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夜莺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余下的就是和沈明软磨硬泡,得知更多故事。
她伸了个懒腰,一想到回家第一眼见到的是胡离,就心生欢喜。
这几天,她和小叔叔的关系算是突飞猛进。他不抵抗她的撒娇与拥抱,偶尔还会回应,让她受宠若惊。
这样发展下去再好不过,胡离总有一天会是她的人。
蒋夜莺刚想走,半道上却被谢淮安堵了。
他把蒋夜莺强行拉到暗处,恶狠狠问:“你和胡离在一起了?”
“怎么了?”蒋夜莺觉得谢淮安和平时不太一样,有些怪异,一时间摸不清他究竟想做什么。
“我问你,你回答我就好了。”
“是啊,小叔叔现在是我的人。”蒋夜莺得意洋洋道。
谢淮安皱眉:“我不许你和他在一起!”
他突然逼近蒋夜莺,低头,唇就悬在少女冰冷的鼻尖上方,近在咫尺。
蒋夜莺觉得这厮今天莫名其妙的,但她也不怕他。论搏击与擒拿术,蒋夜莺是接受过特训的,单挑两个大汉不在话下。
只要他有动作,蒋夜莺左手马上曲掌成拳,往他脸上殴打去。
谢淮安的胆子的确很大,他不怕死地凑近蒋夜莺,炙热鼻息拍打脸颊,越来越近……
蒋夜莺抬手,刚打算发力……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健硕有力的手臂从她眼睫前晃过。再一看,是临时赶来的胡离将谢淮安击倒在地。
这是蒋夜莺第一次看到胡离打人,她错愕不已:“小叔叔?”
怎么办?会被他误会吗?误会她是水性杨花的女人,见一个爱一个?
胡离瞥了一眼地上的男人,冷淡开口:“你做人一向这么卑鄙吗?”
他意有所指,影射之前谢淮安在车内偷吻蒋夜莺一事。
谢淮安捂住脸,冷笑一声:“说起卑鄙,我怕是比不上胡先生。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来得正好,我倒要让夜莺听清楚你的所作所为。十年前的事情,你应该记得把?你对蒋夜莺父母做过什么,又为什么收留她,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吧?真的因为她是故人之女吗?还是你心存愧疚呢?”
“你在说什么?”胡离的声音瞬间冷了,彻骨严寒。他瞳孔紧缩,盯着谢淮安露出一丝狠戾的神色,身躯也逐渐僵硬起来。
“什么十年前?小叔叔?”
蒋夜莺听懂了,她愣在原地。一颗心突然惶惶不安,害怕会听到什么骇人听闻的故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在说什么,胡先生应该很清楚吧?”谢淮安颓然靠在墙上,他气喘吁吁,说:“要说卑鄙,我可比不上你。原本我想着,如果你乖一点,不碰蒋夜莺,我也不会戳穿,因为我不想给她二次伤害,知道自己最信任的人居然就是自己最恨的人,你骗了她这么多年呀,胡先生!结果呢?你得到她的心也就算了,还想得到她的人?你算是什么东西,配得上夜莺?人和心都要,未免想得太美了。本来就是你造的孽,如果你当时施以援手,蒋夜莺的父母根本就不会死!都怪你,都是你一手造成的!爱夜莺、会保护她的大有人在,不需要你假惺惺!”
谢淮安用粗粝的拇指擦拭唇边的血渍——胡离那一拳下手太猛,口腔内部撞上尖锐的牙齿,直接被划拉开一道指节长的口子,满嘴血腥。
蒋夜莺不自觉后退一步,拉开与胡离的距离。她半曲起脊背,苦苦哀求:“小叔叔,这是怎么回事?小叔叔,你告诉我好不好?小叔叔,他在撒谎吗?小叔叔……”
她怕极了,一个劲喊小叔叔,一声一声,又急又怯,给自己催眠——这是照顾她多年的小叔叔,等同于养育她长大的父母。她的小叔叔待她温柔体贴,他是绝对不会欺瞒自己的人,也是蒋夜莺想交付一生的人。
“或者这样吧,我给你五分钟,你编造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如果能骗得了夜莺,我就放过你,不追究也不揭穿,怎么样?”谢淮安很残忍,他像是一只嗜血的豹子,围着性情温和的公狮低吼,喉咙里发出极具威胁的嘶嘶声,一刻不停。他围绕他,恐吓他,看他无路可退,看他崩溃如斯。
蒋夜莺很自私,她不在乎真相或是谎言。她只想听小叔叔亲口否认,告诉她,谢淮安说的都是假的,她父母的死与他无关。
按照谢淮安所说,小叔叔说心里有她都是假的,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臆想。
真是如此吗?
胡离寻她,疼她,宠她,都是虚情假意,都是为了弥补当年犯下的错。
“小叔叔,你告诉我,好不好?”蒋夜莺又低低地唤他,卑微到尘埃里。
胡离闭上眼,他疲倦地说:“对不起,夜莺。如果当初我肯帮他们一把,或许你父母就不会死。”
他道歉了,承认了谢淮安所说的一切。
谢淮安捧腹大笑:“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还不是怕我拆穿你?胡离,你也不过如此。你想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的故事?因为从小注视着蒋夜莺的人是我!我从小就喜欢她,虽然她不认识我,但是我一厢情愿喜欢她。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在二楼的窗户看到她的身影。我记得,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她父母在楼下求你,喊你的名字,让你帮帮他们,可你拒绝了,连头都没回。隔天,就发生了谋杀事件。你说,他们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如果你答应他们请求的事,夜莺的父母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他们走投无路,求到你的头上,你居然连看都不看一样,狠心拒绝,你这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后来,你又装好人,带蒋夜莺回家,假惺惺照顾她,让她承你的情,一辈子都逃脱不了。”
谢淮安说的话不假,可用词刁钻,都是一些饱含恶意的语句,结合起全部内容,语意似是而非、处处陷阱,逼得胡离喘不过气来。
胡离没忘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不是他的错,但与他确实有直接关系。
说来也讽刺,蒋夜莺的父母嗜赌,所以才欠下巨款。赌徒哪里有好的,砍了手脚还是一心向赌,他们想拿钱翻身,求到胡离身上,让他做借钱的担保人。
他们在雨中苦苦哀求,说胡离如果见死不救,说如果借不到钱,没有担保人作证的话,过几天就会被人砍死。
高利贷放贷人说的话,半真半假,可能砍,也可能不砍,没有实质上的伤害,警方无法立案,无法保护他们,算是钻了法律的空子。
而蒋夜莺父母要借的这笔钱,不是拿来还债,而是打算孤注一掷,赴放贷人的约,和他们豪赌一场。赢了,赚个盆满钵满;输了,就沦落到血本无归。
即使蒋夜莺父母信誓旦旦说绝对回本,已有出老千的对策又如何?一旦还不了钱,欠债人逃跑,债主第一个找的就是担保人。
那些放贷人的心思歹毒,一看就是有备而来,还想拖几个人下水,也就蒋夜莺父母走投无路,才相信他们。这些人就想看他父母崩溃绝望的样子,玩弄人心如此有趣。
这滩水太污浊了,胡离不是傻子,他不可能往下漟。更别说是为了三四年不曾联系的学长,他没有这个义务,和他也没这个情分。
几天后,等胡离听说学长被人谋杀的事情,很震惊。他不由想:是不是他害死了他们?如果他那时候肯搭把手的话,是不是就能避免这一切发生了?
胡离明知自己的想法扭曲、怪异,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赎罪,想对蒋夜莺好,想帮她一把。
在死者面前,孰是孰非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胡离总不能和蒋夜莺强调:她父母是罪大恶极的人,死也是咎由自取。
蒋夜莺父母的死,有胡离的一部分原因。知道了这一点,作为女儿就无法饶恕,至少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她还有脑子,知道这其中肯定有原因。凭她对胡离的了解,凭那一点理性支撑。
谢淮安握住蒋夜莺的手腕,把她往另外一个方向带,说:“夜莺,跟我走吧。他是伪君子,不配你喜欢。”
蒋夜莺失魂落魄,她咧嘴,僵硬地扯出一个微笑,对胡离说:“小叔叔,我和谢淮安有点事情,先走一趟。”
她还想给胡离时间,让他给一个完美解释。
说完这句,蒋夜莺头也不回,跟着谢淮安走了。
只要她父母的死和胡离有关,她就无法再面对这个男人。
蒋夜莺很难想象她痛苦的过去、颠沛流离的童年,竟然有这个男人的手笔,他明明是她最爱的人啊!
原来,小叔叔救她不是因为心软,而是赎罪。
蒋夜莺嗤笑,她就说呢,为什么小叔叔这么抗拒和她在一起,原来不是社会舆论的问题,是害怕面对她父母吧?
她的小叔叔大概就是最狠心的人,让她心有幻想,又不肯给个善终。此时此刻,此心此身,百感交集,千疮百孔。
胡离在路边站了很久,等了一个小时,见真的没有人回来了,这才缓慢往家的方向走去。他自己也觉得可笑至极,这丫头恐怕避他不及,又怎么肯回来。
路的左侧,是转瞬即逝的繁华都市。余光一瞥,只有灯红酒绿,星星点点。
胡离明明在人潮汹涌间游走,可他却觉得偌大尘世,无他容身之所。
他就知道,小姑娘的爱只是说说而已,一旦有了一点变故,一丝裂缝,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抛诸脑后,受伤的总是自己。
那件事就是一个定时炸弹,一个掩埋多年的隐患。胡离命悬一线,不知何时会引爆,炸个粉身碎骨,风一吹就无影无踪。
他很胆小,也会害怕,所以没命地逃跑,避开蒋夜莺,离她越远越好。
然而,蒋夜莺什么都不懂,贸贸然闯进来。
她要他的人,还要他的心,太贪心了。
蒋夜莺自以为机关算尽才得到胡离,不过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一马,让她得偿所愿。
十年的相处,一些血脉情缘早已埋下种子,根深蒂固。他宠爱她,早已形成习惯,不忍心她失望,不忍心她哀伤,所有的不忍心,时至今日变成了纵容。
胡离不傻,自然知道最后受伤的是自己。
蒋夜莺有个“杀父仇人”的借口供她逃避,而胡离没有,他是懊悔不已,自作自受,没有任何退路。
每次她闯祸,最后还不是他收拾烂摊子吗?这次也一样。
他的小姑娘一定辗转反侧,因心痛而不得入眠。那么胡离得帮她一把,他来当恶人,斩断一切纠缠。
这样,蒋夜莺不过是心疼一时,不会愧疚一世。
她得给死者一个交待,即使她父母生前是十恶不赦的人物。
胡离拿出手机,他点开屏幕,打算给蒋夜莺打个电话。
他想说的很多,总要让他们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来个了断。如果谢淮安是真心喜欢她,那么把蒋夜莺交给他也好,被一个爱自己的人照顾,总比跟她的小叔叔索求多时,也毫无回应的好。
蒋夜莺会爱上谢淮安的,她并不冷漠,会回应世上所有的善意,正如爱上自己一样。
胡离迟迟没有动作,又熄灭了屏幕的光。
让他再想想,再光明正大想蒋夜莺五分钟。
五分钟后,他和她桥归桥路归路,此生再无瓜葛。
胡离的确疼蒋夜莺,说分别的话,第一时间想的也是长痛不如短痛,让蒋夜莺的内心少受一些煎熬。他想了那么多蒋夜莺的事,唯独没有想过自己。
说诀别的话,他会不痛吗?
胡离想到了几个月前,蒋夜莺孤身一人去外地。她的表情自然,笑容却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她不会刻意去微笑,只有在受伤的时候,会一边流眼泪,一边咧嘴傻笑。
蒋夜莺不想让胡离担心,对他微笑,过多的温柔小意,就是隐患。
她的确有不对劲的地方,让胡离瞬间不安,心生惶恐。
于是他跟踪了蒋夜莺,跟她来到雪山上,看她一个人站在茫茫飞雪里,那么冷,那么遥不可及。
胡离后怕,万一他那次没有跟蒋夜莺上去。她是不是真的会被雪掩埋,长眠于此。
这个傻姑娘。
是的,从那一刻起,胡离就心软了。
可他不行啊,万一有一天,好比今日,他的过去被人刨根而起,残忍地展现在她面前。
蒋夜莺该如何抉择呢?
太为难她了,太可怜了。
所以胡离帮她一把,即使自己也会心如刀割。
他苦笑,为什么他会撕心裂肺?
明明看起来,用情较深的是蒋夜莺,他根本不爱她,一点都不爱。
只是近似亲情的感情,不是爱,只是疼爱。
过了三分钟,胡离又想到那次,蒋夜莺揪住他的领带,将他扯到面前。
她的脸近在咫尺,眼里带着决然还有一丝隐忍。
蒋夜莺瞪着他,凶神恶煞地问他,对她有没有欲望,看到她**在外的身体,会不会有冲动。
他能怎么说,说有吗?
胡离不敢细想,脑内悄然闯出一个画面——蒋夜莺喝了一口奶,唇边有细微的白色绒毛,沾了点奶泽,很甜,很可口。她探出鲜红色的丁香小舌,用舌尖小心翼翼舔了舔唇。当时的光线正好,照在她的肩上,那片肌肤白得耀眼,刺痛他的眼睛。
胡离下腹燥热,突然口干舌燥。
他觉得难堪,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控,只能厉声呵斥蒋夜莺没点大人样。
卑鄙的人,明明是他啊,和这个小姑娘有什么关系?
她明明那样好,那样乖巧懂事。
胡离望着天上的野星,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点开手机,给蒋夜莺打了个电话。等她接通了,他说:“我要去意大利一阵子,我办了那边的短时居留,有人聘请我当刑侦顾问,可能要出差很久。”
蒋夜莺在电话那头愣了愣,没头没脑问了一句:“还回来吗?”
她害怕,所以这样问。
胡离将唇瓣咬破,一丝血腥味弥漫在舌尖。他低语:“如果工作不错,可能会转长期居留,或者移民。”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蒋夜莺懂了,她忍住哭腔,笑着说:“小叔叔,一路小心。”
“嗯,你也是。”
他想补上一句:如果被欺负了,记得找我。可他不敢,最终什么都没说。
这段往事总算是画上了句号,今后山高水远,愿此生再也不相见,愿你我再也无路可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