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青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重新检查自己的额头。上次被江东打伤了的淤青还在，幸好头发有点长了，好歹遮住一些。

　　这是他在对警方承认自己的心理疾病问题、并且承诺会全面协助调查十年前沈思月的案件后，第一次来警局向方舟报道，他希望自己看起来好一些，起码不要像个疯子。

　　毕竟这年头人人都可能是八卦记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用手机拍下了他，上传到网上闹出一段“彭城首富之子再入警局”的新闻。

　　“进来聊聊吧。”方舟叫他一声，指了指询问室的门。

　　这地方来过太多次，已经很熟悉了，沈天青应声起身，摆出笑脸跟了过去。

　　只是这次一进门又感觉有稍许不同，因为询问室里除了方舟之外，还有一名做笔录的警员，并不见白朗的身影。

　　“狼哥呢？”沈天青忍不住问，“他今天不来吗？”

　　“怎么就那么在乎他？”方舟的笑容有些僵硬，“他手上有别的案子在忙，今天只是我单方面叫你来，但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能像信任他那样地信任我。”

　　这么快，又有新案子？是不是又跟风水密语有关？沈天青满心好奇，但看方舟的表情不太好，只能压下嘴边的问题，笑着说，“那当然，我全力配合警方，你和狼哥，对我来说都一样。”

　　方舟“嗯”了一声，打开资料夹，拿出几张照片，在桌面上向沈天青推了过去，“你看看吧。”

　　这几张照片都像是偷拍，根据不同方位的视角，大致能勾勒出是在一间快餐店内，画面中的主角是一位中年女性，梳披肩卷发，身材偏瘦，看起来像是店长。

　　其中一张照片正拍到她站在收银台旁边抬起头对顾客说话，于是整张脸毫无遮挡地显现了出来。沈天青在看到的刹那间瞪大了双眼，很快把眼神调开，但不出几秒钟，又抬眼回望了过去。

　　方舟捕捉到这一幕，干脆伸手把那张照片拿起来，举到沈天青面前，“看清楚了？你认得吧？”

　　沈天青深吸了一口气，没说话。他的心在打鼓，有些模模糊糊的影像在脑海中转动，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点懊恼，今天或许应该吃了药再来，那样起码可以保证，在重大刺激下，自己不会发作。

　　“袁梅，今年五十二岁，籍贯棋州。二十一岁那年跟沈西来结婚，定居彭城，”方舟念着手里的资料，“根据官方记录，两人婚后育有一子一女。女儿沈思月，儿子沈天青。我说的对吗？”

　　沈天青觉得自己应该作出回答，可是喉咙里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来。

　　“所以，这个女人，”方舟点了点照片，“我们找到她了，她是你母亲。”

　　“我不太记得她了，看照片，模样倒是没太变，”沈天青艰难地说，“我小时候，她跟我爸经常吵架，三天两头地跑出门，后来有一天，她走了，再也没回来……”

　　“是，关于这件事，十几年前彭城的一家杂志社还专门写过文章，”方舟拿出一份影印版的资料，上面刊登着硕大的人物照片，是以手掩面的沈西来，那时候他远比现在年轻，还很清瘦，旁边附带着满是噱头的标题：《富豪娇妻神秘失踪？沈氏集团总裁亲口承认妻子离家未归》。

　　沈天青只扫了一眼就把目光调开，“我不记得我爸接受过这方面的采访，只记得有一天他把我跟姐姐叫过去，对我们宣布，妈妈不会回来了，以后我们只有他。”

　　那天的气氛阴沉得令人发抖，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感到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得难受。沈天青还记得姐姐在一旁紧紧拉着他的手，两个人的都掌心冰凉，只能依靠彼此的温度。那年沈思月十二岁，他才九岁，三年的距离写在年龄上，似乎注定了姐姐要比他承担得更多。

　　“当年妻子失踪，沈西来没有报警，他坚持说那不是什么事故，而是自己无能，让妻子跟别的男人跑了，是家丑，不想外扬。而十年前，你姐姐沈思月出事以后，沈西来又对外宣布，说他怀疑女儿是去投奔多年前离家出走的母亲了，还声称女儿一直跟母亲有联络，”方舟盯着沈天青的眼睛，“据你所知，她们之间的联系，真的存在吗？”

　　沈天青摇了摇头，“我不确定。姐姐有很多事，也没有告诉我。”

　　“你爸爸之前说，你姐姐是离家出走，结果我们找到了她的尸体。联想到当年他也说自己的妻子是离家出走，所以我就开始怀疑，是不是这里面还有另外一桩命案，”方舟顿了顿，“不过现在看来，好消息是你母亲还活着，她没有出事。”

　　“你们……”沈天青的声音有点发抖，“你们跟她谈过了吗？她知不知道我姐姐已经……”

　　“根据我们的调查，你们的妈妈袁梅女士已经改换了名字，她现在叫做郑安琪，居住在澳门，为澳门的一家连锁快餐店工作，这次是因为新店开张所以才出现在彭城。”方舟说。

　　“我们正在跟澳门警方联系，争取拿到一些她在澳门生活的具体信息。不过我想，几个月前，你姐姐的心脏、头颅、手骨接连被发现，这是彭城近些年来最恶性的案件，不仅本地媒体很关注，全国各地的新闻媒体都在追踪。你母亲就算再两耳不闻窗外事，应该也会知道一些风声的。毕竟是她的女儿，她怎么可能不关心呢？”

　　万一她真的不关心呢？沈天青忍不住想。当年母亲突然的出走，或许早就下定决心不会理会他们这对姐弟了，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对他们不闻不问。就好像十三仙曾经说过，并不是天下所有的母亲，都具备爱孩子的能力。

　　“这次叫你来，是想征询一下你的意见，”方舟接着说，“我们认为，你母亲也是案件的关键人物之一，接下来，会围绕她进行一系列的调查。你有权利知道这一切，我也想问问你，你要不要跟你母亲见上一面？”

　　“见面？”沈天青惊慌地重复了一次。

　　“对，我们可以安排一次，”方舟解释，“当然，你们接触的同时我们也会在场。”

　　“我不知道见了面跟她说些什么，她对我来说已经像是个陌生人了……”沈天青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我甚至怀疑她可能都不记得我了，万一她看着我，问我，你是谁？那我该怎么办？我……”

　　方舟有些诧异，他没想到沈天青会表现得如此慌乱。看他的样子，就像是个心灵受到创伤的可怜孩童。尽管就目前调查的进度来看，他的确是沈思月案的嫌疑人之一，可这样一个人会是个恐怖凶手吗？经过这几个月以来的接触，方舟不得不承认白朗所说的，沈天青更像是一个受害者。

　　“我想考虑考虑再做决定，”沈天青问，“舟爷，你看行吗？”

　　“你可以考虑两天，”方舟想了想，问，“你打算去跟白朗商量吗？”

　　沈天青明显一怔，“可能会问问他的意见，但如果他有别的案子在忙，恐怕也不会理我……”

　　方舟吐出一口气，“这件事，我建议你还是自己做决定，不要一有什么新情况就第一时间去找白朗。”

　　沈天青心情复杂，他意识到了一些问题：眼前的这位重案组组长似乎对白朗警官心存芥蒂，难道他们两个不是一条心吗？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开口问个清楚时，只听方舟又说，“十几年前，喜福会最兴盛的时候，胡黄白柳四大门里，你知不知道哪一门是给你们沈家做事的？”

　　“具体的不太了解，”沈天青回答，“不过听说好像是胡门。”

　　“那你知不知道，白门是给哪一家做事的？”方舟的语气忽然锐利。

　　沈天青摇头，但是他仿佛已经预见了那个答案。

　　果然，方舟吐出两个字：“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