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恒戴上面具,穿上厚重的盔甲,开始成为另外一个人,他开始模仿周围人的生活状态,尽量让自己变得正常,可是,他脑子里那个声音不断在提出疑问,疑问开头永远是那三个字——为什么。
陈向恒开始将所有的精力放在了事业之上,他获得了陈逸甫的投资,组建了自己的公司,然后,他正式向蓝桉提出了交往请求。蓝桉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因为陈向恒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陈向恒,蓝桉也知道了陈向恒的父亲就是陈逸甫。蓝桉自身条件一般,唯一的资本就是那精明的头脑,她很清楚和陈向恒在一起可以为自己带来什么。
陈向恒自然也知道蓝桉内心的真实想法,但是他不在乎,他需要将曾经安放在章柳身上的一切转移到蓝桉身上去,他需要目标,否则,他该怎么活下去?
剧本杀兴起的那年,蓝桉在网上发现了刘晓风所开的那家“异道志异”,她带着陈向恒和章柳一起去玩,也就是那天,他们三人结识了唐秋樱、舒佩、张云竹和林檎。因为人数不够的原因,林檎这个店员也加入了游戏之中。他们所玩的剧本叫《开棺》,而这个剧本也是根据桑落异文化系列小说改编而成的。
虽然桑落并不在场,但命运也将他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塞进了这个悲剧之中。
讽刺的是,陈向恒参与游戏的时候,抽到的就是剧本中幕后真凶的角色,更讽刺的是,最终谁都没有发现陈向恒就是那个真凶。
所以,一切都是有预示的吗?
几个月后的某天,在一次聚会上,已经在银行工作的章柳忽然说起一个利息可观的理财项目。其他人虽然饶有兴趣地听着,但陈向恒却觉得这其中有问题,但他没有明说,只是安静地听着。
桑落闻言道:“你知道有问题,却没有明说,也没有阻止,你的潜意识中反而希望章柳遭受磨难,因为只有那样章柳才会怀念你的付出。”
桑落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陈向恒内心的阴暗面,这也是之后陈向恒愧疚的原因所在,就如五年前,张沐瞳曾经求助于桑落,而桑落也故意坐视不管一样。
那场聚会中,因为舒佩挑头拿出了两万,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要投资,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舒佩和章柳演的一出戏。
韩青黛忍不住问:“为什么舒佩要和章柳演这出戏?”
陈向恒回道:“章柳的男友,也就是那个医生是个有妇之夫,准确来说,他是个凤凰男,家境贫寒,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得以在大城市落脚,运气爆棚还找到了一个可以帮助自己事业的老婆,然后,那个家伙又认识了无助的章柳,因为他在医院提供的帮助,章柳以身相许,成为了他的情人。”
章柳和那名医生的关系就那么维持着,原本章柳没有任何奢望,她知道自己一辈子只能当医生的情人,就像陈向恒的母亲一样,完全对命运低头。可是,突然有一天,那名医生告诉章柳,他打算和妻子离婚,但妻子却不同意,除非他偿还妻子家那些年帮助他付出的金钱,一共三十万。章柳为了可以和医生长相厮守,开始利用职务之便行骗。过去那些年,章柳之所以不让陈向恒转账,而是拿现金,就是因为用于支付医疗费的那张卡就掌握在那个男人手中,她担心被男人发现那些钱是来源于陈向恒,但实际上男人根本不在乎。
实际上那个男人钟情于赌博和买地下彩票,他要与妻子离婚需要钱也是谎言,目的就是为了偿还赌债。他不敢对自己的妻子吐露实情,也不可能离开自己的妻子,因为他妻子家里有权有势,一旦离开,他就会失去一切。而章柳是一个钟情于自己,什么都愿意为自己做的女人,有这样的蠢货存在,就必须好好利用。
章柳骗客户,也欺骗因为剧本杀而认识的朋友。就连蓝桉也不知道,实际上章柳私下关系最好的不是她,而是舒佩。舒佩看起来就是个傻白甜,没有心机,无比善良,但实际上,舒佩却有着自己的打算,她需要拖章柳下水,因为还差最后一个人,她就可以摆脱非法高利贷。
陈向恒长叹一口气:“章柳的思想是很单纯的,对人也几乎没有防备,她不敢求助于我,不仅因为我和蓝桉已经是情侣,也因为她知道,她就算求我,我也不会再帮她,所以,她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因为章柳骗来的那些钱,不足以帮助男人偿还赌债,最终男人只能向章柳吐露实情。章柳知道自己被骗了,万念俱灰,她不敢去找蓝桉,因为她担心蓝桉会告诉陈向恒。所以,章柳找到了舒佩哭诉。
舒佩见时机成熟,便将刘晓风的非法网贷推荐给了她,让她去那里贷款,并且保证那是她认识的最讲理的贷款公司。
高利贷还有讲理的吗?
浑然不知是坑的章柳就那样跳了进去,对方很痛快的一次性就贷款给了章柳五万,不需要实质性的抵押,唯一需要的就是裸持身份证拍照,以及填写真实住址与工作单位。
然后,章柳就成为了刘晓风握有把柄的众多受害者之一。不管何时,只要刘晓风一个讯息,她就必须准时出现,用那种方式去偿还,否则的话,刘晓风就会公布她的照片以及偷拍下来的那些视频。
陈向恒的叙说让整个房间内的人都感觉到了窒息,就如同这里已经是真空状态一般。
陈向恒继续道:“原本她可以扛下去的,但是她和那个医生的事情被医生妻子获知了,医生妻子和医生一起找上章柳,医生妻子没哭没闹,而医生只是严肃地告诉章柳他很爱自己的妻子,和章柳在一起仅仅只是因为一时糊涂而已。”
说到这,陈向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完全在我预料之中,后来章柳找到我叙说这一切的时候,我内心获得了满足,那是一种报复的快感,我完全不需要做什么,就可以等到这样的结果,我也不需要再说任何刺激她的话,只需要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哭就好了,只不过,当她说出自己被非法网贷要挟的事情时,我就无法保持淡定了。”
陈向恒开始不断摇头,他无法形容自己的那种心情,章柳也并未让他帮助自己偿还高利贷,只是希望陈向恒帮助她去死。
那一刻,陈向恒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他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在精神病院内,母亲苦苦哀求自己,希望自己帮助她解脱一样。
陈向恒没有立即答应章柳,因为他不相信章柳,他需要用双眼去证实章柳所说事情的真伪。
说到这的时候,桑落插嘴问:“那个时候,你还在服药吗?”
陈向恒看着桑落道:“我一直在服药,特别是我当初发现章柳是那个医生的情人时,我的病情就比从前还要严重了。”
桑落点头:“继续。”
陈向恒闭眼道:“对,我藏在章柳所租公寓的小区里,等着收钱的人上门,我没想到的是,收钱的人竟然是林檎。”说到这,陈向恒睁开眼,“我看到林檎的时候,很惊讶,但是我知道,他只是一个跑腿的,所以,我跟着他又找到了刘晓风,那个剧本杀店的老板,那时候我以为主谋就是他,所以,我一直在观察他,这期间,我不仅发现了刘晓风私下与舒佩的接触,还发现了刘晓风与张云竹的苟且之事,最后竟然还发现了刘晓风会偷偷与陈逸甫见面,然后我迅速将所有的这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韩青黛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帮章柳偿还债务?至少那样的话,在那个时候就可以帮她脱离苦海。”
桑落看向韩青黛道:“你真的以为,陈逸甫、刘晓风这些杂碎会那么轻易放过被他们掌控的人吗?”
陈逸甫已经创造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地下产业链,最早自然是庞氏骗局,但是因为国家的大力整顿导致无法再继续,而且危险性太大。所以,陈逸甫开始转向非法贷款,不需要实质性的抵押,只需要一张照片或者一个视频,填写一份资料就可以轻而易举拿走那笔钱,对很多人而言那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可是,天上怎么会掉馅饼呢?
那些人自然无法偿还高额利息,加上有把柄在手里,那就只能按照陈逸甫、刘晓风的安排去做,只要按照那种方式去做,就会有新的把柄落在他们手里,继续被他们掌控着。他们也知道,人在那种环境下迟早会失控,一旦失控事情曝光就会带来麻烦。所以,等到一定的阶段后,他们就会以介绍国外高薪工作为由,将这些人弄去国外,也就是甸北,直接卖给那里的犯罪组织。
这些人自然不会通过正规渠道出境,所以,一旦被偷偷带过去,要想再回来基本上不可能,唯一的下场就是烂在异国他乡。
陈向恒很清楚,如果再不让章柳解脱,章柳就会被迫踏上前往异国他乡的路,会被继续摧残,说不定会死在别人手里。
陈向恒的眼神变得迷离:“她不能死在别人手里,她就算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陈向恒决定对付陈逸甫,但他的行为却不是为了对抗犯罪,对抗邪恶,而是为了报复。他觉得自己所有的痛苦都源于陈逸甫,虽然他可以直接杀了陈逸甫,但那样做对陈逸甫而言反而是一种福祉。他必须要让陈逸甫这些年来创造建立的一切崩塌。所以,他打算以章柳的死作为切入点,让整个案子在互联网上发酵,只要案件本身受到关注,那么背后的真相被挖出来是迟早的事情。
桑落问:“还有舒佩、蓝桉、唐秋樱、张云竹和林檎,这些都是你要报复的对象,但是对他们下手,并不完全是因为章柳。”
陈向恒看着桑落:“舒佩这种人就不应该活着,但是她也是我无法理解的一个人,我相信你也无法理解,对吧?”
桑落没有任何反应,虽然他心里是无法理解的,他不知道舒佩为何要做那些事?不管是五年前的张沐瞳,还是之后的章柳。
“人怎么可以坏成那样?”桑落和陈向恒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了这句话来。
是的,人怎么可以坏成那样?韩青黛也好,隔壁房间的王逸柯和曾怀明也罢,都是无法理解的。
自私是人的天性,张沐瞳和章柳何尝不自私?但是她们会控制,她们会对自己利用桑落和陈向恒产生愧疚,但舒佩不会,她不仅不会,而且还将自己的自私合理化,并不断放大。
韩青黛显得很激动:“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做的一切,如果不是因为牵扯进了桑落,也许不会如你所想的那么顺利。”
整件事如果出现了一点点偏差,就无法按照陈向恒设想的方向前进,最终的结果极有可能是陈向恒和舒佩同归于尽,该案表面上结案,而刘晓风、陈逸甫等人继续逍遥法外。
陈向恒的回答充满自负:“不会,我设计了十二个方案,就算没有牵扯进桑落,我也可以达到目的,我有这个自信。”说完,陈向恒又看向桑落,“不过,你的出现真的是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和方案,”
那个夜晚,章柳按照陈向恒的安排,先到了案发地点,为什么要选择章柳舅舅家的老房子?就是因为章柳舅舅就是那个介绍算命神棍给她亲生父母的王八蛋。正是算命神棍说章柳是个扫把星,才导致了章柳被愚昧无知的亲生父母送到了乡下,对章柳而言,此举完全改变了她的命运。
她无法对自己的舅舅做什么,唯一反抗的方式就是死在那里,她希望自己化为冤魂,甚至是厉鬼,永远诅咒自己的亲生父母和舅舅。
陈向恒继续道:“我是第二天早上过去的,去之前,我先到公司,我之所以要选择那一天,是因为那天有网课,你们很好奇我是怎么办到在上课的同时,还可以出现在案发地点的吧?其实很简单,因为……”
“因为你用了录像,”桑落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答案,“那网课你不是第一次上了,之前应该上了很多次,每次你都细心观察过,摸清楚了上课前的规律,是否要点名,其他认识的老板会不会和你打招呼,然后,你录下了上一次网课自己的视频,再直接嵌入就行了,这样一来,上网课的老师也好,其他学员也罢,都成为了你的不在场证明。”
这种不在场证明并不算无懈可击,但至少在表面上看是无法怀疑的。
陈向恒处理好相关的一切,便从暗门的位置偷偷离开,只是,他没有想到,他始终被陈逸甫的人跟踪监视。他变装并更换交通工具到达案发现场后,换上了准备好的防护服。
陈向恒穿上防护服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避免自己的生物痕迹留在现场。然后,陈向恒站在那里,看着章柳平静地换上那套血红色的连衣裙。
陈向恒回忆道:“那是她第一次与我坦诚相见,说出来也许你们都不相信,我和她之间的爱情是柏拉图式的。”
陈向恒刚说完,桑落却是问:“归根结底,你也是个正常的男人,你也不甘心,但是,你内心的那种骄傲是可以压制住欲望的,你不会碰她,不是因为觉得她脏,而是因为你很清楚地知道,她希望和你之间的感情是完全纯粹的。”
陈向恒笑了:“是,如你所说,我也是个正常的男人,我想不明白,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如此。”
陈向恒想不明白和搞不清楚的事情,是无法言表的,很复杂,包含了很多讯息,可以完全理解的只有桑落。因为五年前,张沐瞳和桑落之间也是柏拉图式的。讽刺的是,不管是张沐瞳还是章柳,都会认为如果桑落、陈向恒触碰了她们的身体,那么这段感情就不再纯粹了。
桑落冷冷道:“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们觉得我们是好人,好人就不应该有那种欲望,好人就应该遵守承诺,应该承受她们赋予的苦难,她们可以把一切都给另外一个人,留给我们的只有她们自以为还算纯洁的灵魂。所以,我很讨厌有人夸我是个好人,一旦被人贴上这个标签,我们就必须按照人家所指定的标准去做。”
血红色的连衣裙并不是章柳喜欢的,包括那双红色的高跟鞋,她仅仅只是希望自己死后可以化为厉鬼。
做完这一切后,章柳将绳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缓缓走向那个鬼手图案的位置,但陈向恒没动手,他站在那等待着,希望最后这一刻章柳能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呢?
陈向恒希望章柳能对自己说一句对不起,诚心诚意的那种。
可是,陈向恒又清楚地知道,他将儿时的戏言当做承诺本身就不正常,凭什么章柳就必须站在原地等着自己?一个不正常的人不能以自己的标准去衡量一个正常人。不正常的人才会为了一个承诺坚守,天底下有几个正常人会真的坚守承诺?
有吗?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真的有吗?
章柳没有说对不起,只是背对陈向恒道:“开始吧。”
陈向恒将绳索挂在门把手上,以那里作为支点拉动绳索,那一刻他心里带着愤怒和不甘,也带着痛苦和悲伤。他不断安慰自己,不管怎样,最终章柳还是死在自己手中的,她死了,也就永远属于自己了。
求生的本能让章柳挣扎着,伸手抓着自己的脖颈处,将那里抓得血肉模糊。陈向恒则是缓慢转身看着,看着章柳的身体彻底软了下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当时的情绪是什么,只是那么看着。
为什么要叫舒佩到现场?就是为了给舒佩一个警告,也是为了让舒佩知道,章柳就算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陈向恒甚至希望舒佩可以因此崩溃,然后告知执法部门相关实情,但是,那是他的奢望,舒佩面对这种情况,除了惊恐之外,不会有任何愧疚。她反而认为章柳死了,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会被彻底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