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天过海
加上后来支援的警员,总共二三十人的搜查队伍,沿着每一处地道出口的方圆几百米搜索,一直忙活到暮色时分,都没有找到与凶马案相关的魔术道具、马蹄铁及蹄形钝器。
另外,技术人员对整个地下世界进行了痕迹取证,只找到了袁秀英的指纹和脚印,并没有找到唐白的。
唐白在暮色里骑着电动车回来了,见门前停满了警车,还有一些来来往往的警察。他一脸茫然地看着袁秀英:“妈,这是怎么回事?”
“哦,上次来找我们的那个脸上有疤的人被杀了,他们怀疑跟我们有关,所以就过来查一下,没什么事。”袁秀英平静地说。
“那个人那么厉害,上次差点把我们娘儿俩杀了,还是八斗哥出手救的我们,我们能有本事杀得了他吗?”
“管他呢,他们要查就查呗,为人不做亏心事,怕什么半夜鬼敲门。”
唐白“嗯”了声,也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阵,孙四通宣布收队。
唐白见一众警察都离去了,又颇为不放心地问了袁秀英一遍:“妈,没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啊,有事的话,我们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吗?”
“妈,我想了想,我们还是把房间换回来吧。”唐白犹豫了一会儿说。
“为什么要换回来?”
“我,我……我觉得换了房间我会不习惯。”
“因为你不习惯,所以就不管妈妈了,是吗?妈妈会发病,你也无所谓了吗?”袁秀英看着他,有些生气,很少见的那种生气。
“妈,不是这样。”唐白忙解释,“我只是……”
“别说了唐白,妈妈希望你永远都是那个听话的好孩子,希望你能过得好。妈妈也知道,过去发生了许多不幸的事情,无论怎样,我们都挺过来了。所以,就让那些不幸过去吧,就当它们没发生过,我们重新开始,可以吗?”
“嗯。”唐白很听话地应了声。
那一刻,袁秀英再也忍不住心中汹涌的情感了,她把唐白揽过去,抱在怀里,用手轻抚着他的后脑勺,眼泪大颗地落下……
她想起了十月怀胎的时候,每天轻抚着隆起的肚子,期待着小家伙的降生;想起把他送进学校,松开他的手,转过身后,心里突然的缺失与空落;想起那个男人抛弃她时,唐白很坚定地站在她身边,说愿意跟妈妈一起过苦日子;想起唐白发高烧昏迷,医生下过的病危通知,那一瞬间她感到天旋地转……她愿意为他承受命运中所有的不幸和痛苦,就算为他去死,也在所不惜,只要他能过得好。
“妈,你这是怎么了?”唐白的脸颊感受到了妈妈那滚烫的泪水,心里有些慌。
袁秀英抹了一把泪,笑了笑:“没什么,妈妈只是年龄越大,越对你放心不下,想着以后妈妈不在了,还有谁陪着你啊。”
“妈,你说什么傻话呢,什么你不在了,你会长命百岁的。我还要给您找个好儿媳,让您抱孙子呢。”
“这可是你说的哦。如果你不给妈找个好儿媳,不给妈生个好孙子,妈可就死不瞑目了。”
“妈,你干吗又提死字。我们都会好好的,没事的。”
“那你得再答应妈妈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你要答应妈妈,无论怎么样,你都不能死在妈妈前面,让妈妈变成无依无靠、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妈,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老是提死字呢?”唐白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妈不是跟你说了吗?妈最近老是做噩梦,心里慌啊。别管这些了,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妈妈吧?”
“嗯,我答应。”唐白点了点头,心里突然感到莫名的刺痛。
“行,我去做饭了。”袁秀英擦了下眼角的泪痕,“在你做任何决定之前,都要记得今天答应妈妈的话,不然妈妈就不认你了,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唐白应声。
唐白还是觉得应该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又能发生什么事呢?也许妈妈真被噩梦吓到了吧。
专案组成员回到刑警队,叫了快餐吃完之后,召开了会议,刑警大队长王三强也到场了。
技术人员首先说了对阎老三屋子里痕迹的提取情况,确实找到了和夏长生死亡现场一模一样的鞋印,图文一样,鞋码一样。由此可以证明,阎老三就是杀死夏长生的凶手,可以给夏长生之死结案。
然后回到凶马案上,大家都一致认为,凶马案的真正凶手就是袁秀英了。
整个案件的过程就是黎东南、曹连城、吴国晋、赵飞虎和夏东海五人约着一起去五谷村八组的山林里打猎,大黄狗蹿出来阻止黎东南,被夏东海开枪打伤,另外几人随即一起出手,将受伤的黄狗活活打死。袁秀英应该是在发现狗丢之后查看监控,才发现了大黄狗被打死的全过程,于是实施了针对五人的报复计划。
案件中的两大疑点,为什么是凶马进入现场,为什么明明监看着唐白家,凶马却仍在外面杀人,也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因为袁秀英学过杂技、川剧以及魔术,她将这些经验杂糅起来,将家里的矮马伪装成凶马,她则藏身其中,进入案发现场,使监控无法发现;另外,通过地道离开屋子前去作案,巧妙地掩饰了作案时间,作为不在场证据。
所以,种种迹象显示,凶马案的凶手就是袁秀英。
“那个很可疑的唐白呢?”王三强问。
“应该跟唐白没关系。”孙四通说,“我们对地下室做了痕迹取证,里面只有袁秀英一个人的指纹脚印。而且,那个地道入口也是在袁秀英房间里的床底下,也不大可能两个人一起藏在凶马身上从地道里出去。”
“可好几次案发前唐白都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怎么解释呢?”王三强问。
“这就有三种可能了。”孙四通说,“第一种可能,袁秀英让唐白帮她踩点;第二种可能,袁秀英故意让唐白成为烟幕弹,用来麻痹警方;第三种可能,确实只是巧合。”
王三强说:“所以,唐白还是有可能跟案件有关,只不过没行凶,是吧?”
孙四通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行了,又回到关键的问题上了,证据呢?”王三强看了一圈,目光落在李八斗身上,“证据在哪里?不能在这个最关键的节点上一无所获、功亏一篑吧!”
李八斗说:“那里遍地是山,很难找出她把道具藏在了什么地方,随便一座山都能搜上好久。也可能是她骑马出去的时候并没有魔术化,而是在路上的某个点进行了伪装,那就更难找了。”
“我是在问你办法,不是让你说不行。”王三强有些生气。
“办法有啊,那得看队长你的能力了。”李八斗针锋相对。
“看我什么能力?”王三强问。
李八斗说:“你不是说安排人去省城劝黎东南回来吗?黎东南如果能回来,我们就可以抓到现场的证据了。”
“妈的,说到这里,老子就是一肚子气。”王三强说,“本来黎东南已经答应回来了,就在他准备动身的时候,接到白山这边手下人的消息,说是阎老三被杀了,他打死都不回来了,他已经吓破胆了。”
“那就再想另外的办法让他回来。”李八斗说。
“想什么办法?”王三强问,“你有办法吗?”
李八斗说:“之前黎东南利用我打阎老三的监控视频逼我离开刑警队时,我想到过一个法子,就是找黎东南的其他犯罪证据对付他。他盘踞白山这么多年,能混到今天的地位,犯罪的事肯定没少做,只要有他的犯罪证据,他不回来,就用手铐把他铐回来!”
“对啊。”王三强也说,“我也耳闻过黎东南的一些事,也想过调查他,只是苦于一直没有关于他的案子报过来。而且很多事都是他手下的人干的,跟他没直接的关联,但我们要深挖的话,肯定也能找出东西。等找到他的把柄了,还由得他回不回来吗?李八斗,看来你还是有几把刷子的。行,就这么办,明天就由你亲自抓这个事,无论如何,把黎东南给我弄回来!”
“袁秀英那边,还得继续盯着吧?”孙四通问。
“继续盯着?”王三强说,“没什么意义吧,不是说她装了监控,能看见外面吗,还能盯什么?何况,地道也找到了,难道去地道口盯着?地道都已经被发现了,她不会傻到还从地道口出来吧?再说,现在她唯一的目标是黎东南,黎东南不在白山,她应该不会有动作吧。”
李八斗不以为然,他建议说:“我觉得可以选两个地方继续监视,一个是唐白家出村口的那处至高点上,藏在那个地方可以看得见一整片地方的动静,也不会被发现。一个是从她家到镇子上去的必经之路上,在那里守株待兔,令她防不胜防!”
“嗯,这个方案可行。”王三强说。
“对了,我突然有个疑问。”冷笑说。
“什么疑问?”王三强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
冷笑说:“我们所知道的是,因为夏天的死,唐白两次跟阎老三交锋,一次是去阎老三家兴师问罪,一次是八斗哥说的阎老三去唐白家杀他们母子俩时,唐白再次追问夏天的事,后来我们还发现唐白下班之后去了蛤蟆丘那边。种种迹象显示,应该是唐白对阎老三有作案动机才更合情合理啊,为什么是袁秀英呢?”
“这个倒没什么。”李八斗说,“唐白喜欢夏天,可能也有杀阎老三的心。但阎老三曾想杀唐白母子,这对袁秀英来说是不能忍的。她能为了一条狗的死杀那么多人,又如何忍得下别人杀她儿子?或者,她也可能知道唐白会杀阎老三,她也不希望唐白做出这种事来,反正她已经背负几条人命了,也不在乎多一条。”
“这袁秀英还真是厉害。”包古说,“我们到处抓阎老三没找到,她怎么就把阎老三找到,还杀了他的?”
李八斗说:“她也很少出来,那她又怎么会知道关于夏东海、吴国晋和赵飞虎这些人的信息的呢?她肯定有她的方式,我猜测她应该还有一台和魔术道具一起藏起来的电脑,而且擅长黑客技术,从大数据中查找到他们的信息,从而精准出击。”
“这么玄乎?”包古一脸夸张,“斗哥,你别吓唬我,一个农村妇女居然跟国家特工一样,她何德何能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李八斗说,“下午我和她对话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她的气场,而且,这些年她的经历应该让她的内心蜕了一层又一层的皮,一个真正有决心的人是无所不能的。如果说不能,那就是你还没被逼到那个份儿上。”
“好吧,反正你比我厉害,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包古说。
王三强问:“谁还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吗?没有的话,就这么定了,一是李八斗负责找黎东南的罪证,二是依然分两组换位置盯着袁秀英!”
没人有其他意见,于是就散会了。
新的一天,李八斗也有了新的惊喜。当他绞尽脑汁想着从哪儿下手寻找黎东南的罪证时,罪证自己找上门了。
一个去山上砍柴的村民捡到了一个背包,发现背包里有匕首、望远镜之类的东西,怕惹上麻烦,就交给了派出所。派出所的民警在背包里发现了一个U盘,没想到竟然是吴国晋讲的黎东南的罪行,就立马报到局里来了。
吴国晋在U盘里讲到了黎东南帮他和夏东海平事的很多细节,并附有一些和黎东南通话的录音证据。虽然这不是黎东南的全部罪行,但已经足够对黎东南实行抓捕了。
王三强当即对那边还在和黎东南斡旋的刑警下令,让他们直接将黎东南铐回来。
李八斗就在旁边,立马就跟王三强说:“不,王队,不能把黎东南铐回来。”
王三强不解:“为什么?”
“从过去发生的事来看,我那个秀英阿姨本事很大,如果我们把黎东南抓回来,想必她也会知道。如果被警方铐回来的人,还能没事地待在自己家里和公司里,她不会怀疑有诈吗?那样她就不会动手了。如果是把人关起来,她就更不可能到警方控制的范围内杀人了,那我们的计划就泡汤了。”
“嗯,是这个道理。依你的意思呢?”
“我们可以用犯罪证据直接和黎东南谈,让他配合我们将功赎罪,然后让我们的人穿着便衣,跟黎东南一起出差回来,让他像往常一样工作和出行,然后我们再安排顶级高手在黎东南身边二十四小时监视及保护他,等鱼上钩,确保万无一失。”
“行,就这么办。”王三强当即把黎东南的犯罪证据传给那边的刑警,让那边的刑警和黎东南进行了交谈。
在犯罪证据面前,是直接回白山受审,还是抓住这样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黎东南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后者。因为他知道,警方一旦把他的所有罪证深挖出来,他必死无疑。唯有配合警方抓住凶马案的凶手,将功赎罪,他才有一线生机。
而且,他也很想知道凶马案的凶手到底是谁,也想弄死这个凶手,毕竟正是这个神秘莫测的凶手毁掉了他的一切。
黎东南重新回到白山这座破旧的小城时,突然想到了一句很经典的台词: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只不过他和胡汉三的回来,不是一种回来。他的回来是眼看着这座城市将属于另一个崛起者,而不再属于他。
李八斗坐在窗前冥想。如果黎东南回来了,袁秀英仍然不行动呢?刚好,孙四通也来找他,说了跟他一样的顾虑。
很显然,对警方来说,越快破案越好,但对袁秀英来说,是等得越久越安全。至少她近期行动的可能性极小,警方不可能把大量警力浪费在这种极小的可能性上。
于是,孙四通跟王三强通了电话,王三强再一次召开专案组会议,问大家的意见。
他们目前能做的不外乎这些,要么继续寻找袁秀英藏起来的证据,要么让袁秀英自己上钩,抓她的现形。而这两个方案都得耗费相当长的时间,而且赢的概率都很小。
“拿点办法出来啊。”王三强说,“能卡在这关键的时刻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吭声。
“我倒是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李八斗突然说。
“赶紧说,什么办法?”
“敲山震虎。”
“敲山震虎?怎么个意思?”
“我们引黎东南回来,等对方上钩,这是被动的方法。我们不妨主动点,让黎东南去一趟唐白家,见见我那个秀英阿姨,告诉她,知道是她杀了夏东海、吴国晋、曹连城、赵飞虎和阎老三,所以,他会让她和唐白为这些人陪葬。如此一来,我那秀英阿姨应该会坐不住的。她或许无所谓自己面临什么样的威胁,但一定会倾尽全力保护唐白。而保护唐白的最好方法就是杀了黎东南,以绝后患。这样的话,她就算知道警方在盯着她、保护着黎东南,她也有可能铤而走险。”
“嗯,这办法不错。”王三强立马认同,“可以这么做,我们得变被动为主动。那你去跟黎东南沟通一下细节吧。”
李八斗“嗯”了声,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偏偏散会之后,包古还凑到他身边:“哟,斗哥,你这招够阴的啊。抓住人性的弱点,堪称致命一击,这下你那秀英阿姨只怕是逃不过了。”
李八斗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人生有很多事,总是让人感到为难。无论是唐白,还是秀英阿姨,都是他很亲的人。他曾这么想过,他们有什么事,他都会倾力相帮的。而现在他要亲手为他们挖坑,把他们埋下去。
但是他没的选,凶马案不能不破。既然杀人,无论什么理由,都得接受法律的制裁。这是法律的威严,也是执法者的责任。
袁秀英端着一些果子和肉食去了庄稼地里的两座坟前,在那里呢喃了一会儿,便跪在坟前磕头作揖。
不知不觉间,有些伤心的往事涌上心头,她不由得流下两行眼泪。
她想起那年遇见的那个男人,她为了他义无反顾离家出走,后来,那个男人却弃她于水火;她想起父母给她的无尽的爱,她却从没放在心里,而当她被全世界遗弃时,还是父母收留了她,可她还没来得及尽孝,父母就已经远去。
如果说这一生她对不住谁,就只有九泉之下的父母了。她对唐白当然也有愧疚,她觉得自己身为母亲,没有给他创造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不过,她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他。虽然给得不够,但她确实已经拼尽全力了。
又黯然神伤了一阵,袁秀英起身回了家。
两辆车从远处驶来,在袁秀英身边停了下来。
黎东南下车,走到袁秀英面前,两眼盯着她,也不说话。他实在没想到,做下了那么多骇人听闻的杀人凶案的凶手,竟然是这样一个看起来邋邋遢遢、其貌不扬的女人。
女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眼神涣散,一看就知道此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啊。
黎东南身后站着几个虎背熊腰、杀气腾腾的男人。
“你叫袁秀英是吧?”黎东南问。
“嗯,有什么事吗?”袁秀英显得很拘谨。
“那个什么凶马就是你搞的鬼吧?”
“什么凶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那我就让你知道知道。”黎东南突然抬手一耳光,打在了袁秀英脸上,打得袁秀英一个踉跄。
“黎总,别发火,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身边一个看起来浓眉大眼、器宇轩昂的男子赶紧拉住了黎东南。
这个男子叫罗战,是特警队的一名高手,被安排在黎东南身边充当他的司机,二十四小时监视保护他。黎东南此行的目的仅仅是威胁袁秀英,说些狠话,不应该动手。
被罗战拉开,黎东南还在咬牙切齿地指着袁秀英:“你别跟我装疯卖傻,我知道凶马就是你搞的鬼,跟我玩,看我怎么玩死你。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在我面前打过一个喷嚏的人,坟头上的草都已经很高了。你看我怎么玩死你!还杀我的马,让我不好受是吧?那你就等着感受一下给你儿子收尸的滋味吧!”
本来表面上看起来茫然惶恐的袁秀英,听到后面这句话,突然抬眼看向黎东南。那一刻,她的眼里似乎有一种烈火般的光芒。
“在想怎么弄死我是吧?”黎东南冷笑道,“我今天来,就想当面跟你说,既然我们都已经知道彼此了,那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看谁死在谁手里吧!”
“嘿嘿嘿。”袁秀英笑了起来,“嘿嘿嘿嘿嘿——”
她也不说话,就那么傻笑着。
黎东南作为一代枭雄,听着这笑声,竟觉得毛骨悚然。
唐白骑着电动车回来了。他看见了围着袁秀英的黎东南等人,赶紧把电动车停在一边,往这边跑过来,护在袁秀英身边:“妈,你怎么了?他们打你了?”
唐白发现袁秀英脸上那个红了半边脸的掌印,怒道:“谁打的?!”
一瞬间,他的眼里有了喷火般的杀气。
“我打的,怎么了,想弄死我吗?”黎东南一脸轻蔑。
唐白没说话,与黎东南对视着,眼里锋芒毕露,似乎酝酿着某种可怕的情绪。
“唐白,没事的,我们回家。”袁秀英怕唐白冲动,赶紧将唐白拉开了。
唐白还有很多不甘,一直看着黎东南。
黎东南却笑着嘲讽道:“别不服,你这副样子会让你死得更快的。我给你掐指算了下,三天之内,你必有血光之灾,被送进火葬场!”
“唐白,我们走,走……”袁秀英催促道。
“趁着还有点时间,给自己选块好坟地吧。”黎东南远远地冲着唐白母子俩的背影喊道。
等两辆车嚣张地扬尘而去之后,唐白突然站住脚步:“妈,我们还是把房间换回来吧,我昨晚睡你房间整晚都没睡着,今天上班都没精神。”
“你是要把妈妈气死啊。如果你再提换房间的事,就只会有一种结果。”
“什么结果?”
袁秀英看着他:“你明天回来的时候,就见不到我了。”
“唉。”唐白叹息了一声,不知怎么说。
“你把妈妈之前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妈妈没有病死,你是想把妈妈气死是吧?”
“行,我不提了。”唐白低着头往前走,满腹心事。
“再看两三天吧,如果到时候你还睡不习惯,妈就跟你换回来,怎么样?”袁秀英说。
“嗯,好的。”唐白微笑了下。
黑夜慢慢降临,在村口半山的一块凸石上,李八斗目光犀利地盯着前面的道路。虽然群山和庄稼都一片沉寂,但他还是盯得特别认真。
十点左右,李八斗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因为他隐约看见了一匹缓缓行走的马。那马走着走着,突然扬蹄而起,冲锋陷阵般往前狂奔,转眼跑过了村口,消失不见了。
李八斗赶紧给孙四通打电话,声音里难掩激动:“孙老师,赶紧通知黎东南那边的同志,凶马出现了!”
此时,黎东南别墅不远处,有几辆看起来很普通的货车和出租车,里面坐着便衣警察。只不过他们似乎觉得今晚也不会有什么异常,就躺在车里打起了盹。
突然对讲机里传来凶马出动的信息。所有人一下子打起了精神,立马各就各位,只等凶马出现,再对它进行抓捕。
此时,跟黎东南睡在一个房间的罗战也接到了电话,立马全神贯注地备战。
然而,大约五十分钟后,弯月湖半山别墅区的保安报警说,一匹骨架高大、毛色血红、双眼通红的马跑进了别墅区。
正往黎东南别墅赶的李八斗接到孙四通的电话,说凶马没去黎东南的别墅,而是去了夏东海死的那个别墅区。
“它去那里干什么?”李八斗还有些愣。
孙四通说:“不会是她的情报出错了,以为黎东南在那里吧,毕竟黎东南有个情人住那里。”
“应该不可能。凶马杀人,从未失手,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不管怎样,它去那里总是有原因的,我们已经动身过去抓它了,你也往那里去吧。”
“哦,我想起来了。”李八斗脑子里突然一个激灵,“他去那里恐怕是要杀唐世德!”
“唐世德?”孙四通略迟疑了一下,想了起来,“她前夫?”
“是的,唐世德和他现在的小老婆就住那个别墅区,所以今天晚上凶马的目标不是黎东南,而是唐世德!得先想办法让人通知唐世德藏起来,再让就近的保安赶过去,争取先一步阻止凶马才行。”
“可我没有唐世德的联系方式啊。”孙四通说,“我让那边的派出所派人过去吧。”
“哦,我有唐世德的电话,我跟他联系。”李八斗突然想起为了调查唐白,他曾留过唐世德的电话,当即就拨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却一直没人接。
此时,唐世德在洗澡。他那小老婆听见他的电话响了,就去帮他看了下手机。看见屏幕上显示着“八斗”两个字,就去跟唐世德说,有个叫八斗的人打电话找他。
唐世德听是李八斗打电话来,心想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估计又是调查唐白什么的,想起上次李八斗对他的态度不是很好,也就没好气地说:“别搭理他。”
李八斗一连打了三次,都无人接听,也就懒得再打了。
唐世德洗完澡出来,看见他那娇美可人的小老婆,就直接搂进卧室去了。卧室里很快就传来了嬉闹的声音。
一匹骨架高大、毛色血红的马已然出现在别墅门口。马扬起前蹄用力地敲打着屋门。
“什么情况啊。”正准备寻欢的唐世德突听到外面的动静,围着浴巾走出卧室去开门。一打开门,一匹骨架高大、毛色血红的马映入眼帘。
“这是凶马,那匹杀了很多人的凶马!”唐世德反应过来,吓得连连倒退。
马也不言语,往唐世德疾冲过去。马身裂开来,从上面跃下一个全身上下都被罩住、只露了双眼睛的人,手里提着柄马蹄形的锤子。
“别杀我,别杀我,有话好说,我有钱,你开个口就是……”唐世德退着退着,被后面的沙发绊倒了。
那人并不与他说话,径直提着锤子上前,一锤又一锤砸向他的头。
“哎呀,妈呀,杀人啦。”唐世德的小老婆从卧室出来,看到这一幕,惊叫出声。
很快,她也没有任何悬念地命丧锤下了。
派出所的人磨磨蹭蹭地赶到唐世德家时,只看见了倒在血泊里的、两具头被砸烂了的尸体,不见凶马的踪影。
孙四通带着刑警队的人刚赶到石笋镇上,就接到了派出所那边的电话,说唐世德两口子已被杀死,但不见凶马的影子。
李八斗也已赶到弯月湖别墅区外,然后接到了孙四通的电话,说凶马已经作案完毕,可能在返回的路上,让他赶紧去唐白家堵现场。
袁秀英回去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还要卸下装备,牵马回圈,有很大的可能找到她的犯罪证据!
李八斗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他想也没想,当即就往回赶。
孙四通留下了两个人处理现场,然后也迅速带人往唐白家赶。那里有很多条地道,也有很多山,他担心李八斗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李八斗一路疾驰,除了摩托疾驰的声音,没有他想听到的马蹄声。
他在想,按道理说,他从五谷村一路追来,凶马若杀人返程,应该与他在途中相遇才对啊。难道他进镇子之后,凶马才出镇子,所以彼此错开了?有这么巧吗?
就算真是这样,那他骑着摩托追上来,也应该追到了啊!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呢?袁秀英杀唐世德是理所当然的啊。唐世德害了袁秀英一辈子,让她落得如此之惨,她杀他也在情理之中。那是哪里不对呢?
李八斗绞尽脑汁地想着,终于想起了是哪里不对!
袁秀英杀唐世德没什么问题,问题是她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杀。她明明可以在更早的时候杀掉唐世德的,可以在杀死夏东海之前,甚至可以更早,但为什么偏偏选在现在呢?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袁秀英真正想杀的人是黎东南!
但她知道,警方晓得黎东南是她的猎杀目标,已经将黎东南保护起来了。这种时候,她想杀黎东南简直难如登天。所以她故意露出破绽,去杀唐世德,将警方的人马引过去。当警方全力以赴来弯月湖别墅区围捕她时,她却已经离开,直接去杀黎东南了!
李八斗反应过来,立马给孙四通打电话,让他不要往唐白家赶,赶紧带人回去救黎东南,或者通知离黎东南别墅近的派出所调人过去予以保护,并让罗战提高警惕,全力防备。
“她会再去杀黎东南?”孙四通也有点蒙。
李八斗说:“来不及解释了,应该是这样,您赶紧部署,我们耽误这么大一阵,她只怕就要到了。”
“我知道你说的这种可能性是有的,可万一她没去黎东南那里,而是回去了,咱们可就错过了抓她现行的机会。相反,我们只要堵着她家里,无论她去杀谁,总得回去,我们就可以守株待兔。”
“那就棋行两步。将我们的人分成两组,一组去她家附近等着,守株待兔,一组赶紧对黎东南那里进行救援部署。”
“行,我马上安排大勇他们去她家里等,我们一起去黎东南别墅吧,能在现场抓到她更好!”
李八斗答应,立马加大油门,往黎东南别墅那边疾驰。
就像李八斗预料的那样,凶马杀唐世德,只不过是声东击西,它真正的目标其实是黎东南。
黎东南别墅外的便衣警察尽数撤走,去唐世德家抓凶马了。凶马杀完唐世德,出现在了黎东南的别墅外。
岗亭里坐着两个保安,正在抽烟聊天。他们认为老板有警察贴身保护着,警惕性就完全放松了。他们认为自己只需要聊好自己的天,充当一个群众演员就好。
凶马从侧边的人行道进了别墅,都已经往屋里去了,其中一个保安才发现,他愣了一下,赶紧喊道:“凶马,凶马来了!”
他也不敢贸然去挡凶马的路,只顾在那里扯着嗓子喊,都忘记打电话通知黎东南了。岗亭离别墅还有段距离,他再喊下去也是枉然。
岗亭里那个跟他一起抽烟的同伴听见他的喊话,也注意到了凶马,便丢掉烟头,拿起对讲机通知其他同伴。
此时,黎东南正和罗战从别墅的楼上下来。
罗战接到了孙四通的电话后,思虑再三,因为不清楚凶马的底细,为了以防万一,他决定让黎东南藏到车里,然后由他在黎东南的房间里等凶马。哪知道才打开门,就与凶马狭路相逢了。
黎东南陡见门外的凶马,吓得一个哆嗦,赶紧转身往后跑。罗战也顾不得关门,迅速往后跑了几步,拔出枪试图震慑住凶马。黎东南见罗战有枪在手,稍稍放心了些,躲在了罗战的身后。
然而,凶马发狂一般扬蹄而起,猛冲过来。
罗战虽有一身本事,但他自知无法扛住一匹马的冲撞,赶紧往一边闪开。他倒是身手敏捷地闪开了,却忽略了躲在他身后的黎东南。
黎东南被凶马直接撞飞了出去。凶马紧随而至,用马蹄踩向黎东南。黎东南以往的气势**然无存,此刻只顾惊慌地大喊救命。
“乒”的一声枪响,凶马的身子晃了一晃,那扬起来往黎东南头上踩下去的脚滑了滑,踉跄着差点摔倒。
“乒!乒!”接着又是两声枪响,凶马的脚步踉跄着,身子却倔强得没倒下去。
然而,就在罗战以为已无大碍时,凶马的背突然裂开来,一包白色的粉尘在他面前爆开来,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罗战意识到那是石灰,知道那东西入眼了会很伤人,赶紧闭眼往一边躲开。可防不胜防,石灰还是入了他的眼。
此时,支援的保安赶过来了。又是几包石灰在空中爆开,保安们防备不及,有的被呛得剧烈咳嗽,有的在大叫着“啊,我的眼睛”!
那个全身上下被遮得只剩一双眼睛的人也轻微地咳了声,大概也是被浓重的石灰味呛到了,但并没有什么大碍。
那人提着一柄马蹄形的铁锤,向挣扎着爬起来准备逃跑的黎东南走去。
不知道是被马撞伤的缘故,还是心里着实惊慌,黎东南想往楼梯上跑,结果一脚踩空,摔在了楼梯上。他还想爬起来跑,可那柄铁锤就像死神的镰刀一样往他的头上砸下,砸了一锤又一锤。
砸了很多锤之后,那人转过身来,看着那匹倒在地上的马。马睁着一双明澈的眼睛,似乎在诉说着什么。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流出,身子因疼痛而瑟瑟发抖……
那人揭开面罩,露出了一张斑驳的脸,正是嫌疑最大的袁秀英。她来到马身边跪下,用手轻轻地抚摩着它的脸、它的头……
马眨了两下眼,眼里溢出几滴晶莹剔透的泪水。
袁秀英的眼眶也溢出了泪,泪水顺着沧桑的脸庞无声地滑落,滴在了那匹马的脸上。马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不许动,举起手来。”罗战缓过神来,举着枪命令道。
袁秀英抬起眼来,没有畏惧,只有决绝。突然,她提起旁边那柄马蹄形的铁锤,向罗战冲去。
“乒!乒!”连续两声枪响,她的身子摇晃了一阵,最终还是重重地倒了下去。她伸出如老树皮般的手,试图轻抚不远处的马的尸体。
“唐白,妈妈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啊……”说完,她咳嗽了两声,吐出两口血来。
那些杀气腾腾冲过来的保安也不动了。他们都看出来袁秀英已经不行了。
“急救中心吗?赶紧准备好救人,我这里有一名枪伤人员立马送到……”
罗战反应过来这是重犯,立马打了急救电话,接着他弯腰抱起了袁秀英。他将她抱起来的时候,她的手无声地垂落了下去。
袁秀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李八斗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看见这一幕,他的心像被狠狠捶打了一样。
“秀英阿姨——”
李八斗只这么喊了一声,喉间就已哽咽。他从罗战手里抱过袁秀英,抱得紧紧的。小时候那些温暖和感人的记忆,终究像一场美丽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到地上消融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