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谋杀
阎老三并不知道这漆黑而寂静的地方,还藏着另外的眼睛。他已经足够警觉,但没想到藏在这里的,也是专于此道的高手。而且,这完全就是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游戏。
阎老三走到唐白家门前站定,略有迟疑后,抬手敲了敲门。
唐白拿出一把折叠式的刀子,藏在了身上,然后出来开门。他没察觉到另一处卧室的门后,一道目光透过门缝注视着这边。
唐白将院门打开,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阎老三。他略有一点意外,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将阎老三从上看到下,最后目光落在了阎老三的手上。见对方双手都戴着手套,唐白大概明白了对方来这里的意图。
“阎叔,有什么事吗?”唐白淡然地问。
“我有点事想找你聊聊。方便吗?”
“嗯,行。我们到外面找个地方聊吧,我妈睡着了,别把她吵醒了。”
“可以。”阎老三从门口让开。
唐白往他妈的卧室门那边看了眼,转身将门关上,对阎老三说:“跟我来吧。”
夜其实并不黑,刚从明亮的地方走进夜里,会觉得黑,但只要在夜里多待上一会儿,就会发现夜其实并不黑,只是有些模糊。在这样的夜里,还是能模糊地看见一些东西的。
李八斗看见阎老三跟在唐白身后,正准备跟过去,就在这时,他发现那扇关紧的院门又露出一丝缝隙,里面透出光来。缝隙越来越大,光也越漏越多。然后他看见了藏在门后的人,那个人正是袁秀英,而且她的手里还握着一把菜刀!
唐白和阎老三离开后,袁秀英也动作麻利地闪身出来。她将门关好,脚步轻快地朝两人前进的方向跟去。李八斗当下更加谨慎地边隐藏自己边跟在袁秀英后面。
唐白带着阎老三到了一块玉米地边。地里的玉米都已经收了,还有没收割的玉米秆耷拉着脑袋立在地里,偶尔有一阵夜风吹过,叶子就哗啦啦地响。
“阎叔,有什么事就说吧。”唐白开门见山。
“你妈以前是做什么的?”阎老三问。
“怎么了?”
“你别管怎么了,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就是。”
“你总得告诉我一个理由吧。关于我妈的事,我不可能随便对人说的。”
阎老三便将黎东南跟他说的关于凶马案凶手的推测转述给了唐白,说完又问道:“这一切到底是你干的,还是你妈干的?”
“你是觉得我的能力不够做下那么大的案子,想问问我妈的过去,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如果能证实她有这个本事,你就会杀了她,对吧?”
“看来,你是明白人。”
“既然是这样,你就杀了我吧。我妈只是一个神志不清的农村妇女,她一生受过太多伤害,在她眼里,这世界上除了我,哪怕一只蚂蚁都可能会伤害她。但她不可能伤害任何人,更不可能杀人。”
“你的意思是,你承认了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我没做我承认什么?你觉得我是个会杀人的人吗?”
“这我可说不准。而且你应该弄明白一点,我现在不是在求你回答问题,而是在帮你。”
“帮我?帮我什么?”
“有人认为就是这条狗的主人制造了这数起凶案,而这条狗有两个主人,在分不清是哪个主人做的情况下,把两个人都杀了最省事。看在你平常帮我买书,对我挺亲切,尊称我一声叔的情分上,如果能证实是你妈做的,只要她死就行了,我可以留你活口。你明白了吧?”
“我妈精神有问题,出个门都可能迷路回不来,她是不可能杀人的。”
“她有没有可能杀人不是你说了算,得我说了算。所以,你最好还是实话实说,你要不说的话,我也有一万种方式去了解她,只不过我还是想卖你个情面,看你自己选择吧。”
“行吧,既然你给了我情面,我怎么也得给你找个台阶下。”接着唐白便将母亲悲惨的过去说给了阎老三。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想问的是,你妈在跟你爸之前学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
“十几岁的女孩还能学什么?当然是读书了。”
“不。除了读书,她还学了别的。”
“别的什么?”
“其实我是想你告诉我的,你却要选择隐瞒,何必呢?”
“我是真不知道她十几岁除了读书,还学了什么。”
“那行,让我来告诉你吧。你妈在十几岁的时候,还学了很多东西,譬如川剧、杂技、魔术!”
唐白的脸色微微变了下,但在夜色的掩饰下没有显露痕迹,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只要找出曾经和你一个村子的人问问就知道了,会很难吗?”
“是的,我忘记你好像做过雇佣兵,擅长这种调查。可是,她学了这些东西又如何?跟杀人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试问一匹马真的会杀人吗?当然不会。所以,所谓凶马杀人应该只是障眼法。至于是什么样的障眼法,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的是,川剧中有一门绝学叫变脸。懂的人都知道,那根本不是变了一张脸。这世上没人能变得出来东西,只不过是用极快的手法迷惑人的眼睛而已。所以,练过川剧的人,必然手法奇快、动作奇快。
“同样,练过杂技的人,身体的柔韧性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甚至可以超越常人的极限。换种说法,他们能做到常人做不了的动作。魔术的话,就更加不可思议了,你手里有一百块钱,魔术师可以变出来一万。你眼睛看着的一辆车,魔术师可以把它变没,也可以把它变成两辆。一匹马杀人的奇案,谁能做到?擅长用刀的人无法做到,枪法如神的人也无法做到,我有很多非同常人的手段,也做不到。但擅长变脸、会杂技、懂魔术的人或许可以做到,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明白。但我不信我妈会杀人。”
“这可由不得你信不信,看来我得去找她聊聊了。”阎老三说完转身欲走。
唐白蓦地从身上抽出刀子来,扬手就往阎老三的背后捅出!
那一刹那,藏在暗处的李八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唐白这一击是够快够狠的,而且是直接往后背捅,简单迅速,防不胜防。如果唐白杀死了阎老三,这个案件的走向会怎样?
李八斗的脑子里还没得出结论,场面已经急转直下。
阎老三转身的时候,其实并非真的转身,他只是在试探。察觉到背后的动静,他脚下移步,将身侧开。
唐白手中的刀子刺空,阎老三随即一手抓向唐白握匕首的手,一手锁向唐白的咽喉,脚下还顺势一铲!三招齐下,动作行云流水。
唐白没想到自己的致命一击被躲过去了,措手不及中,他已被阎老三锁定上身,接着脚下一滑,整个人轰然栽倒下去。
阎老三不给唐白喘息的机会,当即抬腿一招“柳腿劈挂”往唐白头部劈下。唐白还是有些斤两的,摔倒后他就知道阎老三会乘机攻击,于是倒下时立马以手掌按地借力,身子迅速往一边滚开,这才躲过了阎老三那重重的一脚。
阎老三一脚落空,连环脚再出,往唐白腰部狠狠踢去。唐白人在地上,滚得再快,始终不如站着的阎老三快。这一脚滚不及,就被踢了个正着。只听得“扑通”一声,唐白的身子就贴着地面摔到了路边的沟里。
“啊啊啊,你个天杀的,又来偷我家的鸡蛋,我跟你拼了!”当阎老三准备继续往沟里追杀唐白时,袁秀英突然高举着菜刀从黑暗里冲了出来。
阎老三放弃了追杀唐白,稳稳地站在那里,等着袁秀英冲过来。
袁秀英的菜刀举得老高,却并未冲到他跟前。离阎老三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她不知是踩到了石头还是什么东西,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倒下去,刀也摔了出去,砸在了旁边的石头上,发出“哐啷”一声响。
阎老三往袁秀英那边走过去。
唐白已从地上爬起来,看见阎老三走向他妈,吼了声:“不要碰我妈!”
他边吼边拔腿往阎老三冲来,手中的刀子也再度往阎老三刺来。
阎老三的身手简直可怕。唐白的刀子刺得虽快,他却轻松避开了,并且迅速出脚,猛踢唐白脚下。唐白“轰”的一声就跪在了他面前,手中的刀子随之掉落在地。
“我跟你说了,你虽然会点花拳绣腿,但在我面前嫩了不是一点点。”阎老三说着,就准备对唐白使出他的撒手锏。
这时,袁秀英又从旁边捡起了一根树杈,叫喊着往阎老三戳来。
阎老三一伸手将树杈抓住,顺势一拉,袁秀英就跌跌撞撞地倒向他。他一伸手就卡在了袁秀英的喉咙上,另一只手搭上她的脑袋,准备捏断她的喉咙。
唐白这时候反应过来,双手抱住阎老三的双脚使劲一拉。只听得轰的一声响,阎老三重重地趴倒下去。
唐白趁机跃上阎老三的背,双手从后方猛击阎老三的后脑。可阎老三腰部使力,背往上一拱,直接就把唐白拱摔了下去。
袁秀英也叫骂着用脚来踢阎老三。阎老三抓住她的脚,拖着用力一摔,袁秀英惊叫一声,人被摔出老远。唐白听到这叫声,喊了声“妈”,就要往那边奔去。
“这是你们逼我的,怪不得我了。”阎老三说完,双手将唐白的腰锁住,直接将他举了起来,打算往地上摔去。
“住手!”关键时刻,李八斗还是站了出来。
这一声喊还是奏效的。阎老三那个高举的姿势被定格,缓缓转过身来。他看见了举着枪往这边走来的李八斗。
“把他放下来!”李八斗命令道。
“我要是不放呢?”阎老三问。
“不放?我只要动动手指,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阎老三知道李八斗这话绝不是恐吓他。当有人危及别人的生命安全时,警察是有权开枪的。于是他慢慢地将唐白放下。
李八斗从腰间取下手铐:“自己戴上!”
说完,随即将手铐丢向阎老三。阎老三并没有接,任由手铐掉到地上。
“唐白,给他戴上。”李八斗吩咐道。
“姓李的,你不要搞错了,刚才是他在背后偷袭我,我只不过是正当防卫。”阎老三冷声说。
李八斗说:“我很清楚,回局里有的是时间给你辩解。”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这个偷鸡贼。”袁秀英又喊叫着往阎老三这边冲来。
“秀英阿姨,不要演戏了,你躲在暗处偷看了那么久,我知道你是正常的。”李八斗说。
果不其然,袁秀英停住了脚步,一下子安静下来。这让她措手不及。她一直以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黄雀后面还有猎人。
唐白替阎老三把手铐戴上。李八斗拿出手机打给姜初雪,喊她过来一下。
很快,姜初雪赶了过来。李八斗让袁秀英把院门关上,由她、唐白还有阎老三一起,开着阎老三的那辆面包车赶回刑警队。
关好阎老三和唐白后,李八斗决定先审问袁秀英。
李八斗说:“秀英阿姨,演技不错啊。我都差点被你骗了。”
“阿姨骗你什么了,八斗?”袁秀英一脸淡然,根本不像在受审,而像在与人聊天。
“您本来正常,为什么装作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呀?”
“我装了吗?你要不要看看医生给我开的证明,要不要看看我家里放着的药?”
“我知道您有精神病,也知道您在吃药。不过,我还知道您的精神病是间歇性的,有处于正常状态的时候。您在精神正常的时候,却故意装出发病的样子,我想问您的目的何在?”
“没什么目的,就是给自己壮胆。”
“给自己壮胆?装病可以给自己壮胆吗?”
“你没听说过正常人都怕疯子吗?”袁秀英说,“疯子混乱起来,狂砸乱打,没有章法。而且,疯子杀了人,是不负法律责任的,一般人都会让着疯子。所以,有些正常的时候,如果我感到害怕了,就会装疯。”
“这点暂且不论,我倒是发觉了一点,”李八斗目光犀利地看着她,“您分析起事情来,逻辑非常清晰,恐怕很多正常人都不及你。据我所知,一个精神病患者哪怕是正常状态,其逻辑思维和行为反应都是要次于正常人的。因为一个人的大脑如果受过太多的精神刺激、反复发病,是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人的思维和记忆的。可在您身上,我非但没有发现不及正常人的地方,反而觉得您比正常人的思辨能力更强,这里面又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看来,你已完全不是当年那个喊着阿姨找我要糖的小屁孩了。”袁秀英不知是感慨,还是故意避开话题。
“很正常啊。您也不再是当初我认识的那个亲切善良的邻家阿姨了。这么多年过去,这个世界认识您的人都以为您在经历了一连串打击后,崩溃了、疯癫了。其实不然,您非但没有崩溃,还化悲痛为力量,用不为人知的方式强大自己,做出了许多正常人都无法做到的匪夷所思的事。”
“八斗,你这可就高看阿姨了。我就是一个别人眼里的疯婆子,没有你说的那么有能耐,也没做过你说的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那天下午我在南溪村赵飞虎的别墅外遇见您,您去那里干什么?”
“我去南溪村了吗?”袁秀英一脸茫然。
“您不要跟我装糊涂,您住的五谷村离南溪村有十几里路,您要是神志不清,怎么可能跑到那里去呢?而且,那里还是凶马案的案发现场之一,我不相信这种巧合。所以,您应该是有目的地去了那里,只是您用了装疯卖傻的套路来掩饰自己。毕竟,这么多年来,您真真假假演惯了,有经验了,如果不进行医学检查的话,一般人还真难分辨出来。”
“算了八斗,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别和阿姨兜圈子了。阿姨这脑子是真不好,事情复杂了,会想得头痛。”
“行,那我就直说了。我想知道您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做到让一匹马杀人的?当然,并不会是真的马杀人,而是用了魔术的方式,以马为掩护,您再穿着马蹄形的鞋子进入现场杀人。我希望您能仔细说说整个过程的细节。”
“不好意思,阿姨没有做过,没法告诉你。你要是觉得阿姨做了什么,就直接拿证据吧。”
“何必呢,秀英阿姨。凶马案发生以来,我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忽略了魔术这种神奇的东西。一个人可以用魔术藏在一个不大的箱子里,自然也可以藏在一匹马身上。您应该就是用魔术的方式,辅以杂技技能,将自己藏在马身上,跟着马进入了现场,所以监控视频里只有马,没有人。”
“怎么,你是要栽赃给阿姨一个杀人的罪名吗?”
“您很清楚这是不是栽赃。作案动机和作案能力,您都具备了。警方既然已经找到了这两样关键的东西,要想拿到您的证据,很简单。我只是希望在警方拿到证据之前,您能自己交代,这样我可以为您争取减刑。”
“杀了人不是要偿命吗?还能减刑?”
李八斗一下被问住了。凶马案涉及数条人命,什么功劳只怕都免不了死刑。
但他还是说道:“法律规定,罪犯有自首和坦白等有利于破案行为的,法院会在判决时听从警方意见酌情考虑从轻发落,有可能从死刑改为无期,无期中表现良好的,可以再改为有期。”
“关键是我没有做过,也没法坦白什么啊。你如果真认为阿姨杀了人,或是犯了什么罪,还是拿出证据来吧。”
“秀英阿姨,何必倔强呢?魔术是很神奇的,如障眼法一般可以瞒天过海。可是,我知道魔术也有一样最大的破绽——道具。只要我在您家里找出道具,您再如何狡辩都没用了。”
“那你就去找吧。”
“好吧,既然您不配合,那我也只能按照程序来办了。”李八斗无奈地起身。
这时,他内心依旧有些疑惑:凶马案真的是袁秀英做的吗?为何自己揭开魔术的谜底,说要去她家找道具时,她却丝毫不慌乱?是她早将道具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还是她确实没干过?
李八斗觉得自己已然看见的希望之光,又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迷雾。
“我们现在怎么办?去她家找魔术道具吗?”姜初雪问。
李八斗说:“等大家都上班了再去吧,现在人手不够,晚上也不大好找东西,反正人都关在这里了,也不怕证据出现什么变数。”
“你这阿姨看起来很老练,一点也不像普通的农村妇女,也不像有精神病的样子。”
“一个能以一匹马做下连警方都摸不着头脑的连环杀人案的人,能是一般人吗?她肯定有着非同常人的心理素质。”
“可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
“什么?”
“凶马连环杀人案的作案手法相当专业,罪犯显然具有很强的刑侦经验。你这秀英阿姨以前学过川剧、杂技和魔术,可以借一匹马伪装自己,可她是如何具备这些专业的刑侦知识的?”
“这个只要有刑侦教材很容易自学。毕竟她这些年并没有正当工作,借疯疯癫癫来掩饰自己,有很多时间做她想做的事。”
“倒也是这个理。接下来审唐白吗?”
李八斗思考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找他聊聊吧。”
唐白看着李八斗和姜初雪进来,似乎已经习惯了或是准备好了。经历过黑夜里那一番生死搏斗,他竟然毫无情绪波动,神色平静得过分。
“说说晚上的事吧。”李八斗说。
唐白说:“晚上的事你不都藏在暗处看见了吗,还要我说什么?”
“我可没看见。我只是来你家找你,刚好遇到你们发生冲突,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并不知道。”
唐白很想戳穿李八斗,李八斗没有开车来,却能突然出现,显然早就藏在了暗处。
可戳穿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唐白当即就装作信了李八斗,把事情的大概经过讲了一遍。
“看来,不只我认为凶马案和那条狗的死有关。那么问题来了,凶马案到底是你干的,还是你妈干的,还是你们合谋干的?”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没做过,我妈也不会做,你若不信,我能怎样?”
“何必否认呢?你既然看过刑侦教材,就懂得刑侦逻辑。你家黄狗的死状和凶马案死者的死状吻合,而且,受害人恰恰都跟打死你家狗这件事有关,这你要怎么解释?”
“就算你说的是对的,那我就得问了,是那些人打死大黄的时候我在场亲眼看见了他们的暴行吗?应该不可能,我要看见的话,还会让他们把大黄打死吗?如果没看见,我又如何知道是谁打死的大黄?如果不知道谁打死的,我又如何替大黄报仇?另外,我得补充一点,白天我都在书店上班,所以我不可能在林子里看见有人打死大黄!”
“嗯,你这么说的话,就是你妈干的了。”
“又怎么是我妈干的了?道理还是刚才说的那样,你要不信,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就算我妈知道是谁打死大黄的,她又有什么本事杀那么多人?常在山里打猎的人,怎么也身强力壮、身手敏捷吧,我妈的本事你没看见吗?被阎老三一脚踢出老远,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要不是早年练过杂技、常年劳动,身子骨还不错,早躺医院去了。连这些基本逻辑都没弄明白,八斗哥你这刑警当得也是不称职啊。”
“我也不知道你是小看了你妈,还是故意替她隐瞒。你妈远比你想象的厉害,尤其是她的演技,装疯卖傻惯了,几乎能够以假乱真了。这十来年里,你妈看起来是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其实她已经在过度的伤害里浴火重生,她不想再弱小下去、被人欺负,她想要强大起来,保护好你以及她自己。你不也是这么想、这么做的吗?”
“那又怎样呢?我和我妈两个人都差点死在阎老三手里,你觉得我们有什么本事去杀很多人,而且还能做到不留痕迹?这是生活,不是武侠小说。一个小青年和一个农村妇女,不可能为了复仇练成绝世武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痕。”
“不管怎么说,阎老三说得对。凶马案,擅长用刀的人无法做到,枪法如神的人也无法做到,甚至有很多厉害手段的阎老三也做不到。但擅长变脸、会杂技、懂魔术的人可以做到!”
“我不和你争论这些具有可能性的东西了。我没有你懂刑侦,也没有你懂法律,但我知道最基本的,一个案子虽然在未被经证实之前,人人都有嫌疑,但最终还是讲证据。你说我杀人也好,说我妈杀人也罢,你得拿出证据来。你不能说一个人跟另一个人有仇,恰好这个人有杀死另一个人的本事,那就是他杀了人吧?”
“凶马入室杀人,只不过是借魔术的把戏瞒天过海,把属于人的证据隐藏了起来。可魔术有一个最大的破绽,就是道具。我们只要去你家搜出道具,真相就出来了。所以,其实我是想给你和你妈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实话说,一直以来,八斗哥,你在我心里都是一个很好的榜样,正直、热心,也不像有的人那样势利。在我家彻底破败,我读不起书的时候,只有你主动要帮我。我一直深深地记得这份感情,一直把你当自己的亲哥哥。可现在,你让我有些失望。”
“是吗?我想听听,我哪里让你失望了。”
“你上次来找我之后,让我知道了我家大黄是被谁打死的。我特地在电脑上查了一下那些人的资料,个个都是独当一面、富甲一方的人物,在白山这地方都是横着走路的,一个开煤矿的、一个做房地产的,还有一个好像是道上的大哥,开赌场放高利,还找人收保护费。在电脑上随便搜索哪一个人,都有人说起他们劣迹斑斑、欺行霸市的发家史。你们是警察啊,保一方平安,为何却让这些人坐大而横着走路,令普通百姓畏之如虎呢?”
“警察也是人。如你所说,当警察对一个人执法时,需要证据,但很多犯罪的人都把证据隐藏了。而且,这个社会的正义不能都指望普通警察,而在于有话语权的领导,他们会下多大的决心,又愿意投入多大的成本来打击犯罪。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个社会广大的普通人敢不敢与罪犯做斗争。譬如我刚从警校出来的时候遇到一宗伤害案,老爸被一伙人闯进家里打断了手,读高中的儿子回家后报了案,警察打算立案,那个老爸却说是他自己摔的。自己摔的跟木棒打的断痕都不一样,警方经过伤势分析认为他是被打的,附近邻居也证实了那一伙人去过他家里。警方把那伙人都抓了,可受害人始终不承认是对方干的,甚至在警方说了那不是摔伤,就是打伤的情况后,他竟然说是因为欠对方钱,便自己主动打断自己的手,给对方交代。这种事警方也不可能追究了,因为受害人拒绝做证,那伙人依然逍遥法外。”
“可你想过那个受害人为什么拒绝做证吗?因为他怕,他为什么怕?因为他知道在这个社会有一种叫保护伞的东西,有些人犯了法,不会被惩罚。而这种人,谁惹了他们,都会招致最凶残的报复。你是警察,不懂弱小者的悲哀,当他们觉得法律保护不了他们的时候,当他们在光天化日下活得战战兢兢的时候,当他们心里丧失了是非公道的时候,这个社会其实跟文明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和动物世界一样,谁弱谁就被吃。”
“这是社会问题,不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还是说说你在凶马案中充当的角色吧。夏东海死前,你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吴国晋死前某一天,我们也曾在他死亡现场附近相遇过;然后赵飞虎被杀之前,你也恰好出现在他的别墅外面。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次巧合,但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一连串巧合。在凶马案中,是不是你负责踩点,你妈负责行动?”
“每一次有人死了,你都来找过我,我也给你解释过了,你问我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答案。那些人被杀之前,肯定有许多人在某些巧合下都到过或经过他们住的地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盯着我呢?”
“我说了,一次巧合,还可以理解,但一连串巧合,那肯定是有问题的!”
“有什么问题?有人买彩票,中一个号码是可以理解的巧合,难道中六个号码或七个号码,甚至连特码都全中,就有问题了?你要知道,我不是只到过这三个地方,我到过这个城市的三十甚至三百个地方,只不过恰好这三个地方出事了而已。你要把我到过的每个地方都调查一下,兴许在那些我到过的地方里,还有人被偷了、被抢了,甚至有人被杀,只不过案件特征不一样,没有并入凶马案,你不知道而已。难道因此就认为所有案子都是我干的?”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守口如瓶,不想挽救什么了?”
“我根本就没做过,所以无须守什么。不过,从内心里讲,我倒是觉得那几个被杀的人活该。在城里过着大富大贵的日子乏味了,就跑山里来找刺激。那些山里的动物不是一条命吗?哪里招惹他们了?还将我的狗打死。他们有钱人养狗,就把狗当宠物,狗咬了人,还觉得是人的不对。因为有钱、有势,他们狗的命就贵如金。可别人家的狗,就只是畜生,是可以残忍打杀的。如果可以,我倒真希望是我亲手杀的他们。我猜想,这世间肯定有神灵,让一个有侠义之心的人看见了他们是如何穷凶极恶地打死我家大黄的,然后把他们记在了除暴安良的名单上。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我很敬佩和感激他。如果知道他是谁,我也绝对不可能把他供出来。”
“看来,你和你妈一样,都有一身演技。也罢,我们还是到时用证据说话吧。”说完,李八斗和姜初雪便离开了。
“你怎么不问他那个神秘信封的事?”姜初雪提醒李八斗说,“也许那个信封里就有他的犯罪线索。”
李八斗说:“一旦问了,就暴露出我们在暗中监视他的情况了。因为神秘人给他信封是阎老三来之前的事。”
“反正人都已经抓回来了,还在乎他怎么以为吗?而且,我们晚上突然出现,他也会怀疑吧?”
“他会怀疑,但不能确定,如果提信封的话就不一样了。而且,以他现在的状态,你以为我问他,他就会说吗?既然问他也不会说,又何必问,还不如自己去他家里找。”
“倒也是。这一对母子真是颠覆了我的认知,看起来都是其貌不扬、地地道道的农村人,没想到都是能和刑警掰得上手腕的高手。”
“我也没想到,一个是看着我长大的邻家阿姨,一个是我看着长大的邻家小孩,他们其实是两个命运不堪的可怜人,我一直都挺同情他们,哪知道……”
“可我又在想,会不会真的不是他们呢?”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姜初雪说:“你想啊,如果真是唐白踩点,他妈做的凶马案。唐白他妈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杀了唐世德——那个她付出了全部却仍然抛弃她,让她落得这步田地的罪魁祸首呢?毕竟一个犯下如此大案的凶手,不可能会讲什么心软和仁慈了。”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可是,根据线索推测,目前最有嫌疑的就是唐白和他妈了。如若不然,还能是谁呢?”
“或许就像唐白说的,一个爱打抱不平又很有本事的人,恰好看见夏东海等人残忍地打死了一条狗,起了愤慨之心,因而策划了这一系列谋杀案?”
“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世界什么样的人都有,犯罪动机也千奇百怪。是或不是,明天去唐白家看看就知道了。时间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
“怎么,那个变态呢,不审了吗?”
“天都快亮了,我们得休息一下才行,明天上班的时候还得到场汇报情况。而且,我听到了阎老三和唐白的对话,可以排除阎老三和黎东南是凶马案的凶手。阎老三的问题,可以先放一放再审,不急。”
“行,那就先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