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云珂放下战地日记,下楼去卫生间。忽然听到琴房的位置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呼救的声音。
担心外婆,云珂悄悄地走到琴房门口,侧细听。这次她听到了房间里外婆的呓语般地呼唤。
“孩子!一定要救你妈妈!……”
“救妈妈?……”云珂疑惑地推将房门打开一道缝隙,然后朝**看去!
没有人?!云珂立刻慌了起来!还没得云珂反应过来,从门后面突然跳出来一个白色的身影!云珂受到惊吓以后连退几步,这才看清是穿着睡衣的外婆!
“孩子不要走,不要去,就在妈妈这里等着他回来吧!妈妈这次一定让他进家门!……”
“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呢?听着云里雾里的!”
“你是谁?!”外婆这时忽然又直直地看向云珂!
“外婆,我是珂儿啊!”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姑娘!你也是苦命的孩子!……”
“那个姑娘是?”云珂紧走几步追问道。
“我认出你来了,你叫——”
“珂儿!”
就在外婆即将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时,云素怡的声音突然从两人背后响起!吓得云珂一个激灵!
“云姨!……”
云素怡穿着睡衣,长发披肩,端着烛台,无奈叹了口气:“外婆需要休息,我来哄她,你快去睡吧。”
云珂悻然地走出了琴房,但是在她心里,澜儿这个称呼,似乎好像听着有些耳熟。
第二天清晨,云素怡早早去了医院。
云珂见外婆还在安睡,自己便跑到院子里的地下室前,想去里面再找一些线索。可是,门上挂着的两把新锁链,彻底让云珂绝望了。
无奈之下,云珂又想到了唐文和!于是,她锁好了院子,一出门正好看到了顾晓春送回来的自行车。于是,她跳上车子,一路飞驰先来到了南市。
“晓春!顾晓春!……”云珂急吼吼地跑进了罗善堂,正看到顾晓春在坐堂问诊。
可是,顾晓春好像是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我跟你说话呢!”云珂跑过来瞪着顾晓春!
正在号脉的顾晓春,松开寸关尺,嘱咐了面前的妇人几句话,然后头也没抬地说道:“你来,有事吗?”
云珂知道昨天的事可能对顾晓春有些激烈的触动,但是她此番来意也是想要打开自己的迷惑心结。
“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
“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顾晓春无奈地叹气道。
“我想给你看这个!”云珂也不理顾晓春的情绪,从挂包里掏出了那本战地日记!将其摊开,“这是唐叔叔给我的战地日记!记载着我爸爸的事情,你爸爸不是也参加了——反正,哎呀!我们一起去问唐叔叔——”
“你哪里来的这个照片!!”顾晓春豁然站起身质问道!拿着那张云珂父亲与唐文和的合影照片!
面对顾晓春如此惊愕的表情,云珂惊恐地连连后退。
“你怎么了?”
顾晓春楞柯柯地嗫嚅道:“……这是我的父亲。”
云珂一时没听懂:“你,你,你不是见过唐瑶爸爸吗?怎么成你爸爸——”
“我没开玩笑!照片里唐文和身边的这个人是我父亲——顾长铭!”顾晓春低呼道。
“怎么可能?!唐叔叔明明亲口对我说的!”云珂也瞪着眼睛,怒气冲冲地反驳道。
“难道说,你真的是……”
云珂看着顾晓春的眼睛,她知道顾晓春想说什么,但是她承受不来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的感情,在一瞬间都土崩瓦解!云珂开始不停地后退,频频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你少胡说八道……”
顾晓春刚想伸手去抓云珂。不料,云珂转身便飞奔出了药铺!
“云珂……”顾晓春站在原地,一种复杂的苦涩涌起在心头。
这时,罗老先生走了过来,狠狠拍了一下顾晓春的后背:“唉!你快去把珂儿追回来呀!珂儿出了什么事,我和你爷爷都饶不了你!”
顾晓春回过神,这才跟着匆匆冲了出去!
沪西警局,局长办公室里。
于素笔挺地站在办公桌前。桌上摊着一些万兴宝局里面的枪战死者照片。局长宋谏云带戴着老花镜翻看着照片,紧缩双眉。
“盛五的事情,特高课那边什么意见?”
“还没有表态。”于素微微清了一下发紧的嗓子,接着说道,“我认为日本人应该知道盛五和蒋佛海的关系,或者,这根本就是日本授意的事情。”
“日本人不放心我们,是很正常的事,特别是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宋谏云这时放下盛五那被乱枪打死的照片,摘掉老花镜,一边捏着眼睛,一边说道,“看来,这一局我们非赢非输了,不过,搅乱了整局棋的气口也不算是坏事,名利场输赢一时而已,生死场,我们一定要赢。”
于素点头答应:“您说得对!”
“下一步,你有什么看法?”
“破案!”于素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嗯,我就喜欢你走一步,能看三步的习惯。”宋谏云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于素,“去办吧,大张旗鼓地把案子办好。”
“是!”于素转身朝门口走去,身体微微松弛了下来。
“特高课和军事委员会的新一轮行动开始了。”
于素闻听此话,心里一惊!整个人刚想转身,但是立刻强制自己站住了,然后微微侧过脸,淡淡地问道:“额,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局长头也不抬地朝于素摆了摆手。
于素出了局长办公室,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驾车直接去了虹口码头的仓库,去见了老刀。
“……你最近小心。”于素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老刀往卡车上搬货。
“知道了,医院那个人,现在就动手吗?”
“你不要动了,我亲自去办,那边你查的怎么样了?”于素转而问道。
“上面说蒋佛海身边的一个人,有些可疑。”
“上面的情报准确嘛?”
“刚端掉了一个条线,刚好与我们的线有重合,局内的情报还在核实,我需要再确认!”
“知道了,我走了!”于素扔掉烟头,转身上了轿车。
“小心!”老刀突然站定。
于素看着后视镜老刀,轻轻挥了挥手。
正午,唐文和正在指挥着手下清理商社里面的存货。忽然看到顾晓春和云珂分别从两个黄包车上走下来。两个人也没有什么交流,一前一后,表情都非常的古怪沉闷。
唐文和在把两人让进办公室的人时候,隐约发觉两个人都在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看得唐文和莫名疑惑。
云珂和顾晓春沉闷地与唐文和寒暄了几句后。云珂随即拿出了战地日记,顾晓春也掏出了那张云珂战地日记里面夹着的照片。唐文和见状,立刻就匆匆关上了房门。紧接着,唐文和走回来,神色紧张地把桌上的日记本和照片收起来,扣在了桌上。
“……你们说,这个人都是你们的父亲?”唐文和看着顾晓春和云珂,刚开始有些哭笑不得,但是面对两人,看着看着,他的笑容就凝固了,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他第一次看顾晓春的那种熟悉感,原来是源于此!可,小楼,云珂,云素怡,自己也不可能弄错的!
“怎么会这样?……”唐文和低头叹息着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我和顾团长,是在战场上相遇的,并未对顾团长的家事有所太多了解,我只知道那个时候团长十分惦记自己在杭州的小女儿,至于他有没有儿子,我倒是不清楚,不过后来——”
“老板!……”
唐文和还没说完,就被外面的伙计打断了话。唐文和紧张地把日记和照片还给两人。紧接着,办公室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老板!外面有人来谈生意,要买我们的清仓货!……”
一听伙计这么一说,唐文和立刻对云珂和顾晓春使了一个别出声的眼色!紧跟着,他快步走到办公室的空博古架前,招呼顾晓春奋力推出了一道暗门。
“快走!这门直通后面的弄堂,出去以后告诉唐瑶和她妈妈,坐今晚的船赶紧走!……”唐文和低声催促着两人。
顾晓春见此情景,无奈之下,只得拉着云珂进入了暗门之中。云珂在暗门里看着渐渐又被门挡住了的唐文和,心里一阵愧疚与担心。
唐文和这边整理好博古架,然后把钥匙插在保险上,便匆匆走到办公室前打开了门。门一开,站在门口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发着抖的伙计,另一个正是友信商社的田中信,则满面春风。
“唐先生,幸会。”田中信微笑着点头致意。
“田中社长。”唐文和摊手将田中信让进屋里。
“呵呵,唐先生,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田中信坐在刚刚顾晓春坐过的椅子上。
唐文和装作匆忙把保险箱上的钥匙拔了下来,笑着解释道:“没什么,我在整理账目,您知道的现在租界很乱。”
“没错,不过您放心,我们日方有责任维护租界的平稳过度。”
“噢,这个我相信,前些日子不是还搞了一个军队大游行嘛!”唐文和似笑非笑地说道,随后,他为田中信倒了一杯茶,递了过来,“听说你想收我的货?都是些存货,您别亏了。”
田中信喝了一口茶,笑着说道:“呵呵,这么好的茶叶,怎么能说是存活呢?呵呵,您这铺子我也想承租下来,这样,您这个老板才安全。”
一听安全这个两个词,唐文和脸色微微一变:“田中社长,我不是太明白您的意思。”
田中信则继续不慌不慌地说道:“唐先生,我也不绕弯子了,您是知道的,重庆一直在追查什么,而这件事,军事委员和特高课,愿意施以援手,有考虑到您的生活,所以希望我出面转达保护您的意愿。”
“保护?”唐文和冷笑一声,“从何说起呢?”
“那您为什么要举家迁离上海呢?”田中信反问道。
“租界兵荒马乱,这个理由难道不够充分吗?”
田中信放下茶杯,云淡风轻地说道:“唐先生,我也就开门见山了,当年原国军驻防淞沪的宪兵六团,少校特务营长,秦峰,您认识吗?”
“不认识。”唐文和淡淡地说道,但是鬓角那条长疤上的青筋已然凸了起来。
“呵呵,听说,这个秦峰能征善战,居然能在日军一个重炮旅团和一个突击支队的猛攻下,坚守阵地一天一夜,不过最后还是惨败,好在他得到了及时的炮火掩护,编入了十九路军下辖的一个加强整编团,对了,团长顾长铭,您总该认识吧?”
听到这里,唐文和脸色阴沉,怒视着田中信而不语。
“您的身后我是了解的,不过,外面宪兵队的小林中尉还是希望,我们能好好谈谈。”
“你们要的是我!”
田中信似乎是明白唐文和的话,站起身,笑着点了点头:“当然,我们只是希望您能配合军事委员会,把一些事情说清楚而已,这总比您落到重庆那位老板的手里要好吧?您是知道的哟?”
当顾晓春和云珂赶到了唐文和的家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距离唐文和被宪兵队带走,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杜萍手忙脚乱地在指挥佣人收拾东西,顾晓春也在帮着收拾。而身着睡衣的唐瑶则双眼无神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默默流泪。
“哦哟!我的大小姐!您倒是快收拾啊!真的是气死吾了……”唐瑶的妈妈杜萍时不时会跑到门口催促几声。
可是唐瑶就是充耳不闻。云珂坐在床边抚着唐瑶的肩膀,不停地安慰着:“……唐瑶,你要振作起来!我们找你表哥,于处长想办法!你爸爸一定会没事的……”
良久,唐瑶转过脸,呆滞地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云珂猛然一愣。
“表哥?于处长?哼!为什么你有那么多人爱着你,为什么你还不满足?”
“唐瑶,你误会了……”
“现在我才知道爸爸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唐瑶,对不起……”
“我真的是傻子,你走吧……”
“唐瑶……”
“走啊!——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唐瑶怒吼着冲出了房间。
云珂呆呆地坐在床边,也是泪流满面。转瞬之间,那本自己心爱的战地日记,却变成了潘多拉魔盒。
这时,房门一开!屋子里所有人的动作立刻僵住了!目光齐刷刷地都汇聚到了门口!
“喔哟——杜云!你要吓死姑姑啊!你可来了……”杜萍边捂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姑姑!您现在不能走!”
杜云匆匆来到姑姑杜萍面前,十分严肃地说道:“为什么?!你姑父都出事了!他早跟我要走,我也没太当回事的……”
“您听我说!”杜云奋力摆手制止了姑姑的啰嗦,“正因为如此!你们在租界里面,于素才能暗中保护你,你要是出了上海租界,那就到处都是日本的天下了!”
听了杜云的话,杜萍也一时没了主意,抓着杜云的胳膊,摇来摇去,带着哭腔说道:“这可怎么办呐!真是没有活路了……”
“姑姑,您听我说,我现在安排了一处隐秘的住处,您带着唐瑶暂时去避一避,我这边和于素再想办法!您不要着急!情势再有变化,我会安排你们直接去香港。”
听了杜云的话,顾晓春也觉得有理,但是碍于之前的事情,自己一直没说话。杜云这时安抚好姑姑杜萍,主动走到顾晓春面前。
“晓春,这里有我,你快带着云珂离开这里。”
顾晓春看着杜云十分诚恳的表情,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但是心中隐隐对唐瑶还是有一丝不放心。于是,他偷偷写了一张字条塞进了唐瑶的手里,让对方不要声张。随后,便带着云珂离开了一片混乱的唐家。
这次顾晓春为了安全,执意与云珂同乘一车!车上云珂一直在默默流泪,顾晓春此时内心有一种冲动,想把云珂当做妹妹,或许,正坐在自己身边的就是自己苦苦寻找了十来年的妹妹!但是又一转念,自己一直不就是应该这样吗?至此,心里另一个自己也才明白,原来这些年相处以来,云珂从来都不是妹妹那么简单的身份。只不过,是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他对于寻找母亲和妹妹的执念太深,才会封闭了心里一直渴望被爱,去爱的情感。
“云珂,不管事情的结果是什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我会照顾你一辈子。”顾晓春的声音平实但是带有一种笃定的力量。
“不是的不是的,我自己要亲眼看到真相,真相不是你施舍给我的!不是的!……”云珂释放出哭腔,猛然开始疯狂捶打着顾晓春胸膛。
当两人回到小楼,已经是临近傍晚了。
两人一进院子,居然看到顾晓春的师父,罗老先生正在院子里为云珂的外婆施针!罗老先生周围,还站在云素怡,顾晓春的爷爷,还有阿宝娘。小院子里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的人。
“外婆!您怎么了?……”云珂扑过去看着眯着眼,还在胡乱挥舞着手臂的外婆。
“你们去哪了?!”云素怡沉着脸,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责备!
“我们……”顾晓春默默低下了头。
“回家我再收拾你!”顾爷爷狠狠点指着顾晓春,随即转而扶起了云珂,“囡囡啊,你怎么能这么大意,你外婆现在的病情已经过了嗜睡的症状了,整个人不停地乱动,要不是阿宝娘及时发现院子里有人喊叫,后果不敢设想啊……”
“外婆,对不起……”
“好了,我现在为她施了针,她能安静地睡上一会儿,唉,人怎么能不睡呢?”罗老先生端详着渐渐平息下来的外婆,不停捋着胡长长的白胡子,似乎欲言又止。
随后,几人把外婆安顿回了琴房。顾晓春便也同师父罗老先生,自己的爷爷告辞了。出了小楼顾晓春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师父,您看出什么了?”
罗老先生深深叹了一口气:“老夫行医几十载,倒是见过一家如此病症,这病可是代代相传啊!发病时机不分年龄。”
这话一出,顾晓春浑身就是一个冷战!
“怎么会样?……”顾晓春转身问自己的爷爷,“爷爷您知道我母亲家可有这样的病症?”
顾爷爷气呼呼地摇了摇头:“你母亲毁掉父母之命,与家里决裂,执意要与你父亲在一起,受这行伍之苦,即便是你出生后,我们两家都没有在一起吃过一顿饭,好好想谈啊,我顾家真是愧对素澜啊……”
“原来还有这番内情……”听着爷爷的话,顾晓春在内心莫名缓缓舒了一口气。
入夜,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顾晓春在查看爷爷安睡了后,偷偷摸出了自家院子。而在自己院子外的弄堂口出,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准备好面对真相了吗?”
“这只是真相的一部分。”顾晓春坚定地看着驾驶位置的于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