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夜莺至今都忘不了那个男孩的眼神,被他盯着的时候,四周一切仿佛虚幻,只那一双眼深邃,一寸一寸,勾着人的心魄,坠入其中。他死死看着蒋夜莺,要将她的模样烙印其中,铭记于心。
这种情况,并非好事。
蒋夜莺对他产生了浓烈的兴趣,第二天,跟踪了他。
等她得知这名男生是秋田高中的学生时,胡离已经搞到了他的个人资料,从小学到高中的详细经历,包括一些从他的同学那里收集来的资料。
那名顽劣不化的高中生名叫裴树,名字很好听。
蒋夜莺翻了几页,目光落在他初中时期的资料上。他们班曾有一个女孩得了白血病,在三年前的秋天离世了,女孩生前是裴树的同桌,名字是江寻。
裴树和江寻,蒋夜莺突然想知道他们两个的故事与联系。
【补上了】
蒋夜莺联系上了裴树以前的同学,问:“我想知道裴树和他同桌关系怎么样?就是那个患有白血病的女孩。”
同学想了很久,说:“啊,小树啊?他们两个是班里有名的‘情侣’!”
“情侣?”
“哈哈哈,都是开玩笑的话。不过看他们天天黏在一起,关系很好呢。小树同桌得了白血病,之前学校搞过一次捐款,凑了几万,但还是不够,连手术都做不起。我听说她父母想放弃了,为了她的病把房子都卖了,还是医不好,所以打算找个借口,说用中药治疗。实际上我们都懂的,就是在等死。住在医院重症病房很贵,一天都要几百,她的家境不好,承担不起的。小树也很伤心吧?我记得听到这消息,反应最大的就是他。如果有法子的话,他也一定想治好她的。最大的问题还是钱,我们都是学生,无可奈何。”
他的话点醒了蒋夜莺,裴树只是学生,他没有钱。所以想救那个女孩,他会从哪里拿钱呢?可能是偷窃家人的钱吗?
与其和别人打听消息,蒋夜莺觉得,还不如直接找裴树询问。
胡离不太看好她的做法,说:“我不认为他会主动说出实情,还是采取手段比较好。”
蒋夜莺微笑:“小叔叔,你没有爱过别人,所以你不懂。喜欢一个人,即使看到一个与她神似的人也会于心不忍,不敢再伤害。”
胡离对于这些事情没有发言权,他借着夜色,走回车里,给蒋夜莺留下私人空间。
蒋夜莺在校门口等了很久,等到迟暮,裴树才慢悠悠从校内走出来。
他是走读生,今天值日,所以下课迟了。
蒋夜莺喊住他:“裴树是吗?”
裴树背着单肩包,继续往前走,连头都没回。
蒋夜莺追上去,再喊:“裴树,你还记得江寻吗?”
对方脚步一滞,回头,瞥她一眼:“你想干嘛?”
“我想和你聊聊江寻。”
“我不认识她。”
“你喜欢她,对吗?”
裴树不语,停了几秒钟,继续朝前走:“我和疯女人没什么好说的,还是个快三十岁的大妈。”
蒋夜莺不恼,更恶劣的话她都听过,还怕这些吗?
她气喘吁吁,喊:“我想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情,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有个和江寻一样大的女孩死了,你是为她平反的关键。”
裴树停下脚步,他的背影完美融入苍茫的夜色中。
等了很久,他后退两步,说:“你想问什么?”
蒋夜莺惊喜,说:“我想知道你和江寻的故事,以及,那天晚上,你究竟做了什么。”
“今天是她的生日。”
“什么?”蒋夜莺问。
裴树从包里拿出一只彩纸剪出的花,说:“江寻的生日,我得去看她。”
“我陪你一起去,”蒋夜莺拽住少年的手腕,把他往胡离的车上带,“坐车去吧,快一点,天要黑了。”
裴树这次没有拒绝,他也想快点见到那个女孩。不然天黑了,他怕她看不清自己的脸,即使她本来就长眠于地下,无法看见。
现在的裴树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为人处世虽冷淡,话语仍有温度,与那时蒋夜莺在他家里看到的少年不同,浑身的棱角尽数除去,露出柔软的本质,是因为想到了江寻。
当一个人爱上另外一个人时,他会卸下全副武装,软弱以对。千言万语仅剩一句,我已被你降服,请善待俘虏。
“你喜欢江寻吗?”蒋夜莺回头,看后座的裴树。
裴树坐在角落里,指尖摆弄那支纸花,说:“她是我见过最笨的人。”
“最笨?”
裴树笑了笑:“我小学的时候就和她同班,她说话很慢,一快就会结巴,常被人笑话,被欺负了还不敢哭。我帮她揍了人,让她解气骂几句,她也不敢,就只会揪着我衣角,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笨死了。”
裴树忘不了那时候的江寻——她从小就矮,比裴树低一个头,说话都得抬头看她。江寻的家境不好,生活拮据,学费都是最后一个给的,头上的珠花也常年没换新,都是一朵塑料玫瑰花,两边嵌着玻璃绿叶。虽然是旧货,江寻却对它视若珍宝,每天戴着。
某日,班里的赵炎跟江寻借作业抄。江寻不肯,扫了赵炎的面子。小孩一生气,肯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手一伸,就去拔江寻的珠花。又不是什么高档货,质量不好,随意拽一拽就四分五裂。
江寻红了眼,第一次出手制止别人,和赵炎扭打在一块儿。
那时候,裴树就坐在旁边,看着一个小矮子和一个小胖子在地上“厮杀”,还是男打女。他本不想管闲事,又觉得小矮子被欺负太碍眼了……于是,他拽开江寻,直接冲上去踹了赵炎一脚,抢回头绳。
当然,结果就是赵炎撞到地上,小臂骨折,需要一万多的手术费。
江寻和裴树闹的事情,自然是他们两家家长赔。
不知怎么的,裴树壮着胆子跟班主任说:“是我挑事打架,和江寻没什么关系。赔钱也赔不到她家,是我的事情。”
后来这件事怎么解决的,裴树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一周后,江寻红着脸,一直跟他说谢谢。
切,他又不稀罕小矮子的道谢。
这事之后,江寻就成了他的小跟班,他去哪,她也去哪。他读什么初中,江寻也跟屁虫一样跟着报名。
有班级同学调侃她,说:“江寻,你是不是想当裴树小媳妇啊?跟得这么紧,他去哪你就去哪!”
江寻结结巴巴,愣了很久才从嘴里蹦出“胡说”这个词。
裴树从回忆里醒来,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说:“初中的时候,她得了白血病。我说了她家很穷,生病要很多钱,学校给她捐款,还是没能治好她。所以,那天晚上,我趁家人不在,从他们的包里拿钱,买了水果和花,去医院看她。”
裴树承认自己偷过父母的钱,大大方方跟蒋夜莺吐露真相。在当时是十恶不赦的事情,随着时间流逝,现在想想,也并不算是一件大事。
“你为什么不和你爸妈说呢?”
“我想说的时候,已经有流言传开了。这么多人都知道有偷窃事件,我不能承认,不然他们会指着我爸妈的脊背骨,议论他们有个手脚不干净的儿子。”
蒋夜莺懂了,这叫做人言可畏。
不过看裴树爸爸的反应,他未必不知情。
只要没走上歪路,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谁还能没个小秘密。
蒋夜莺抿唇,轮到她说了:“你拿钱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一起车祸。死者是个初中生,和江寻差不多大。肇事司机说,当时死者在巷子里和几个男孩子发生冲突才会冲出街道。我想知道,那天你在家里,有没有看到女孩和几个男孩子纠缠在一块儿?”
裴树皱眉,想了想,说:“有,我当时以为是爸妈回来了,还特地探出头,看了一眼窗外。我看到四个穿着黄山初中校服的男孩子和一个女孩拉拉扯扯,其中一个人我认识,是江寻的表弟江尽。我也不敢被他看到,赶紧缩回头,拿了钱就从后门溜了。”
蒋夜莺心中了然,有了这句话,就能证明蒋夜莺当时做的是伪证。
她是个十恶不赦的骗子,擅于蛊惑人心。
临走之前,蒋夜莺还想问他一件事:“你去见江寻的时候,她都说了什么?”
裴树背起书包刚要走,听到这话,停下脚步,说:“她说,她很开心,还能见到我。”
“哦,前面就是墓园,你自己可以去吧?”蒋夜莺没再说话,目送裴树离开。
“嗯,你们不用等了,我等一下坐巴士回家,再见。”
“再见。”
裴树往墓园里走,手里的纸花在月光下,颜色鲜艳。
他说谎了,江寻根本就没说很开心。
她有气无力躺在**,头发因为化疗掉光了,光秃秃的,像是插画里的鸵鸟蛋。
裴树想笑,但是笑不出来。
江寻有气无力地对他说:“还想再活久一点,想当你的小媳妇。”
裴树想:她可能都不知道小媳妇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一个人对她好,那就和这个人结婚,生活在一起,像父母一样。
那天,他对她说了很多话。大概就是她不在的这段时间,班级课程教到了哪里。裴树潜意识里还期盼她能回来上课,到时候他会耗费心力教她,即使笨也没事,他一定会逐字逐句给她讲清楚。
直到江寻睡着了,裴树才走。
他将偷过来的两千块钱放到江寻枕头旁边,装钱的信封上,用铅笔写了一行不甚清晰的小字:小媳妇,这是礼金。
然而,这个世上并不会频频发生奇迹。
江寻离世,只留裴树一个人继续长大。他终将遇到另外一个合适的人,其他美妙的风景,在没有江寻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