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看着韩青黛道：“像我这种怪物，一直在找依靠，找人理解，寻找温暖，但是，我想要的是百分之百的理解和温暖，可我清楚，那是不存在的，就像是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百分之百属于自己的一个人。当然，我不是说要束缚对方，让对方时时刻刻都在自己身边，我想要的只是一份不被背叛的温暖，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上的。”

　　韩青黛下意识道：“那不是正常的吗？”

　　桑落笑了：“不，不正常，因为没有人能够做到，我这么说，你大概会无法理解，但是，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的，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自己经历才会知道。不过，大多数人不会承认，不会承认自己的心里住着不止一个人，他们会粉饰自己，正常人都会那么做。”

　　桑落很偏执，这种偏执是边缘性人格障碍与生俱来的，就和陈向恒一样。对他们而言，承诺也好，誓言也罢，都是一种咒语，但这种咒语只能束缚他们自己，无法束缚他们深爱的人。

　　桑落在遇到张沐瞳后，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那个人，他将所有的关注都放在了张沐瞳身上，除了工作之外，他的人生只剩下了张沐瞳。但是这种爱会让人窒息，会让人觉得被监视，最重要的是，张沐瞳实际上无法理解桑落，虽然桑落承认自己有病，自己不正常，自己是个怪物。

　　“既然你知道，你就要改。”

　　“你这样下去就是在伤害我。”

　　“正常人的爱不是你这样的。”

　　“爱一个人不就应该让她快乐吗？”

　　桑落很清楚张沐瞳说的是对的，他也清楚张沐瞳还小，那个年龄未经世事，怎么能懂那些？就算自己偏执，但方向是对的，奢求的也是没错的。他不断告诉张沐瞳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提醒张沐瞳不要以自己的单纯去看待整个世界。

　　最重要的是，桑落知道，张沐瞳心里还有其他人。

　　桑落苦笑道：“对我这类人来说，感知能力简直就是超能力，每次都中，就算没有证据，即便对方只是发送的文字信息，我都能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即将发生什么，很难理解对吧？那已经超出第六感的范畴了。”

　　第一次是那个暴雨的下午，张沐瞳说自己在图书馆读书，但是桑落莫名的觉得心慌，因为张沐瞳突然发消息来说自己去图书馆读书，这就很反常。而且，其中潜藏的意思无非两个，她不希望被打扰，她也许无法及时回复桑落的讯息。

　　那时候的桑落无法像如今一样控制自己的行为，所以，他开始不断给张沐瞳发消息打电话，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内，桑落都在不断自责，但又不断重复。他在劝说自己不要那么做的同时，也无法阻止自己那么做。

　　一个小时后，张沐瞳发了一条短视频给桑落，说自己回去的路上因为暴雨的关系困住了，所以没回复消息，没有生气的意思。要知道，以张沐瞳的脾气性格，桑落那么做，只会让她彻底爆发。

　　但是张沐瞳没有。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桑落的感知是完全正确的。

　　桑落没有就此将这件事翻篇，而是不断质问，因为他想要一个结果，一个答案，哪怕是这个答案会让他彻底掉入深渊。

　　终于，张沐瞳承认，她实际上去酒店见了前男友。

　　桑落回忆到这的时候，不断深呼吸着，呼吸都在颤抖：“她对我说那个男人伤害她的事情，我也知道了那个男人的一切，长相外貌、工作、收入。”

　　韩青黛闻言下意识道：“你感觉受到了侮辱，因为那个男人完全无法与你相提并论，对吧？”

　　桑落看着韩青黛，忽然反应过来：“陈向恒经历过类似的事情，说过类似的话，所以，你知道，对吧？”

　　韩青黛微微点头：“你们果然是一类人。”

　　桑落道：“其实，换个正常人也会那么想，只不过，不会如我们那么难受，那么难以理解，我开始分析所有的细节，甚至分析了我毛孔里的每一处，我都不理解为什么那个男人一句话，就能让她去酒店，因为我不够好吗？我真的不能理解。”

　　有些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不过，桑落从那之后平静了很多，他知道某些事是拦不住的，他决定装傻，装傻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他给过张沐瞳承诺，他承诺要保护她，仅此而已。所以，不管张沐瞳做了什么，他都必须原谅，这是他施加给自己的诅咒。

　　但是，没有人可以理解桑落的那种痛苦，他还装不知道，送张沐瞳上车去见那个男人。

　　一次、两次、三次到桑落也不知道多少次，桑落实在撑不住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张沐瞳嘘寒问暖，因为他得不到回应。

　　爱一个人是怎么样的，谁都清楚，真正爱一个人满眼都是对方，就算暂时分开，一分钟也要看六十次手机，期待她的消息。

　　桑落说到这，顿了顿道：“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一天，她发消息对我说，她遇到麻烦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桑落说完又缓缓摇头，“我知道会有这一天，因为她在吃慢性毒药，迟早有一天会彻底毒发的，如之前所说，有些事不经历是不会知道的。”

　　桑落没有做任何回复，满脸冷漠地看完消息后将手机扔到一旁。

　　桑落又道：“那天晚上凌晨，我正在与睡眠做抗争的时候，又收到了她的消息，她说自己站在那个酒店的楼顶，还说很对不起我，如果还有下辈子，她一定乖乖听我的话，待在我身边。”

　　说到这，桑落的眼眶红了，闭眼的同时别过头去。

　　韩青黛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不想让桑落再继续说下去：“桑落……”

　　桑落抬手制止韩青黛：“你听着就好了，不要说话，一个字都不要说。”

　　桑落努力呼吸着，但声音已经哽咽：“我赶到酒店楼下的时候，她就落在我跟前，大概五米的位置，发出一声巨响。”

　　桑落傻了，站在那看着被摔得变形的张沐瞳，张沐瞳还穿着那条碎花裙子，穿着打扮和初次见桑落的时候一模一样。

　　呼吸停了，心跳也停了，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刻停止了。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好像被死神带走了，长久的死寂后，桑落崩溃了，后面发生了什么，桑落完全没有了记忆。

　　此时，门外的王逸柯浑身一颤，一直在门口听两人对话的他，终于在这一刻想起来，他为什么觉得桑落如此的眼熟，因为张沐瞳自杀的案子就是他亲自勘查的现场。那时候的桑落还有些胖，和现在看起来完全是两个人，而且，黑夜和大雨阻隔了视线，他只记得有个男人在那嚎啕大哭，试图挣脱周围人的束缚去扑向张沐瞳的尸体。

　　原来那就是桑落。

　　韩青黛也觉得要窒息了，但她没有大口呼吸，她担心自己任何一个稍微大一些的动作都会刺激到此时此刻的桑落。

　　桑落继续道：“我醒来已经是好几天后了，张沐瞳的死就是自杀，这个案子没有什么好查的，但是，我知道事情有蹊跷，所以，我去找了她的前男友，不，应该是现男友，而我，我也不知道我是她的谁，但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我有责任查清楚真相。”

　　桑落在那个酒吧里找到了那个男人，又花了一笔钱找了个女孩儿将男人骗到僻静处，然后用自己的方法让男人交代。

　　桑落看着韩青黛道：“我其实没用什么手段……”说完，他自顾自笑了笑。

　　是的，没用什么手段，但是那晚的桑落就如同回到了很多年前一样，将男人打得血肉模糊，男人被打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原因，只知道抱头求饶。然后，男人告诉桑落，张沐瞳死前找过他求救，因为张沐瞳被人偷拍下了视频。

　　韩青黛忍不住问：“什么视频？”

　　桑落缓了缓道：“她被人下了迷药，和两个男人一起拍了视频。”

　　韩青黛知道了，她不需要再知道详细了，没有必要了。

　　但是，那两个男人是谁，张沐瞳又怎么会和那两个人去酒店，也就是她自杀的那个酒店，张沐瞳并没有说，只是说，那两个男人威胁自己，如果以后不随叫随到，就会公布视频。

　　张沐瞳的男友并没有帮助她，反而是羞辱了她一顿，还让她去求助桑落。也是在那一刻，桑落才知道，在张沐瞳对其他人的叙说中，自己只是张沐瞳尊敬的一位老师，仅此而已。

　　说到这的时候，眼泪还是从桑落的眼眶落下：“我他妈只是她尊敬的老师。”说完，桑落笑着开始流泪，“我他妈只是，一个，老师，她尊重的，敬仰的，不会骗她，会对她好的老师。”

　　韩青黛的眼眶也红了，她想到了桑落上次对她说的话——之所以他们能对我道德绑架，只是因为我有道德。

　　门口的王逸柯的手也在颤抖，他完全没想到张沐瞳的案子中还藏着如此残酷的真相。

　　那晚后，桑落陷入了长久的自我怀疑中，他自责，失去自信，整个人都没有了灵魂，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自己都不知道做了什么，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但是，他依旧动用了所有关系，用能想到的办法去追查那两个男人，终于让他查到那两个男人跑了，他们怕最终事情会曝光，所以去了甸北。

　　那么，我就去甸北吧。桑落对自己说，不为别的，就为了赎罪。

　　桑落已经将所有的问题都扛在了自己的身上，就连张沐瞳的死都归结在了自己身上，他知道那是偏执，也知道那是执念，但是，他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

　　韩青黛问：“这就是你去甸北的原因？但是……”

　　韩青黛想问，既然没有出入境记录，那么桑落肯定就是非法渠道前往的，以桑落的性格，他敢说出来，就表示他胸有成竹知道这件事不会被追究，也就是说，这件事另有隐情。

　　桑落自然没说是怎么去的，又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道：“在甸北算是有惊有险，但是，我不仅活下来了，还利用当地人找到了那两个杂碎。”

　　那两个家伙知道桑落是为了张沐瞳的事情而来时，已经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任谁都不敢相信，有人会为了那个女孩儿追到这里来。

　　他们不知道桑落是做什么的，自然不肯交代实情，所以，桑落只能用最原始的手段，也是最有效的手段逼迫他们。

　　那个暴雨的夜晚，桑落在他几位朋友的帮助下，将那两个杂碎带到了树林中，扔给他们两把铁铲，让他们自己挖坑。在甸北那个地方，很多人都是这样莫名其妙消失的，就好像从来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那两人依旧嘴硬，因为他们坚信桑落是国内的执法人员，那样做只是吓唬他们而已。

　　韩青黛没敢问桑落把他们怎样了，但是她相信桑落没有杀人。

　　桑落自然也没有讲详细经过，实际的情况是，有一个挖了一半就崩溃了，因为他实在害怕被活埋，跪在桑落跟前交代了一切，而另外一个见同伙交代了，也赶紧交代，争取所谓的宽大。

　　“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句话是真的，所有人都一样。”桑落冷笑道，“事情经过颠覆了我的三观，我是个写小说的，就连我都想不出那种情节。”

　　张沐瞳之所以会落在那两个男人手中，完全是因为她的好闺蜜好姐妹舒佩。舒佩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她出去鬼混的时候认识了那两个男人，就是因为其中一个男人会不时给她拿点钱，因为舒佩对金钱的渴望超出了一般人。

　　某次，舒佩和张沐瞳出去玩，被那两个男人看到，顿时对长相貌美的张沐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要舒佩约张沐瞳和他们一起出去玩。但是舒佩知道，张沐瞳是绝对不会和那两个男人混在一起的，而那两个男人为了达到目的，只要舒佩想办法约张沐瞳出来，剩下的事情他们自己搞定，还答应给舒佩买一部新上市的手机。

　　那部手机接近一万块，是舒佩根本不敢去想的。

　　于是，舒佩谎称自己家里急需钱的关系，欠了高利贷，现在还不上，但是放高利贷的看上了张沐瞳，只要张沐瞳和他们出去吃顿饭就可以一笔勾销。

　　张沐瞳单纯地相信了，因为在她心里，舒佩是绝对不会害她的。

　　这就是张沐瞳自杀背后隐藏的真相。

　　然后，桑落回国，开始调查舒佩，发现舒佩在九原市之后，也来到了九原，并且开始跟踪调查，然后伺机接近舒佩。

　　王逸柯和韩青黛却对那两个杂碎的下场很感兴趣，但是桑落压根儿没提，就算他们问，估计桑落也不会告知的。

　　桑落的情绪稍微稳定：“我是在社交网络上接近她的，因为直接在现实中接近，不管是偶然还是其他方式，其实都太刻意了，而且，我需要循序渐进，最重要的是，我想搞清楚她是不是还有救。”

　　韩青黛诧异，她完全没想到桑落会抱着这种念头，而不是单纯的复仇。

　　桑落笑了，笑得很无奈：“如果我只是想单纯的复仇，那用的方法就多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伤害别人，就是毁灭自己，那样自己就算不死，也会在监狱里蹲一辈子，所以，我原本的打算是，接近她，然后用自己的办法让她交代出一切，虽然我认为那种想法很幼稚，但总比做其他极端的事情要强。”

　　虽然桑落和陈向恒是同一类人，但是，他们却选择了不同的方法。不过，如果将桑落和陈向恒的经历完全对调，大概桑落也会做相同的事情吧。

　　只是，桑落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他和舒佩的见面竟然是因为章柳的死，更没有想到，章柳彻底陷入陈逸甫的魔掌就是因为舒佩，至于具体的经过，桑落自然不知道，他只是做了合理又准确的推测。

　　桑落见韩青黛没接着说，便猜到了：“陈向恒也没有完全交代，而是想见到我之后才说，对不对？”

　　韩青黛点头：“对，所以，等你伤差不多好了，我们会安排你们见面，另外……”说到这里，韩青黛看了一眼门口，低声道，“那天，陈向恒带走舒佩，只是逼她说出一切，而没有对她动手，是你们约定好的对吗？”

　　桑落直接回答：“对，所以，我是他的同谋。”

　　韩青黛却是道：“但是陈向恒不承认，你自己承认没有任何用。”

　　桑落道：“可是，我说的是事实。”

　　韩青黛却是道：“证据呢？”

　　桑落愣住，的确没证据，那番通话没有录音，也没有其他的文字证明，而他之所以要让陈向恒去帮助自己做这件事，其实就是为了阻止陈向恒再杀人，他希望陈向恒在了解到舒佩所做的那些事情后，能体会自己的感受，至少那样会让陈向恒知道，如果他杀了舒佩，就等于是桑落杀了舒佩。

　　陈向恒不会把桑落彻底卷进最后的漩涡中，所以，他不会对舒佩下手，那些油桶内什么都没有，座椅下也没有任何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