们拿不拿得到这笔浮财,有没有命花,话还是两说着。”

  刘亦然不慌不忙,示意掌柜的低下头,凑在他耳边,说了三个字:“大先生。”

  掌柜的神情一变,刘亦然接着道:“掌柜的也听说过?那笔浮财,你自然知道。”

  掌柜的看了看车厢那头的三人,回过头来道:“两位朋友,你们的意思是说,这个?”他双手伸出,搭在一起。刘亦然点点头,薛亮见状,也顺势与掌柜的对了个眼神。

  掌柜的长舒一口气,眼神却飘忽不定,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道:“你们是为了这事?那这事办成了,我们拜大先生的门子?”

  见刘亦然、薛亮点头示意,掌柜的一口干尽了瓶中酒,站起身来招呼另外三个人,向着车厢那边走去。

  薛亮急忙低声道:“你看明白他的手势什么意思了吗,你就乱点头?”

  刘亦然轻笑道:“你也没弄清楚,不照样点头答应了?出了事,有大先生替我们兜着,你着什么急?”

  薛亮也笑了:“这个事倒也不怕,翻了江,就怪掌柜的自己没说清楚。”

  两人对视一眼,心思暗合,同时站起身来,几步追上去,跟着掌柜的四人一起逼近车厢另一端。

  掌柜的抱拳一举才坐下来,其他三人、刘亦然、薛亮前后分别或坐或站,将对方三个人围得严严实实。对方领头之人神色一变,问道:“朋友,咱们第一次见面,这是什么意思?”

  掌柜的笑道:“对面不相逢,恐畏半天风。”说完,再不言语。只见对方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茫然。

  掌柜的收敛笑意,接着道:“三八一十一,合来共一宗。对面不相识,今日初相逢。”

  领头那人道:“你们这是要找事?”

  掌柜的脸色一沉,又道:“春点学不会,花打是枉然。能送一锭金,不吐半句春。”

  见对方三个人面面相觑,掌柜的还欲再说,就听之前送啤酒给刘亦然的人道:“不是自家兄弟,那就好说了。掌柜的,还跟他们废什么话,直接办了他们。”

  掌柜的挥挥手,让他别妄动,对那三人道:“既然我们是没见过面的朋友,放他们一马,日后相见,咱们兄弟还能坐下来喝杯酒,认个朋友。”

  领头那人神色一变,用手一指刘亦然、薛亮,道:“你们是为了这两个人?”

  掌柜的看看薛、刘两人,再看看领头那人,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对,我们是为了你们三个人。你们三个今天运气好,遇到我们六个。这两个人,是我们同宗同门,你们三个要是不想惹事,那就到站下车,再也不要上这趟火车了。”

  领头那人道:“掌柜的,你们看来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身上背着莫大的干系。”

  掌柜的道:“什么干系?不就是一笔浮财嘛。你能得多少?别再少个胳膊掉个腿,回去和你妈老婆孩儿怎么交代?”

  领头那人道:“刘亦然,薛亮,你们逃不了多远,自己心里明白。”

  薛亮笑道:“兄弟,你们自己的脑袋还被人捏在手里玩,担心我们,是不是有点儿想多了?”

  领头那人转过脸,不再看薛亮,道:“掌柜的,你怕是不知道,你刚认的兄弟刘亦然,在南京城杀了孙老三。这条命他不赔出来,是要算在你头上的。”

  掌柜的一愣,问道:“你这小兄弟,把话说清楚啰,谁的命?”

  “掌柜的,他倒是会胡咧咧。”领头那人还未说话,刘亦然已抢先道,又转向那人,“那笔大财,你老板许了你多少?”

  薛亮紧接着问道:“你们明知道大先生的饭局请了众位好朋友,为的就是那笔大财。派你来的人,是想独吞吧?”

  掌柜的对领头那人道:“嘿嘿,差点儿让你混过去。杀不杀人,我不管,谁杀的人,更和我无关,我只知道,这是大先生的事。你来说,你老板是谁?”

  领头那人支支吾吾,却没说出一句话来。刘亦然道:“没话说了?这笔钱不是你家老板的。你家老板真是猪油蒙了心,谁的财都想抢啊!你也不想想,你为谁卖命,大先生最后都能找到你,算清楚这笔账!”

  掌柜的道:“我这小兄弟说得好,大先生的势力我们没有见过,但耳朵里都灌满了。这笔浮财,不管谁派你们来的,还真是糊涂油蒙了心。大先生的买卖,你们也要破?”

  领头那人看看两个同伙,有些犹豫。正在此时火车“咣当”一声,前后车厢连接处猛然抖动,车速慢了下来。

  掌柜的道:“这一站,你们三个人下车,就当我们没见过面。若是腿脚不利索,我们兄弟帮你们抬下去。”

  领头那人道:“你们要翻脸?”

  掌柜的眼一瞪,骂道:“翻脸?我看你是给脸不要脸。”

  话刚出口,掌柜的手下三人一人盯一个,拳头照着头,腿脚瞄准裆,两下里已经动了手。

  一片混乱中,火车停在了站台。薛亮见三人对四人打得不可开交,忙上前扑打几下,拉着刘亦然,推开火车车窗,说一声:“掌柜的,事完了咱们南京城里见。”迅速从车窗钻出火车车厢。

  那三人眼瞅着他们在站台上挥手,但一时被掌柜的四人缠住,不得分身,火车汽笛鸣响,缓缓开动,虽气急败坏,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走出站台了。

  刘亦然和薛亮走出火车站,快速走过地下通道,来到一处过街天桥。正是凌晨六点多,街上行人稀少,他们下了天桥,找了一家早点铺,叫了两笼包子、两碗小米稀饭。晨光渐去,旭日初升,看着外边人车逐渐多起来,薛亮结了账,两人在路边等候出租车。

  等车间隙,刘亦然突然哈哈大笑,直至弯腰弓背,几乎不能自已。薛亮奇怪地看着他,等刘亦然笑够了,才问道:“你是怀疑我?”

  刘亦然笑道:“薛老板,我现在不怀疑你还要怀疑谁?那三个人听到大先生的名号犹豫了,这说明他们不是大先生派来的。饭局上孙老三死了,只有你把我拉了出来,这说明什么?”

  薛亮也笑了,道:“我还以为什么事,既然如此,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说明我薛亮,需要你刘亦然。”

  刘亦然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我一直想不通,刚才吃饭时才想明白,我说黑话,是因为采访时接触过相关人等,你在美国生活,怎么会知道国内的黑话?就算是你CC系后人,动用了非常手段,这些黑话你想懂,也得费点儿时间。”

  薛亮道:“你要是因为黑话这事怀疑我,那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公司在全世界打捞宝藏,在国内也有合作,捞宝的行当,社会人盯上的多,不懂几句黑话,你说我生意还怎么做?另外,我一直知道你在试探我,这都没用。你现在只有跟着我才能保命,洗脱你的杀人嫌疑。如果能过了这个坎,你还有什么话要问,我一定明明白白地答复你。不过,我现在不是你的敌人。”

  刘亦然沉默半晌,并未答言。此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两人身边,薛亮上车,坐了后排座,关上车门,摇下窗玻璃,对刘亦然道:“你到底来不来?不来,咱们就此别过;来,就赶紧上车,别让师傅等着。”

  刘亦然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在司机发动车子之前,问道:“我最后问一次,我对你的价值到底是什么?你能把我带出地下饭局,也能把我送到武馆。你们三个人,你、欧静儿、周华,按照你的说法都会抢我,只不过,你先抢到手了。”

  司机转头看一眼刘亦然,倒是没说什么,只问道:“你们去哪儿?”

  薛亮道:“师傅,你直接往前开,一会儿我告诉你地址,现在我要先安慰这位小兄弟,你把耳朵张大,无论听到了什么,都管好嘴。”

  说完他贴近刘亦然道:“你当真说对了,我怎么会舍得让你被别人抢走,我不抢你走,自然会有人抢你走,至于说为什么,你觉得你有什么价值?你自己明白,只有一个原因,你是清古斋的人。那么,清古斋里有什么秘密是你不知道的?”

  刘亦然默不作声,只是低头沉思。司机挂挡,启动,加速,车子沿着公路平稳向前驶去。

  薛亮看着副驾驶座位上的刘亦然,嘴角向上扯动,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似乎是为了一举击倒他,轻描淡写地道:“只不过,如果那些人想要找的是清古斋,你现在逃走了,那清古斋的其他人此刻怕是危险了。”

  刘亦然不由面色一变。

  薛亮看在眼里,知道切中了刘亦然的心思,这才慢慢道:“比如说陈蕾。她的命,此刻还在不在自己手里,倒真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刘亦然紧咬牙关,双手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指节因用力而渐渐发白,口中不由轻轻吐出两个字,那正是他的担忧所在:“陈蕾……”

  注释

  [1]点穴功夫并不神秘。中医理论的穴道,讲究通则不痛。针灸扎穴,左为补,右为泄。点穴的功夫为截,和针灸相反,是将通畅的穴道脉络封闭,截住穴道血脉,血脉不通,因此让人疼痛难忍。被点中要穴者,半边身子没力气,丧失了攻击的能力。传统点穴手法讲究上打咽喉下打裆,左右两肋奔中央。看明白点穴奥秘,再看陈生与许豪的点穴对战,惊险处有之,必杀有之,而点穴把人定住,则是根本没有的事。影视化的点穴是夸张了,真正的点穴,是拿人关节穴位要害,限制人的行为能力,使其暂时失去战斗力。

  [2]黑话,意指没机会动手,正休息着,听老大在布置几个人怎么配合,一人挡住对方视线,另一人找机会动手,调换包,趁人不备动手,看到有旅客把衣服挂在上面,把自己的衣服也挂在上面,有财路。

  [3]意指你是有势力的头,专在火车上盗窃,我不切你的行。

  [4]搭子,指同伙。

  [5]意指跟着的事主钱很多,但不敢下手,一人吃不下,一起干吧。

  [6]意指撬了几把锁,没多少钱,活不好干,有钱的事主也有别人同样盯上了,对方势大,我们只好躲着,心有不甘。

  [7]拉帮结派。

  [8]哪个帮派?

  [9]吃四方,盗窃为生。

  [10]做过几宗买卖?

  [11]刚入江湖,没做过什么大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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