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蒋夜莺难得梦到了雪臣。
明明雪臣的故事已经谢幕了,她将被世人遗忘,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蒋夜莺看到美丽的雪臣躺在**,单薄的被子掩盖不住她曼妙的身体轮廓,若隐若现。她紧闭双眼,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倾泻在枕头上,像是纠葛在一处的深色藤蔓,它们彼此交缠,用触须掐住对方的要害,将其置于死地。
蒋夜莺看得痴迷,嘴里呢喃自语:“雪臣?”
“是我哦。”睡梦中的美妙少女倏忽睁开眼睛,她的瞳孔深邃,像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将世间万物吸入底部。
“雪臣。”
“救救我——”雪臣发出痛苦的呻吟,咿咿呀呀叫唤着,最终悄无声息死在梦中。
蒋夜莺从梦中惊醒,她蜷缩成一团,粘稠的汗液将她的衣服紧贴在后背,那些毛孔极度收缩,将衣料一寸寸吸入肌肤,瘙痒且刺痛。
胡离也睡在一侧,他醒来,一声不吭地将这样颓然的蒋夜莺揽入怀中,和小时候无异。他拍着她的后背,极具柔情,轻轻哄她入睡。
此时的言语都很苍白无力,不如不说。胡离明显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用行动表明。
蒋夜莺闻着胡离身上浅淡的沐浴露香味,昨晚换了杏仁口味,嗅起来不错,令人心安,心绪逐渐平静下来。她揪着胡离的衣服,手心满是粘稠的热汗,哑着嗓子喊:“小叔叔。”
“嗯?”胡离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代表回答。
“我梦到雪臣了。”她气喘吁吁,有气无力。
“嗯,怕吗?”
蒋夜莺垂下眼眸,落寞地摇了摇头:“不怕,只是她一直让我救她。雪臣死了,我救不了她。我帮她查清楚了死因,能做的都做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小叔叔是说我白天也在想她吗?我想她也没用,案子已经有别人接手了,谢淮安很快会伏法,再查也没有意义。”
“我给你举个例子,你自己判断一下。”
“嗯?”
“你想读一所名牌大学的医学专业,入学考试难度大,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第一次你因监考老师的歧视,考试被零分处理,无法得知自己究竟能不能考上,你会尝试等待一年,再考一次吗?如果你不参加这次考试,你可以读这所名牌大学的其他无需考试专业;如果你参加了,一旦考砸,你错失其他专业的报名机会,没有大学可读,你会去吗?”
蒋夜莺一时语塞,如果是正常人的话,虽遗憾,但肯定会选择更加稳妥的方式,譬如去读其他的专业。那么她会怎么做呢?
她咬唇,雪白的牙齿将软唇压下一道深刻的痕迹:“我害怕失败,但我更怕未知的失败。不去考的话,我恐怕会惦记一辈子,铭记自己的失败,这不是我想得到的。我会去考试,无论成败。”
“所以,去查吧。谢淮安还没真正被逮捕,还有无限可能。你之所以梦到雪臣,也不过就是因为心底的不甘心。那么,总要让你心甘情愿服输。”
蒋夜莺明白了,她起床,洗了把脸,说:“小叔叔陪我去找陈蓝,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消息。”
他们抵达陈蓝家,已经凌晨四点了。
陈蓝站在路口,见他们来,打了个哈欠,把手里的纸塞给他们,说:“这是一张尸体火化的登记表格,改了章的,意思是火化过了。那时候师父带着徒弟呢,我去找徒弟问情况,他说的确有这个印象。当时他趴在桌上假寐,师父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聊天,说话声音很轻,生怕吵醒他。没一会儿,就进了火化的小房间。他觉得奇怪,一般医生是不穿白大褂出医院的,想来是有什么急事,且不能让他听到吧?抱着这种念头,他偷偷去看了两眼小屋子,里面火化的焚烧炉并没有在运作,医生道了谢,捧着个骨灰盒急匆匆走了,估计他师父至今还以为,那个春天,他什么都不知道,单纯入睡。晚上值班,徒弟特地翻了火化尸体的登记单,据说多了这张写着安循名字的单子,是作弊行为。”
蒋夜莺心生一种诡谲的想法——陈医生究竟想做什么呢?
如果那天安循病死了,或者被杀害了,为什么又不处理他的尸体呢?焚化死者遗体,不留在医院太平间里发臭,赶紧拿去火化,还是家长要求的,一切借口都准备得尽善尽美,搪塞了所有人,这不是很好吗?
唯一的解释是,那时候,他的手上没有尸体。
什么?没有安循的尸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蒋夜莺感到头皮发麻,她的四肢都僵硬了,体温逐渐流失。
陈蓝聊起这些全无不适,他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据说师父拿了一大笔钱,晚上还请徒弟吃烧鸡喝酒,喝醉了,嘴里碎碎念,说那个医生大方。你看,这就是一笔交易。估计埋在坟里的尸体是别人家的,医生两手空空地来,走时却带了别人玩剩下的骨灰,不知哪家人这么好运,被两户人家祭拜,占尽人间香火。”
蒋夜莺也呢喃自语:“是啊,谁这么好运……”
如果那时候安循真的如日记里所说的死了,那么他的尸体呢?
安循没死的话,那么他人呢?
陈蓝拿出一张照片,说:“这是安循的照片,死之前拍的,是不是有点眼熟?”
蒋夜莺看了一眼,手掌弯曲成拳,将相片紧攥在掌心。
这下,她无话可说。
因为照片上的男孩,和高中时期的谢淮安长得一模一样。
蒋夜莺一瞬间想到了那个站在车外的男孩……吴慧出事那天,大雨淅淅沥沥下着。隔着模糊的车玻璃,她看到车外站着一名男孩,他的眼神清亮,面对事故不悲不喜,像是死了一样。
一切事情到这里,好像有了完美的解释。
据谢娅所说,事故地点离森也医院并不远,所以,极有可能是逃跑的安循目睹了这一切——如果吴慧死了最好,他可以谎称和她有关系,为自己按上一个孤儿身份,至少能拜托安循这个名字。
所以说,谢淮安就是安循,他从来都没有撒谎。
陈蓝很懂察言观色,见蒋夜莺想得差不多了,又补充:“别忙着下结论,还有呢。我查了一下安循他爸的消息,安循死的时候,他爸娶新妻。妻子的背景厉害,也可以说是合作公司的千金,正好在他资金周转困难搭了一把手,现在也是兄弟公司。你说,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恶毒的千金大小姐害怕未来丈夫的孩子争权,所以开了帮助条件——‘想和我结婚的话,必须铲除前妻的孩子,孩子是有继承权的,我可不想以后我的孩子和外来的野孩子争权。怎么样?答应吗?现在他生病了,转到一个偏僻的医院,是个好时机哦。’就这样,父亲决定杀死孩子。怎么样?是个很好的故事大纲吧?我接下来的剧情打算这样写……”
他的嘴角微勾,不怀好意地说。
蒋夜莺全懂了,他说的极有可能是事实。那么就能和陈医生笔记上的事情联系起来了,他所说的安父的秘密,恐怕就是杀了安循吧?
那么,谢淮安所做的这一切事情都有了解释。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复仇,先是找出陈医生,这个杀人未遂的杀人犯。然而,谢淮安碰壁,陈医生已死,疑似被S杀人灭口,也就是安父!毕竟安父以为安循死了,世界上再无知晓他秘密的人,只要杀了陈医生,就高枕无忧了。心灰意冷的谢淮安找到雪臣,策划了这一切。【补上了】杀雪臣,是报复意味居多,还是因为她也曾目睹那一切,是知晓秘密的人,那就不得而知了。又或者,是谢淮安不甘心,无法亲手处决陈医生,所以即使陈医生死了,也想让他的后代不得好死,正如陈医生有违医德,杀死病患,一个年幼的孩子那样。若陈医生泉下有知,他也想好好倾诉这一番感受,让陈医生尝尝丧子之痛。
他必须这么做,否则仇人已死,他的一切复仇都失去了意义。当然,还有其他可能,譬如有心者调查一下,就知道雪臣是陈医生的女儿。既然盯上了他的女儿,这一切就和十几年前的故事有关,S,啊不,是安父就会采取行动。
可以明白的是,谢淮安用死去安循的身份,直播破案过程,为的就是让安父知晓,让他惶恐不安。毕竟,谢淮安是被他的亲父杀害的,是他的父亲为了事业舍弃他的骨肉,所以他该死。
这是一场复仇直播,故事已经慢慢接近尾声。
果不其然,队里的师兄弟联系上蒋夜莺,说:“夜莺,安循的父亲被谢淮安绑架了,他指名道姓要你去跟进案件,你怎么想?兄弟们劝你一句,别去,尽快出国躲两年。不然网络舆论会很可怕,说得难听,毕竟现在是网络断案的时代,他们想一个人死,只需要敲敲键盘就好了。”
蒋夜莺冷笑,可不是嘛。现在这个时代,人人都戴着假面,隐藏身份。他们在网络背后无限放大自己的恶意,扬起正义大旗,掩盖自己虚伪丑陋的内心。
她要去赴死吗?这是谢淮安想看到的吧?
昨晚,小叔叔说过,做自己想做的,无惧结果。
蒋夜莺说:“我想去。”
“别意气用事,谁都不会对此有意见,这是你的个人选择。”
“我想去查完这桩案子,我是警察,我想这样做。”
“行,那我们给你安排。速度回警局一趟,防弹衣要换上。我们近期调查谢淮安,发现标配警枪被掉包,是假货。他带走了枪以及弹匣,弹匣大概有五枚子弹。”
事情变得棘手了,谢淮安这个人偏执又危险,他是想让蒋夜莺一起殉葬吗?
这次一去九死一生,若是回不来……那便回不来吧。
蒋夜莺下意识捂住手机话题,笑得苦涩,惨兮兮地望着胡离。
“怎么了?”胡离问她。
蒋夜莺摇摇头:“就是想小叔叔了,所以看看你。警队让我回去一趟,协助调查。”
“好,我们回去,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