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之死
上午九点,周国栋亲自出席了关于蛤蟆丘的坟坑案情会议。
刑警大队长王三强及刑侦中队长厉长河均在场。
差不多熬了个通宵的孙四通和李八斗也都与会,他们两个是必需的主角,不能缺席。
首先由孙四通说了案件的大致情况。无论是姜初雪家、医院,还是蛤蟆丘坟坑的监控,都有阎老三的犯罪证据,姜初雪本人也提供了笔录。警方已经完全可以确定,阎老三就是蛤蟆丘坟坑系列女性死亡案件的凶手。
孙四通说完,李八斗举手想要补充发言。
周国栋看着他,温和地说:“你说。”
李八斗说:“我想就孙老师的话补充一点,除了蛤蟆丘现在已发现的十余具女性尸骨案,还有一个案件跟此案有关,可以并案过来。”
周国栋问:“什么案件?”
李八斗说:“十多年前,一个小女孩吴诗佳的被杀案。”
“那个案子?”周国栋皱了皱眉,“我知道,凶手很残忍,现场也很干净。警方当年曾动用大量警力,成立专案组,经过地毯式的嫌疑人排查,都没有找到线索,后来就搁置了。那起案子跟蛤蟆丘坟坑案有什么关联吗?”
李八斗说:“我分析过诗佳被害案,她的下体虽被利器所伤,但并未被侵犯过。这说明凶手的目的并非猥亵,只是出于一种变态心理。诗佳是个性格很好的女孩,平常也不见她跟人红脸吵架什么的,她不可能跟一个那么变态的罪犯有什么仇怨。那么,凶手的作案动机可以暂时排除仇杀,那他为什么要对诗佳下手呢?诗佳长得特别清纯漂亮,凶手很可能有某些变态心理,就是对长得清纯漂亮的女孩有某些怨恨或仇视,譬如一个漂亮的小三勾引了他父亲,致使其家庭不幸;也或许是他谈了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女朋友抛弃伤害了他之类的。
“可是,我查找了警方的案卷记录,并无一起跟诗佳案痕迹相似的案件。这不符合一个心理变态者的作案特征。一个如此变态的人,既然已经因为这种变态心理走上了自我毁灭的道路,就不会只犯一起案子,他会为了满足自己的变态心理再次甚至多次犯案。问题出在哪里呢?凶手肯定换了更隐蔽的作案手法。回白山以来,我晚上经常穿梭在县城和石笋镇的大街小巷,想找到凶手再犯案的痕迹。直到某个晚上,有个草帽男鬼鬼祟祟地跟踪初雪,欲图不轨,还好我及时赶到,初雪才幸免于难。我更加确信当年那个凶手确实是在寻找漂亮女孩下手,而且,经过一番推理分析,这个凶手十有八九就是阎老三,这也符合阎老三的人设。他以前应该做过雇佣兵,有很多专业的经验和本领,犯案都不留痕迹。纵观凶手的狩猎对象,无论是夏天、初雪,还是诗佳,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那种不施粉黛、纯天然的漂亮。”
周国栋说:“听你的分析,大概率不会错了,可仅凭这一点就并案,证据还不够吧。”
李八斗说:“我就是先提一提,等抓到阎老三,拿到他的口供,就顺理成章并案过来了。毕竟,诗佳案是我愿意穷其一生侦破的案子。我也认定这是一个系列案件,我必须给它画上一个句号。”
周国栋点头:“你这种破案精神是值得点赞的,那就等抓到阎老三,审讯之后再定吧。”
“是的,还是先讨论阎老三的抓捕问题吧。”王三强也说。
孙四通说:“目前对阎老三的抓捕主要分为两个方面,一个就是我们有人埋伏在他的小院周围;另一个就是全城搜查。接下来估计得上报,并发出全国性的通缉令。”
“嗯,那就赶紧行动起来吧。”王三强说,“凶马案未破,又出了一件如此惊天的大案,白山今年真是多事之秋啊。辛苦孙老师了,大家都努点力吧。”
“对了,有个事我还得提一下。”李八斗说。
“还有什么事?”王三强问。
李八斗说:“昨晚我跟孙老师也说过,鉴于阎老三眦睚必报的性格,不排除他还会再回来对姜初雪下手。所以,我希望能够多安排些便衣在医院那里,一为暗中保护,二是阎老三真的露面,也好张网已待。”
李八斗担心姜初雪的安危,所以这事他一直放在心上。见孙四通忘了,他赶紧提出来。
“是的,这很有必要。”孙四通也说。
“可以,等下我和特警大队那边沟通一下,安排下去。”王三强说。
随后,大家又讨论了下凶马案,李八斗说了他和姜初雪监视唐白家出现的疑点,得出的结论是,按照原计划继续监视下去。
这也是眼下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在发现新的线索和疑点之前,无论如何,始终只能把目标锁定在唐白母子身上。然后大家都打开思路,细想其中那些看起来不可思议的细节,到底有什么端倪。
在公安部的通缉令还未下达之前,白山各乡镇甚至村子等都已经张贴出了阎老三的通缉告示。
唐白在电脑上看到了消息报道,蛤蟆丘坟坑连环杀人案,夏天正是受害者之一!那一刻,他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据报道说,蛤蟆丘坟坑系列案是阎老三针对漂亮女性实施的残忍犯罪。凶手通常都是将女性杀害肢解后埋于蛤蟆丘。
唐白无法想象,夏天那么阳光、甜美、漂亮的女孩,如何承受得了阎老三那个恶魔的折磨和伤害。那一刻,她的绝望恐怕是自己所有经历加起来都不及的吧。
唐白的脸皮颤动了下,愤怒和痛苦在他心中交织着,最后变成汪洋大海般的悲伤淹没了他。
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进来买书,对着唐白喊了声“哥哥”。唐白整理好情绪,微微地笑了下,去书架上拿书了。
然后一整个下午,唐白都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只是一门心思地看书。下班时间到了,唐白关好书店的门。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前一样骑着他的电动车回家,而是走了另外一个方向,最后来到了石笋山下。
今天这里特别冷清,看不见一个人。因为蛤蟆丘坟坑杀人案传开后,就没人敢来这附近玩了,毕竟凶犯还在逃亡。
唐白把电动车在路边停好,举步往蛤蟆丘上而去,很快就到了蛤蟆丘顶。他站在那里,隐约可以看见那个坟坑。
他来到坟坑附近,坟坑里的尸骨已经被全部清理走了,只剩下一个硕大的坑和一地的狼藉。
唐白站在原地想象着夏天被杀的场景。他的脸如一潭死水般没有任何表情。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个坟坑,突然许多往事涌上心头。
原来成长就是一个不断得到又不断失去的过程。他以为夏天是上天赐给他的惊喜,不过最终他还是失去了她。
蛤蟆丘坟坑案让整个白山县城都变得格外紧张起来,比凶马案更甚。因为凶马案凶手的目的是复仇,不会无缘无故地杀人。而蛤蟆丘坟坑案的凶手不一样,只要是漂亮女孩,都可能成为他的猎杀目标。加上白山警方进行了全城盘查搜捕,更让人有危机感。
李八斗仍暗中盯着唐白家,不过没有发现任何动静。
六个便衣警察分散在姜初雪所住的医院内外,等着阎老三出现,但阎老三始终没有露面。
警方部署在阎老三的小院及附近山林里的埋伏也还在,也不见阎老三的影子。
通缉告示都已经从城里贴到乡下了,包括各村委会以及一些居民家的墙上,可也没有谁提供目击信息。
谁也不知道阎老三藏在什么地方,但又总觉得他会突然冒出来。就这样过了一天、两天……
一个多星期过去了,埋伏在阎老三的小院及附近山林里的警察只好撤了,姜初雪也勉强出院了,可阎老三还是没露面,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蛤蟆丘坟坑案的热度渐渐下去了,笼罩在人们心中的恐惧,也随着悄然流逝的时间渐渐消散了。
蛤蟆丘坟坑案的凶手阎老三不见踪影,凶马案的凶手至今仍未确定,专案组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局。
李八斗连续盯着唐白家一个多星期了,都没发现任何动静。他认为,如果凶手是唐白母子,从他们之前做过的案子来看,两人肯定擅长网络黑客技术,能通过网络获取目标信息,从而制订谋杀计划。
黎东南是凶马案凶手的最后一个目标,黎东南不在,唐白母子自然就不会有动静。李八斗将相关情况告诉了王三强。
“我跟黎东南联系一下吧。”说完,王三强就到一边给黎东南打电话去了。
他很快就回来了,摇摇头说:“他在省城一个自以为安全的地方,知道白山发生的这些事,还说是我们警方无能,所以在凶马案凶手落网之前,他不会回来。”
李八斗说:“如果黎东南不回来,凶马案的凶手就不会出手,我们也就很难抓到凶手的把柄。”
“那就继续找黎东南聊。”王三强说,“咱们派人去省城,当面找他聊,承诺给他最好的保护,打消他所有的顾虑,一定得把他找回来。”
李八斗说:“王队,你另外安排人吧,我是不行的。办案过程中,我跟黎东南发生过许多不愉快的事,他看见我就火大,我俩肯定聊不好。”
王三强说:“没事,我等下问问其他人,谁和黎东南打交道多,派他们过去。”
“那唐白家,还要继续盯吗?”李八斗问。
“盯啊,当然盯。”王三强说,“你们专案组负责的就是这个案子,你们不盯着他,还能干什么,现在又没法在其他地方打开缺口。”
李八斗点头:“也是,那就继续盯吧。”
下午五点多,白山下起了丝丝小雨。雨点很小,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李八斗和魏大勇带了伞,前往唐白家附近监视。自从姜初雪受伤后,李八斗的搭档就换成了魏大勇。两人仍像之前一样,屋前屋后两边都盯着。
八点多的时候,雨下得稍微大了点,藏在庄稼地里的李八斗淋得跟落汤鸡一样,但只能扛着,毕竟不能撑伞,一撑伞就暴露了。
唐白家的屋子一如既往地安静。
九点半左右,雨停了。或许因为下了一场雨的缘故,以前那些喜欢哼哼唧唧的虫子都变得安静了。
此时,距离唐白家十几里路的五谷村二组,阎老三户口所在地的那处小院安安静静的。小院对面的山脚下出现了一道黑影,黑影正是阎老三。
阎老三朝小院这边望了很久,最终还是没过来,而是直接往山上去了。
他一直爬到了接近半山腰的位置,然后绕到了一片荆棘丛后。这里长了许多近人高的野草,还能看到一方大石。
这个地方是阎老三给自己留的一条退路,是为了做某些补给,或掩盖证据。当然,他这次来不是为了像上次一样,把山地车藏好,再换身衣服。
他的罪行已经暴露,他已经被通缉了,所以他做事已经无所谓留不留痕迹了。现在,他要和警方明着干。
阎老三弯下腰,拿起了坑里的那支双管猎枪,又从麻袋里拿出子弹,揣在了兜里。
“我会在你们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的。”阎老三自言自语道。
他看着手中的双管猎枪,眼神恶毒如蛇。然后他用木板将坑盖好,再用枯枝败叶之类的东西遮掩在上面。做完这些,他转过身来,准备再次潜入城中,刺杀姜初雪。
转过身的一瞬间,他一下愣住了。因为他看见了两团猩红的亮光。定睛细看,那光竟是从一双眼睛里发出来的,眼睛的主人是一匹骨架高大、毛色血红的马。
凶马!
阎老三的脑子里马上做出了反应,心里也微微颤了一下。
整个白山县城传得沸沸扬扬的、白山警方动用大量警力仍无法侦破的、被人妖魔化了的一匹马,此刻就真真切切地站在他眼前。即便是杀人无数、凶残狠毒的他,也莫名地觉得心里发怵。
这个时候,这匹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这里可是他的秘密基地,连警方都不知道。而且,自蛤蟆丘坟坑案曝光后,这是他第一次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对方能找到这里、找到他?
阎老三定了定神,脸上露出怪异的笑:“你既然来了,自然是想杀我吧,也别装神弄鬼、躲躲藏藏的了,出来露个面吧。”
马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并不说话。
阎老三将手中的双管猎枪抬起来,咬着牙说:“别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了,我只要开枪,你就死定了,赶紧出来跪着求我,或许我还可以饶你一命。”
马仍不说话,但开始逼近阎老三。
“给我站住,否则老子开枪了!”阎老三的声音里带着杀气。
马充耳不闻,仍向他走近。
“找死了!”阎老三脸色一变,当即扣动了扳机。
然而猎枪并未响。阎老三愣了,又扣了一次,还是没响。
难道里面没子弹?怎么可能?他记得自己装了子弹的,难道被人动了手脚?
此时,凶马嘴里竟呼呼地吐出好几颗猎枪子弹来。吐出来的一颗颗猎枪子弹,就像是对阎老三的无情嘲讽,嘲讽他的自以为是,嘲讽他的自不量力。
“果然有些斤两。”阎老三说,“不过那又怎样,老子的枪里就算没有子弹,也照样杀你!”
说罢,阎老三挥起猎枪枪杆,冲向凶马。
凶马也突然发生了变化。头颅突然破开来,破开的地方飞出了一大包不知何物的东西,呼啸着直击阎老三的面门。
阎老三的反应也快,顺手用猎枪枪管挡向迎面而来的东西。
就在阎老三的枪管和那包东西接触的瞬间,“呼啦”一声响,爆出了一大片白色粉末,笼罩住了阎老三的周身。
“啊!”阎老三突然叫唤起来。
那白色粉末不是别的,正是石灰。阎老三的眼睛不幸中招,已经睁不开了。不过他马上就镇定了下来,判断出凶马的位置,闭着眼睛挥着猎枪攻向凶马。
但是凶马好像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即便用耳朵听,也听不出来。可他仍不甘心坐以待毙,迅速从身上摸出了备用子弹,准备装进枪管。
这时,一块红布落在了他头上,接着就是一柄形如马蹄的铁锤朝他的头上狠狠砸下。
只听一声闷响,阎老三的身子晃了晃,居然没有倒下。而且他似乎判断出了攻击者的位置,反手就是一枪管横扫过去。然而枪管被对方抓住了。
在他用力想把枪管抢回来的时候,又一锤砸到了他的头上。这一次,他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还是你牛——”
这是阎老三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新的一天是个阴天。唐白正吃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里面还有个煎鸡蛋。袁秀英走过来,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妈,怎么了,有事吗?”唐白看出了袁秀英的欲言又止。
“哦,我想跟你换间房睡。”袁秀英说。
“换间房睡?”唐白愣了好几秒才问,“为什么要换房睡啊?”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睡那个房间总做噩梦,半夜总是被吓醒,我现在进那个房间都害怕了,所以就想跟你换换。”
唐白没有说话,显然他有自己的难处。
袁秀英又说:“妈妈要不是因为有病,就不顾及那些了。我怕受的刺激太多,加重病情……”
“行,我跟你换吧。”唐白还是做出了决定。
“这世上也就你对我这么好了。”袁秀英看着唐白,忍不住伸出那只粗糙得都是老茧的手,去抚摩他的脸颊。
唐白说:“这还用说吗,无论这世界怎么变,妈,你在我心里都是第一位的。”
袁秀英微笑着点点头:“行,那我们都把东西搬一下。”
唐白也没说什么,就把自己的被子和衣物等物品都搬去了袁秀英的房间,袁秀英则把她卧室的东西都搬到了唐白的房间。
弄好一切,唐白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快八点了,我得去上班了。妈,我先走了。”
袁秀英走到坝子上,目送唐白的电动车消失在村口,才折身进了小院,并把院门关了起来。
她进到厨房,打了一盆水,拿了一条毛巾丢在水里,然后端着那盆水进了卧室。
她放下那盆水,再俯下身子,从床下拉出一包用尼龙袋装着的棉被,接着用盆里打湿的毛巾在尼龙袋上擦了起来。
她不但擦了尼龙袋,还擦了床边那些木头之类的东西,之后又从床底下扯出了一块破旧的木板,床底下赫然露出了一个瓦缸大小的洞口来。
袁秀英端着那盆水,慢慢地从那个洞口下去了……
下午三点左右,李八斗接到孙四通的电话,说是有人在五谷村二组的山上发现了一具尸体,脸上有一条蜈蚣似的刀疤。
孙四通觉得死者疑似阎老三,而且阎老三也住五谷村二组。他已经带着专案组人员往那边去了,他让李八斗也去现场看看。
“不会吧,阎老三死了?”李八斗完全不信,“他那么高的本事,谁能杀得了他?而且,谁又为什么要杀他?他那样的杀人魔王,别人见了躲都来不及呢。”
“我也不清楚,到现场看了才知道。”孙四通说。
“行,我马上过去。”李八斗应声,立马穿衣出门。
李八斗赶到现场,孙四通告诉他死者确实是阎老三,而且死亡现场有马蹄印。
“这个凶马案的凶手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连阎老三这么变态的高手都死得跟蝼蚁一样,这还是人吗?”包古一脸夸张的表情。
魏大勇说:“关键是我想不明白,凶马案的凶手为什么要杀阎老三呢?阎老三又没打死那条大黄狗,不属于目标人物。”
“你这什么脑子,”包古说,“你忘记阎老三奉黎东南之命去杀唐白母子的事了吗?”
“是哦。”魏大勇说,“这么说来,唐白母子真是凶马案的真凶?”
“不然,你以为呢?”包古说。
“不对啊。”魏大勇说,“昨晚我和斗哥可是死盯着唐白家的啊,我们看上半场,你们看下半场,屋前屋后都盯死了啊,他们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也是哦。”包古也反应过来,“我们不是盯着他们的吗?没动静啊,不可能是他们啊!”
“唐白就是凶手!”一直没说话的李八斗说道。
“理由呢?”包古问。
除了阎老三去杀唐白母子那件事,李八斗又说了唐白喜欢夏天的事,所以他认为唐白有充分的作案动机。
包古说:“问题是,他没有作案时间啊,我们都盯着呢。”
李八斗说:“我们可能没有盯住。”
“我们没有盯住?”包古问,“什么意思?”
魏大勇也说:“就是,我们两班人马,每一班都盯着前后不眨眼,如果连这都盯不住,我们这警察不是白干了?”
“你知道魔术是怎么回事吗?”李八斗问。
“魔术?”包古说,“欺骗人的眼睛啊,怎么了?你的意思是唐白母子用魔术把自己变出去了?”
“不,他们不可能用魔术把自己变出去,但是他们可以欺骗我们的眼睛。”李八斗说。
包古不服气:“你倒说说,他们怎么就欺骗我们的眼睛了?”
李八斗问:“听说过地道战吗?”
“地道战?”包古忍不住笑起来,“你的意思是他们挖了地道出去?你没开玩笑吧?两个平平常常的老百姓,居然在自己屋里挖条地道出去。就算能挖地道,他们又能挖多远的地道?更何况,他们是人住在一边,马住在另一边,他们怎么就能通过地道把马带出去呢?”
“你怀疑的都对。”李八斗说,“我之前也像你这么怀疑过,认为这不可能,他们也没那个实力去挖地道。我算了下,单是他们住的房子到猪圈都有几十米。而且猪圈的下方还是茅坑,根本没有地道可下。但现在,黄狗之死、夏天之死,两件事的作案动机都跟唐白有关,不可能这么巧的。因此,我更愿意相信那里有一条不可思议的地道。”
“八斗说得对。”孙四通说,“两件案子的作案动机都巧合地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而且我们大家都认同这种怀疑,也没有更可疑的人,那我们就得相信自己的怀疑,肯定是我们疏忽了什么,才导致证据缺失。”
“那我们就再去看看吧。”李八斗说。
孙四通点头:“是的,我们都去看看吧,这一次,哪怕一个老鼠洞都不能放过,任何不起眼的细节,都必须看个真切。眼睛是最能发现破绽的神器,也是最容易被欺骗的器官。”
“等等。”李八斗看着阎老三放东西的那个坑,突然喊了声。
孙四通问:“怎么了?”
李八斗看着坑边上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对刑侦技术人员吩咐了声:“等下把这个好好化验一下。”
“这不像是昨天烧的,应该是很久之前的燃灰。”孙四通说。
李八斗说:“正因为是很久之前的才对我们有用。”
孙四通不解:“什么意思?”
李八斗说:“孙老师还记得上一次夏长生被杀的事吗?我们明明怀疑阎老三,却找不到他杀人的证据。看到这里我明白了,这个坑里放着阎老三穿的衣服、山地车、鞋子之类的东西,当时他应该是在作案现场的附近藏了山地车,作案之后骑着山地车离开,到了这个地方,把作案时穿的衣服和鞋子之类的东西都换掉、烧掉了。所以,当时你们在院子里抓住他的时候,他的鞋子跟案发现场的鞋印不合,鞋底的泥质也不合。现在真相大白了,他就是在这个地方处理的证据。”
“嗯,这么一说,确实是了。”孙四通说,“不过他的鞋子和衣服都烧掉了,也没法跟现场的脚印做比对,我们不是依然无法结案吗?而且夏长生丢失的那部手机也不在这里。”
李八斗说:“手机估计被他在另外的地方处理掉了。”
“管他呢。”包古说,“反正他人都已经嗝屁了,也不能让他活过来再审他一次,还是管凶马案吧。”
“跟审不审他没关系,得找出凶手才能结案。”李八斗说。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包古说,“他不是已经把证据毁掉了吗?”
“我想起来了。”李八斗说,“我们居然都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什么错误?”孙四通问。
李八斗说:“我们当时只记得对比阎老三脚上穿的鞋子,但他回来时换了鞋子,所以我们找不到证据。不过仔细想想,他出去的时候可能是穿着那双鞋到达的现场,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他的屋子里找鞋印呢?只要能在他的屋子里找到和现场一模一样的鞋印,那不就行了吗?”
“对哦。”孙四通也恍然大悟,“看来我们都犯了一个错误,只顺着线索去找,没有逆向思考。长江后浪推前浪,八斗,还是你行啊!”
“孙老师,你别夸他,他很容易飘的。”包古说。
孙四通笑道:“飘,那也是有实力才飘得起来嘛。好了,先这样吧。梅花红,你们在这里取完证后,再去阎老三的屋子里找一下夏长生被杀现场的相同鞋印。我们先去唐白家找找那条有可能存在的神秘地道吧。”
吩咐完,孙四通和李八斗等专案组成员一行就直奔唐白家而去。
袁秀英正坐在院门前,端着一碗米,挑米里的沙子。她远远地看见两辆警车闪着猩红的警灯往这边驶来。
很快,两辆警车驶到院门前的坝子上,孙四通和李八斗等专案组成员下了车。
“秀英阿姨。”李八斗喊了声,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
这种场面似乎对彼此来说都挺尴尬的,对彼此之间本来挺珍贵的情谊也是一种无情的伤害。不过,他说或不说,袁秀英都懂。
袁秀英淡然地笑了下:“这么大阵仗,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怀疑是我们母子干的吗?”
“嗯,阎老三被杀了。毕竟他跟你们有过节儿,所以您和唐白都有嫌疑,得找您聊聊。”
“没事,想问什么就问吧。警察执法,打击犯罪,也是为了一方平安嘛。”
“我们得再搜搜您的屋子。”李八斗开门见山。
袁秀英似乎有些迟疑,也有些不高兴:“你们不是搜过了吗?这也才没过多久啊,怎么又要搜?”
李八斗说:“这一次,我们会搜得更仔细,可能会把您的屋子弄得乱七八糟的,不过搜完后我们会帮您复位、弄整齐的。案子需要,希望您能理解配合。”
袁秀英苦笑了下:“你也知道,农村人很忌讳没事就被人闹个鸡飞狗跳的,很容易触霉头。但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不让你搜,你想搜就搜吧。”
“对不起了,秀英阿姨。”李八斗说着,跟孙四通点了点头。
孙四通就对着后面的专案组成员吩咐道:“都把眼睛睁大了,看仔细点,就算是老鼠洞也得掏一掏。如果摆了什么东西,就移开一下,要让每一寸地面都露出来,并注意地面有没有什么伪装的痕迹。如果再找不出问题来,我也没脸在白山待下去了,你们这警察干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吩咐完毕,全员行动。一共来了五个专案组成员,魏大勇和包古一组,冷笑和孙四通一组,李八斗一人一组,让袁秀英跟着,也算是对她的一种间接监视,避免她做什么小动作。
每一组各负责一个房间,搜完后再搜剩下的,先从住房搜起,搜完住房再搜猪圈。
李八斗搜的就是袁秀英现在睡的房间。他进那个房间的时候就问了,谁睡这个房间,袁秀英说是她。
李八斗打开了里面的灯。房间不大,却摆了很多东西,譬如衣柜、堆满杂物的桌子、很多个泡菜坛。
床是那种比较古老的木床,面积很宽,另外还七七八八地放了些凳子之类的东西。
李八斗挨个搜了,把墙角仔细看了,把每一个泡菜坛都移开了,仔细寻找着蛛丝马迹,但看起来都没什么问题。
最后,只剩下了床底下了。李八斗俯下身去,看见下面放了好几袋装得鼓鼓胀胀的棉被,就把那些棉被都扯了出来。当他扯到最后一袋棉被时,发现了一些不对。
前面几袋棉被的袋子上都积满了灰尘,一扯出来,灰尘抖落,尘味扑鼻,一看就是放了很久的东西。而他扯出的最后一个装棉被的袋子竟然很干净,完全没有那种积尘的气味。
而且,李八斗还看见那袋棉被下面有一块木板。他用手机的亮光照了照那块木板,很快就发现了问题——那块木板也很干净。
按照道理说,一块放在床下经年累月的木板,它未被东西覆盖的地方也会积下很多灰尘才对,怎么可能都干干净净的呢?
李八斗回头看了眼袁秀英,她的表情很淡定。
李八斗伸手把木板扯出来,扯木板的时候,还保持着对袁秀英的戒备。如果袁秀英真是凶马案的凶手,那她就不是他认识的袁秀英了,很可能会对他痛下杀手。
所以,安全起见,不得不防。不过,袁秀英并没有什么反常。
李八斗把那块木板拉出来,果然看见了一个洞口!看到这个洞口,他就知道稳了,所有的真相都在这里了。他回过头看着袁秀英,袁秀英的表情竟然还是那样无悲无喜、古井无波。
“这是什么?秀英阿姨。”李八斗问。
“一个地道吧。”
“地道?为什么要挖地道,挖地道干什么用啊?”
“挖地道?”袁秀英笑了笑,“我哪有闲心挖地道,这是以前留下的,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李八斗说,“放在这上面的最后一个袋子和那块木板都没有积灰,说明您常从这里进出啊。您居然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这谎言也太明显了点吧?不过,您心理素质挺好的,脸色始终平静,一点都不慌。这一点倒让我更意外。”
袁秀英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慌什么呢?”
“行,那我们就看看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惊喜和意外吧。”李八斗说着,拿出手机,打了电话给孙四通,让他们都不要找了,他已经找到了地道口。
很快,几个专案组人员都赶了过来,然后带着袁秀英进了地道口。
下面果然别有洞天,李八斗兴奋不已。他看见了放在那里的一台台式电脑,还有一些训练用的器械,以及椅子、凳子之类的东西,甚至有躺着睡的竹席和棉被。活脱脱一个地下世界。
更让李八斗兴奋的是,这个地下世界有好几条地道通出去!
“匪夷所思啊,居然真有地道!”包古大惊小怪起来,“这是在玩地道战吗?”
“行了,赶紧找证据!”孙四通说。
除了让魏大勇看住袁秀英外,其余几位都在这别有洞天的地方开始寻找证据。李八斗发现那台电脑其实是监控主机,只是被关掉了。
他打开了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好几处监控画面,监控画面只有一处是对着门口的,另外几处都是对面的山林里的景象。
李八斗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为什么黎东南一行五人在林子里打死了大黄狗,然后他们就逐个遭到了报复。唐白母子显然是不在林子里的,如果在林子里,就会出来阻止。而黎东南他们也没有发现其他人,那唐白母子是怎么知道黎东南一行五人打死大黄狗的呢?
原来是监控!
李八斗又看了一眼袁秀英,她的神色还是那么淡然。
也许从她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想到了会有这一天,并且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李八斗继续在这别有洞天的地下世界里寻找,又在另一端的梯子处发现了另一个入口。他想打开,却行不通。
从梯子处的情况来看,这里并没有积尘,说明此处经常有人上下经过。李八斗觉得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个出口应该连着猪圈,是供马上下的地方。
因为这个洞口看起来比袁秀英卧室的洞口大,木梯格子也很宽,应该是为了方便马进出,毕竟通常给人攀登的木梯都很窄。
李八斗心想,唐白家的猪圈下面是粪坑啊,怎么下来的呢?
他想起来了,唐白家的猪圈旁边还有一间废弃的屋子。他曾到过那间屋子,里面堆着一些柴火和玉米秆,想来也是做掩饰用的,其实下面就是地道入口!
难怪专案组几个人盯着前面后面都发现不了任何动静,原来她从卧室的床底下来,到猪圈旁边的废弃屋入口把马牵下来,再从另外的地道出去!
李八斗从地下世界出去,来到猪圈旁边的那间废弃屋里,把那些柴火和玉米秆都搬了出来,果然发现了一块木板下藏着地道入口。
他再回到地下世界的时候,包古也气喘吁吁地报告说,那条地道至少有一公里远,通到屋后面的一座山下。另外几条地道长短不一,有的几百米,有的上千米,通到各个地方。
可还有个关键的问题,专案组成员把整个地下世界都搜了,却不见他们真正想要找的魔术道具——那个看起来形同“铁将军”的伪装外壳!还有他们想找的装在马蹄上跟现场蹄印大小一致的马蹄铁,以及形如马蹄的钝器。这些都是至关重要的证据。
孙四通和李八斗对视了一眼,最终只得说:“再找一遍吧,找仔细点。”
虽然知道已经没希望,但谁都不肯死心,因为这个地下世界和地道出入口的存在,已经百分之九十九证明了他们之前的推断。只要再找到最后的证物,就能揭开凶马案的真相了。
又仔细地找了一遍,几个人再碰头时,依然是互相摇头。
“有什么想法吗?”孙四通看着李八斗问。
李八斗看了一眼袁秀英,说:“我觉得我们还得像上次一样,多派人手过来,把地道口出去的山里也搜搜。上次我们只搜了前山和附近的庄稼地,这次得搜到地道延伸的区域才行。”
“是的,这是必需的。”孙四通说。
“除此之外,我们恐怕还得做一件事。”
“什么?”
李八斗又看了袁秀英一眼:“我们得仔细甄别一下这间地下室里的指纹和脚印,是一个人的,还是两个人的。”
“嗯,明白。这确实很有必要。”
孙四通当即打电话让技侦人员过来做现场痕迹鉴定,剩下的就只能等答案了。
“秀英阿姨,我们再聊聊吧。”李八斗说。
袁秀英说:“阿姨身体不好,疯疯癫癫的,但现在是清醒的。你也别说得这么委婉了,既然怀疑我,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别兜圈子浪费我时间了。我还有好多活没干呢,真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们耗。”
“好吧,那我就有话直说了。这下面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说过了吗?地道是本来就有的,只是建房子的时候不知道,后来才发现的,就被我当屋子一样用起来了。毕竟建房子还得找政府批手续,这现成的不用白不用,你觉得我有能力在地下挖这么大个地方,通这么多条地道吗?”
“那为什么卧室下来的入口是窄梯,而猪圈下来的入口是宽梯?”
“家里刚好有一个窄梯有一个宽梯,就随便放了呗。”
“你把下面当房子住,从卧室开了个入口下来,可以理解。那为什么还要从猪圈开个入口呢?”
“因为我本来在下面养猪,养过一阵后,发现猪粪不方便清理,就作罢了,有什么问题吗?”
“用来养猪,什么时候的事?”
“好几年了。”
“可我看了那个宽梯,还很光滑,灰尘也不多,说明经常有人上下,并不像废弃已久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爱干净,会经常打扫这下面。而且你都看见了,那上面堆着很多东西。”
“不。”李八斗马上戳穿,“我之前往那个废屋里瞄过,当时只有很少的一点柴火和玉米秆,这次却有很多,说明是最近才搬进去的。”
“你要这么说我就没办法了。你也知道我们农村人冬天靠柴火取暖,之前里面柴火少,我搬进去了一些,这有什么问题吗?再过几天,我又会去弄许多回来,里面就会变得更多。”
“嗯,那我再问您一个问题。”李八斗指着那台电脑问,“您在这里装监控干什么呢?”
“很早了。唐白的外公外婆死后,我就越来越没安全感了,就装了个监控,看看屋前有没有小偷和坏人什么的,或者看一下家里的鸡啊狗啊什么的有没有走丢。可能在你看来没必要,但我是个有病的人嘛。”
李八斗质疑:“您说您是怕鸡啊狗啊什么的走丢?那为什么四个监控探头,其中有三个都在林子里?”
“地里敞亮,一个探头就能看很宽了。林子里不一样,树木密集,一个探头只能看到很小的地方,所以就多装了几个。”
“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吗?”
“怕别人偷砍我家的树啊,你看周围山上的树都被人偷砍光了,我总得防一防嘛。”
李八斗又问:“您说您把这下面当成另外一个住的地方,是吗?”
“是的。”
“既然如此,我想问一下,为什么您要把地道入口设在床下,为什么在上面盖块木板,还在木板上放那么多东西来掩饰?如果是正常的住处,应该把入口设置在一个方便进入的地方吧,为什么还得从床底下进呢?”
“哦,这个啊。最初呢,是唐白还小,我怕地道口太显眼被他看到,发生什么意外,就把入口设置在床底下了。”
“看来,您早想好说辞了。”
“难道你希望阿姨有问题,然后抓了阿姨吗?八斗,你这样不对啊,怎么说,我们也曾是邻居,你小的时候,阿姨对你也不错吧?这些年阿姨和唐白吃了很多苦,看过这世间的人情冷暖,阿姨习惯了,也麻木了。让阿姨没想到的是,当年那个阿姨喜欢的孩子,如今竟也这么无情,还处心积虑地给阿姨使绊子,希望阿姨出事,这世道是怎么了?”
“我知道秀英阿姨您和唐白的不容易,在我心里,我一直把您和唐白当亲人,当我知道唐白失学的时候,我跟他说,学费我来想办法,只是他拒绝了我。多年后我们再见,我仍然告诉他,有什么事随时找八斗哥,八斗哥能办到的,绝对不会说半个不字。可是,凶马案震惊全国,牵连多条人命,搅得人心惶惶,扰乱了社会治安。这是我的职责所在,跟故意为难您没有半点关系。如果有回去的路,我会好好拦着您,跟您说凡事都有很多选择,怎样都可以,但千万不要选择绝路……”
“但凡还有选择,谁又愿意选择绝路呢?”袁秀英问。
李八斗说:“所以,秀英阿姨您是还经历了其他无法选择的事情,才做了这一切吗?”
“呵呵,八斗,你为什么处处给我下套呢?我只是就事论事,我什么都没做过。如果你非认为我做了,想抓我,就拿证据来。”
“证据总会有的,就像发现这个地下世界一样,只是时间问题。我只是希望秀英阿姨您能走坦白从宽这条路。”
“不好意思,秀英阿姨只走自己的路。如果你没什么要问的,我得先去干活了。圈里的猪应该在哼哼了,我得去伺候它们了。”
“行,该忙的事不能耽误。大勇,你陪着去一下吧。”
“看来,你这是已经把我当犯人了。”
“有些事其实已经只剩一层窗户纸了,只需要轻轻一戳就会真相大白。秀英阿姨,您自己心里是清楚的。”
“行啊,我等着你的真相。”袁秀英笑笑,转身离开了。
李八斗站在那里,看着袁秀英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