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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失踪谜团 第八章旧人足迹

推理演绎法 刚雪印 11460 2024-10-19 10:08

  

  又到周末,周时好亲自陪骆辛去“希望之家”做心理辅导,照例留下来吃了午饭,让骆辛陪孩子们玩一会儿。离开时也是午后,不过上了车周时好并不急着发动车子,而是从扶手箱中取出两个牛皮纸档案袋,甩给坐在后排的骆辛。

  骆辛打量一眼档案袋上的标签,整个人顿时愣住了,继而抬头眼神复杂地看向周时好。

  周时好微微笑,随即恢复正色道:“近半年意外和自杀死亡事件的报警记录,还有宁雪跳楼事件的调查报告都给你了。先别急着看,听我说两句。”周时好停下话头,斟酌了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接着说,“我知道你做这些都是为了给宁雪翻案,说实话我也不相信宁雪会自杀,但是看完这份报告,我觉得很惭愧,甚至有一点开始相信这份调查结果是没问题的。

  “这么多年,咱爷俩其实从未真正沟通过,或者说是我在逃避,我不懂,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你沟通,所以就把你的所有问题都压在宁雪身上,却从未认真和设身处地地考虑过她的辛苦和难处,乃至精神上的负担。这也是为什么马局严令不准向你透露调查详情的原因,他只是不想你更加难过,不想让宁雪的死给你留下更深的阴影。答应我,看完这份报告,不管感受如何你都要去积极面对,要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否则我们没法再继续下去……”

  “继续下去?”骆辛迫不及待地打断周时好的话,“你的意思是说马局同意重新调查了?”

  “不,只有我和你。”

  “咱们私下调查?”

  “这次不管结果是什么,你都要接受。”

  “我会的。”

  就像周时好说的那样,他其实打心眼里也不相信宁雪会自杀,所以重新调查宁雪跳楼事件,不仅是要给骆辛一个交代,也是给自己的一个交代。

  一路无话,骆辛专心致志翻阅案情报告,再抬头时周时好已将车停到市中心一栋叫作世纪大厦的高层大厦前。针对宁雪跳楼事件,实质上警方对外发布的公告只是笼统地指出“事件经调查,已排除刑事案件嫌疑”,但对家属给出的调查结论是倾向于“自杀”。而促成这份结论的最关键人物,是一名叫张家豪的心理医生,他在这栋大厦的九楼开了间心理诊所,周时好先前已经预约好要在这个时间点对他进行问话。下车前周时好又特别叮嘱骆辛,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都要保持冷静。骆辛像以往一样没吭声,默然点了点头。

  心理诊所是一个套间,外面的房间是接待室,一名自称助理的年轻女子在确认了周时好的预约后,将他和骆辛带入里间的诊室,两人也终于见到张家豪的庐山真面目。张家豪是大高个,面色温和,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长相斯斯文文,年纪估摸着在40岁上下,里面穿着白衬衫打着蓝领带,外面罩着白色的医生袍,看着就让人有特别信赖的感觉。

  互相介绍了身份,周时好开门见山说:“我知道办案人员先前已经给你做过笔录了,但因为工作委派原因,调查宁雪跳楼事件时我人在外地,所以现在可能需要你重复回答先前已经说过的一些问题,希望你能配合。”虽然调查报告中有关张家豪的笔录已经写得清清楚楚,但周时好还是觉得要亲耳听听他的陈述,一方面,在原先问话的基础上周时好还有一些补充提问。另一方面,重复问话也是一种辨别对方陈述真伪的惯用手段。

  “没问题。”张家豪和蔼地笑笑,“先前我还一直心存疑问,作为宁雪最亲近和最信赖的你们俩,怎么会没出现在调查组中,现在终于明白了。”

  周时好勉强笑笑,思索一下,抬头问道:“宁雪是怎么找到你的?”

  “在崔教授的希望之家,有个周末我去做义工,在院子里遇见散步的宁雪,我们聊了几句,我给了她一张名片。”张家豪说,“两个多月前,她突然来找我,说心里不舒服,想和我聊聊,并强调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连崔教授也不行。”

  “那也就是说她当时感觉自己心态出了问题,于是主动来找你求医?”周时好问。

  “是这样的。”张家豪说,“她当时的症状是情绪失落、焦虑、失眠,对任何事情都兴趣索然,确实是出现了抑郁症的倾向。”张家豪说。

  “平时见她总乐呵呵的,特别透明、特别阳光,怎么会变成这样?”周时好一脸纳闷地说。

  “不介意我实话实说吧?”张家豪应着周时好的问话,但眼睛瞅的是骆辛。

  周时好明白他眼神的意思,轻轻拍下身边的骆辛,语气坚定地说:“请直说。”

  “总体来说,这种病尚无明确诱发因素,但大多数病例的发作,与酗酒、滥用药物、具有其他精神病史、人格悲观、长时间缺乏安全感、应激**事件等因素有密切关联,宁雪的发病我认为与后三种情况有关。”张家豪又意味深长地盯了骆辛一眼,继续说道,“我知道宁雪很关心这位骆辛小弟弟,对于他的关爱和帮助已持续数年,我想周队您应该也有很深的体会,和这位骆辛小弟弟相处并不是很容易的事,你们越是在意他,越是爱护他,其实内心越是要承受煎熬,因为很多时候他的言行举止都是不可理喻和不可控的,非一日一时可教化,需要长期坚持不懈地引导才能够逐渐向好。而在这一过程中,不可避免会产生悲观情绪和经常性紧张感,久而久之没有宣泄渠道,便有可能积劳成疾。”张家豪终究还是选择含蓄的说法,并没有直接点出骆辛是后天性学者症候群患者,但是意思很明白了,宁雪心里的悲观情绪和不安全感都与骆辛有关。

  屋子里陷入一阵沉默,须臾张家豪接着说:“不过我认为那个时间点致使她出现病症的关键因素,还是因为生活中出现了重大事件。”

  “你是说筹备婚礼?”周时好插话说。

  “对,这加重了她的焦虑,尤其……”张家豪又斟酌了一下,才继续说,“尤其在这期间她撞见未婚夫和女秘书在办公室亲热。”

  “这王八蛋,当时若不是在外地的话,我非废了他不可。”周时好狠狠地吐出一口气,说,“真搞不懂,都到这份上了,宁雪还张罗着结什么婚?”

  “渣男,渣男……”一旁的骆辛,又习惯性地使劲跺了几下脚,发泄着怒气。

  张家豪苦笑一下,摇摇头说:“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吧。”

  “那以你的专业评判,宁雪的抑郁症算重吗?至于去跳楼吗?”周时好问。

  “这个很难说。”张家豪干涩地笑了下,“抑郁症的特点就是发病急,不可预见性强,可能上一分钟她还和你谈笑风生,下一分钟就会做出极端举动。”张家豪又停下话头,思索一下,接着说,“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因为没什么根据,所以先前也没和你们的调查人员提过。实质上宁雪来我这诊所总共也只有三次,我还没来得及完全让她打开心扉,但是我隐隐地感觉到,宁雪心里有一个非常沉重的包袱,她潜意识里不敢去面对,或许那才是她最直接的焦虑源。”

  “她到底隐藏了什么?哪方面的?”周时好追问。

  “抱歉,我真的说不出来,只是出于一种职业直觉。”张家豪缓缓摇着头说。

  周时好沉默了一会儿,拍拍身边的骆辛,起身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你有别的想法咱们再联系。”说着话,周时好从手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好,我会的。”张家豪接过名片道。

  可以说,整个谈话张家豪一直表现得很沉稳,但当周时好和骆辛前脚刚迈出诊所,他立马像热锅上的蚂蚁,迫不及待吩咐助理把诊所的门锁上,紧接着急三火四脱下心理医生那一身行头,换上一身休闲装束。随即又打开门,左右观察一番,一闪身出了诊所,矫健的身影很快便从走廊中消失。

  宁雪现年32岁,原本定于本年5月2日与相恋多年的男友举行婚礼,未料到却于4月27日晚23时40分许,从一家叫作浪客酒吧的天台上坠地身亡。那天也是周末,宁雪陪骆辛做完心理辅导,将骆辛送回住所,两人自此分别,阴阳相隔。

  从心理诊所出来,周时好和骆辛商量后决定,要遵循宁雪坠楼当日的足迹去试着找寻线索。先前的调查报告显示,当日宁雪和骆辛分别后,去了她未婚夫的公司与之见面,然后一同驾车前往婚纱店试婚纱,所以他们下一个走访目标就是宁雪的未婚夫程刚。

  程刚家和宁雪家属于世交,两家早年住在同一个大院,双方父母也都在同一个国营工厂上班,后来又前后脚辞职下海经商,两个家族无论在生活上还是生意场上,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程刚和宁雪同岁,自小关系就很亲近,时常一起玩耍,双方家长当时还张罗着给两人定娃娃亲,当然只是玩笑话,两人真正发展成恋爱关系是在高中毕业之前,后来虽然一个考入警校,一个进入父亲的公司准备接班,发展的方向并不同,但两人的感情始终如一,在双方家长眼里也早把二人当作自家媳妇和自家女婿看待。

  程刚的公司是做智能家居的,办公地点也在市中心区域,是一个独栋的五层楼,整栋楼都归公司所有。由于宁雪的缘故,周时好和程刚也有一些来往,公司也来过几趟,可以说熟门熟路,于是停好车便带着骆辛直接杀向程刚的办公室。

  门也未敲,二人便闯进程刚的办公室,后面还跟着一位因二人没预约、纠缠一路的女接待员。程刚正在打电话,见来者是他们,便冲女接待员挥挥手,示意二人是他认识的人。随即放下电话,指着对面的会客沙发,谄笑着说道:“坐,坐,周队这是借调回来了,要不晚上兄弟做东给您接个风?”

  “甭跟我扯这没用的。”周时好直接逼到程刚的大办公桌前,冷着脸说,“说说那天你和小雪试婚纱的情形。”

  “您这什么意思?”程刚愣了一下,紧跟着说,“那事不都调查完,有定论了吗?”

  “在你那儿算完,在我这儿还没完。”周时好不客气地说。

  “那您这是准备公然和你们局里对抗了?”程刚也把脸冷下来,语气变得强硬,但转瞬又赔起笑脸说,“周哥,别闹了,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您老这么纠缠,我们这些做家属的,尤其双方家里的老人,心里会更不好受。”

  “你出轨,你个臭渣男,雪姐的一条命就让你这么轻描淡写地说结束就结束?”骆辛终于忍不住嚷嚷道。

  “怪谁?怪我?还不是怪你这个神经病!”程刚腾地从大班椅上站了起来,似乎也是心里压着好长时间的火被点燃,指着骆辛,扯着嗓子说,“小雪4年前就答应了我的求婚,可对我们的婚礼却一拖再拖,为了什么?还不是担心我们结婚后她照顾不好你?总说等等,等你上了大学,等你毕了业,等你工作稳定了,就这么拖着拖着,人就稀里糊涂地没了!”

  “呜呜……”被程刚呵斥,骆辛崩溃了,听不清嘴里在吼着什么,冲上前去要和程刚打架。

  周时好一把将他抱住。骆辛挣脱着,嘴里继续“呜咽”着,用脚踹着程刚的桌子。周时好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能默默地抱住他,等着他的情绪平复下来。骆辛逐渐不挣扎了,整个人像经历了一场大病,身子绵软无力地瘫在周时好的手臂上。周时好把他扶起,拍拍他的后背安抚几下,从兜里掏出车钥匙塞到他手里,轻轻说了句先去车里等着。

  骆辛出了办公室,程刚把身子跌回椅子上,眼角溢出几滴泪花。周时好看得出他对宁雪还是有感情的,便缓和语气说:“说说那天的情形吧。”

  程刚用指背擦了擦两边的眼角,说:“那天小雪来公司找我,她把车停到地下车库,坐我的车一起去婚纱店试礼服。在那儿待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整个过程她都挺高兴的,看不出一点反常。从婚纱店出来,将近下午5点,我因为晚上还要谈一个客户不能继续陪她,正好婚纱店就在文汇大道附近,她说要去文汇大道逛逛,我就让司机开车走了。”

  “当天晚上你去哪儿了?”周时好问。

  “在辉煌KTV陪客户,一直喝到下半夜2点才散局,还没到家就接到了宁叔叔的电话,说小雪跳楼了。”程刚用手掌使劲搓着面庞,说,“司机、秘书,还有客户,都能给我做证。”

  “你那相好的秘书,当晚也一直在KTV没离开过?”周时好追问。

  “她一直都在,帮我张罗客户,喝得比我还多。”程刚不自然挤出一丝苦笑,略微沉吟了一下,抬头说,“我知道,以你的阅历看得出我在极力低调地让这件事情快点过去,不是我心虚,是因为公司目前正在做C轮融资,我担心这件事情闹大会影响投资人对我的看法,进而影响融资进程。这并不只是我个人的事,关乎着公司很多股东的利益,也包括宁雪家投资在公司的利益,我也是勉为其难。”

  其实看了报告,周时好确实有程刚说的这种感觉,好像家属们都急着赶紧把事件了结,这回总算弄明白了,敢情都是利益在作怪。他不禁替宁雪悲哀起来,或许她的这场婚礼也是配合融资举行的,以此突出程刚踏实负责任的经营者形象,使得投资人更加坚定投资的信心。

  “行了,走了。”越看程刚越烦,想想也没什么再值得问了,心里惦记骆辛,周时好抬腿便走。

  离开程刚的公司,周时好和骆辛下一个去向是婚纱店。骆辛看起来已经没那么激动了,周时好也不想再提与程刚有关的话题,免得骆辛尴尬。

  到了婚纱店,店员反映的情况与程刚说的差不多,调阅监控录像,也没看出宁雪当时情绪有什么问题。两人从婚纱店出来已经5点多,和宁雪当日离开的时间点差不多,周时好提议也跟宁雪当日去向一样,把车停到路边,去文汇大道溜达溜达,骆辛点头默许。

  文汇大道不仅只一条大道,是由几条纵横交错的长街组成的文娱商业中心,位于东城区商圈繁华地带,主街总长近500米,整个区域分布有演出剧院、电影院、艺术蜡像馆、书店、电子数码店、演艺酒吧、相声茶馆、小吃街、露天演出广场等场所,平日里人气就相当旺,到了周末和节假日,更是人头攒动,门庭若市。

  婚纱店与文汇大道距离很近,走人行道穿过两条城市主干路,便是文汇大道入口处的露天演出广场。适逢周末,广场里各种自发的表演和展演活动特别多,有自弹自唱的、有表演魔术杂耍的、有扮演滑稽小丑的、有打架子鼓和吹萨克斯的,格外惹眼的便数二次元COSPLAY展演活动,一个个少男少女,穿着流光溢彩、华丽的装束,呈现出各种活泼可爱的造型,俨然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先前每逢周末从崔教授的“希望之家”出来,如果没有别的安排,宁雪都会带骆辛过来逛玩一圈。这也是她有意对骆辛的一个锻炼,让骆辛有机会接触更多层面的人,让他有机会观察更多人的所思所想所行,当然最主要的是希望这里能带给骆辛放松和快乐。

  对这个地方,骆辛显然要比周时好熟悉,他径直走在前面,周时好左顾右盼跟在他身后。不多时,两人在小丑表演的区域前驻足。一个戴着红色礼帽、穿着格子燕尾服、脸上化着五颜六色的油彩妆的表演者,正在给围在身前的孩子们表演铁环魔术,滑稽的动作引起孩子们阵阵哄笑。周时好注意到骆辛眼睛里涌出的一丝笑意,但转瞬便被哀伤取代,他估摸着先前宁雪和骆辛应该经常来此观看小丑表演,于是等到一段表演结束后,小丑表演者稍做休息的时间,周时好拿出手机调出宁雪的照片,举到他眼前。

  “见过这个女孩吗?”周时好问。

  小丑打量一眼手机,使劲点点头,又比画着指周时好身边的骆辛,似乎在示意照片上的女孩经常和骆辛在一起。

  “他是哑巴。”骆辛从旁解释说。

  “还记得最后一次见这个女孩是什么时候吗?”周时好又问。

  小丑凝神想了想,摆摆手,顿了下,指指骆辛,又摆摆手,紧接着举起一个手指示意着。

  “这啥意思?”周时好一脸蒙,扭头看向骆辛。

  “他可能想说,具体哪天不记得了,但是他最后见到雪姐的那天,只有雪姐一个人在,我并不在她身边。”骆辛说。

  小丑听闻他的解读,使劲点点头,示意骆辛猜对了,然后又做出一个苦瓜脸的模样。

  “他这是说宁雪当时情绪不太好的意思吧?”周时好抢先说。

  小丑又使劲点点头,示意周时好也猜对了。

  骆辛皱皱眉,长叹一口气:“看来他说的就是雪姐出事的那天。”

  周时好点点头,从手包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投到小丑身前的纸盒中,纸盒中原本只有几枚一元钱硬币。

  周时好拉着骆辛穿过人群,经过一个古朴风格的大牌坊门进入长街中。没走多远便见街边有一个全玻璃墙装饰的两层楼的餐厅,一二层中间的蓝色墙体上写着餐厅的名字——善缘素食自助餐厅。周时好指指餐厅的大门,骆辛点点头,周时好便过去拉开玻璃门走进店里,骆辛也随后跟上。这家店是宁雪和骆辛每次来文汇大道必吃的店,宁雪的微信支付记录表明,出事当晚她也曾在这家店用过餐。

  如店名所写,这是一家倡导健康天然的素食自助餐厅,店中菜品丰富,均不含鸡精味素等调料,并使用非转基因的植物油烹制。骆辛最爱千叶豆腐、醋溜丸子,以及香菇饺子,每次来,必吃这三样菜。

  先前的调查报告中记录过:出事当天,自傍晚5点41分进到店中,宁雪始终都是一个人郁郁寡欢地吃着食物,中间没和任何人有过交流,直到6点33分离店。既然没什么疑点,周时好也不再多此一举,选好了座位,便和骆辛一道去挑选食物,准备踏实地陪骆辛吃顿饭。

  周时好对素食没啥研究,也没啥偏好,反正骆辛拿啥他就吃啥。正吃着,骆辛突然开口说:“刚刚那个小丑会说话。”

  “什么?”周时好一脸诧异,停下筷子,“你是说他的哑巴是装的?”

  “真正的哑巴,咱们问话时他一定会本能地用手语回答,而不是一通乱比画。”骆辛解释说,“其实我第一次看他表演时就看出来了,不过雪姐不让拆穿他,说他应该没什么恶意,可能日子过得很辛苦,通过扮哑博同情,从而获得更多打赏。”

  “唉,宁雪这丫头心眼就是好,总是会为别人着想。”周时好叹口气说。

  “监控录像有疑点吗?”骆辛问。

  “没看出什么。”周时好说,顿了下,扬扬手中的筷子,“快吃吧,吃完咱爷俩喝茶听相声去。”

  光顾相声茶馆也是骆辛和宁雪每次行程的保留节目,同样从微信支付记录中获知,出事当晚宁雪也去过那里。距离也不远,就在素食餐厅的斜对面,也是个二层小楼,外表装潢古香古色、朴素典雅,正中间门匾上写着“正阳楼”三个大字。

  这正阳楼开了得有20多年了,主人李德兴已年过半百,在金海市曲艺界和文艺圈都算是有一些名号。他膝下有七八个徒弟,平日馆里都是徒弟说,只有周末三个晚上在没有外请商演活动的情形下,他才压轴出场。馆里的演出分下午和晚上两场,晚上这场从7点开始,9点半结束,而但凡李德兴在店里,每场演出前必带着几个得力的徒弟,在门厅处迎接宾客。

  周时好好歹也是市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场面上的活动参与过不少,与李德兴也有过几次交集,勉强算是熟人。而骆辛和宁雪则实实在在是馆里的熟客,尤其宁雪是李德兴的铁粉,有好几次看完演出,她都把骆辛一个人丢到座位上,自己跑到后台索要李德兴的签名;如果有幸和李德兴攀谈一会儿,她会更加兴奋,李德兴对二人自然是有些印象。

  周时好带着骆辛一走进正阳楼门厅,便被李德兴一眼认出,把二人拉到一旁无人处,叹息着说:“小雪姑娘那事我听说了,多好一孩子,怎么就想不开跳楼了呢?”

  “我们从她的微信支付记录中,查到当晚她也到您这来了,您有印象吗?”周时好顺势问。

  “抱歉,那天我还真没什么印象见过她,不过忠毅说那天看到过她,先前和你们的人也交代过。”李德兴指着跟在身边的一个男子说。

  李德兴口中的忠毅,叫冯忠毅,周时好和骆辛也都认识他,他是李德兴的演出搭档,也就是相声界俗称的“捧哏”。这冯忠毅长相不俗,大高个,浓眉大眼,国字脸,看着就仁义。说话从来都是慢条斯理,一板一眼,有点类似电影《大话西游》中的唐僧说话,相比较那些伶牙俐齿、口若悬河的相声演员,算是台风独特,自成一派,在年青一辈里深受李德兴器重。

  “不,不是我,师父您记错了,是吴雨和警察说的。”冯忠毅连连摇手,解释说。

  “你看我这记性。”李德兴笑着敲敲脑壳,欠欠身子,冲门厅口正在应酬客人,也是一个身材高大、面相清秀儒雅的年轻人,喊了嗓子,“小雨,来一下,和周队长再说一下那天你看到小雪姑娘的情形。”

  叫吴雨的年轻人应声而至,冲周时好和骆辛礼貌点头示意一下,不假思索地说道:“她那天一个人来的,单独坐在6号桌上,点了一壶茉莉花茶和一碟瓜子,我也只是和她打了个照面而已,没深聊过。”

  “那一晚上她在演出馆里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或者发生小摩擦?”周时好问。

  “不太清楚。”吴雨脸上显出遗憾的表情,“真没特别关注宁雪女士。”

  周时好点下头,继而又问:“你这馆里怎么会没有安防监控?”

  “我们演出时不让录音、不让拍照、不让摄像,手机也都得调成静音,为表示公平,我们也不拍摄观众,所以馆里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不过门厅这儿倒是有的,先前你们的人来备份过一次,如果您需要可以再帮您拷贝一份。”吴雨说。

  这吴雨,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是李德兴的义子,说话大方得体,感觉每说一个字都经过大脑的深思熟虑,显得有一定的城府。无怪年纪轻轻就被李德兴重用,被委以“大内总管”的重任,据说正阳楼里的大事小情、监督演出,乃至演出经纪,都归他管。

  周时好不由得深打量他一眼:“那不必了。”

  周时好说罢冲骆辛扬扬手,示意可以进演出馆里去了。一旁的李德兴会来事,殷勤地冲徒弟嚷嚷说,赶紧给找个好位置,再送一壶上好的老白茶。

  进到演出馆,没坐多久,演出便开始了。里面客人不太多,二十张桌子勉强坐到一半。骆辛还坐在老位置——第三排6号桌子,没什么特别意义,第一次和宁雪看演出时两人就坐在这里,以后每次来他便都要坐这个位子,所以宁雪总是提前把位子订好。

  周时好品了口茶,悄悄打量眼身边的骆辛。只见他痴痴地盯着舞台,双眼似乎有些湿润。从什么也听不懂,需要宁雪一句一句给他解释,到听到笑点能发自内心开怀大笑,到如今对老段子可以倒背如流,这里有太多太多他和宁雪的回忆。并且这里对两人也有着特别的意义,宁雪曾说,她第一次见到骆辛脸上露出笑容,就是在这间相声茶馆里。

  周时好这一晚上相声听得实在难受,别桌的客人都被表演逗得哈哈大笑、兴致高昂,唯有他和骆辛这桌沉闷冷场,与馆里热烈的演出气氛格格不入,搞得周时好特别尴尬。散场后走出正阳楼,已经快10点了,邪了门了,天空中竟又飘起小雨来。

  当日宁雪离开正阳楼大致也是这个时间,随后她便去了浪客酒吧。浪客酒吧在文汇大道的南街上,沿着主街往西走五六分钟,有一个十字路口左转,再经过两个街口,便能看到一栋综合性商业大厦,安装在大厦侧墙的霓虹灯上,闪烁着四个大字——富嘉大厦。大厦共有六层,一到三层主要是精品服饰店,四五层是美食广场,六层是娱乐广场,电影院、健身房、KTV、酒吧等娱乐场所一应俱全,也是近几年金海市人气最旺的夜生活地界,而其中知名度比较高的是一家叫作浪客的酒吧。

  浪客酒吧分室内和室外两部分,室内没什么特别,跟大多数酒吧无异,但是从它的侧门往上再走两层,便是一个超大的空中花园酒吧——充满异域风情的装修风格,热情奔放、别具一格,仿佛令人置身于国外,还可以居高临下俯瞰周围的夜景,真是既有格调,又超级浪漫。当然,这说的是先前,眼下天空中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台上一片黑漆阴冷,吧台和桌椅卡座都蒙着黑色帆布,还有一些装修用料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看起来应该已许久没营业了。天台围墙高约1米,中间有一小块区域被警戒线拦着,想必就是宁雪坠楼前所处的位置。

  周时好举着伞默默站在警戒线前,骆辛畏高稍稍站在他身后,旁边还跟着一位身材丰满的成熟女性,正是这间酒吧的老板赵小兰。赵小兰非常坦诚地介绍说:“这露天酒吧通常都是每年5月中旬天气回暖之后才开放,前段时间趁着休息期着手进行升级改造,原本镶嵌在围墙上的玻璃屏风全部被拆掉,不然就算是想跳楼,也没那么容易。关键出事当天,装修师傅走的时候,忘记把天台楼梯口那道门上锁,结果谁也没注意到宁雪怎么就误打误撞上了天台。唉,出了这档子事,我这花园酒吧今年应该是没指望再开了。”

  即使玻璃屏风被拆除,天台围墙的高度也应该会到宁雪腰部以上,意味着意外坠楼的可能性不大,如果再未发现与刑事案件相关的证据,那也只能从主动跳楼方向考量。加之调查到的“心理咨询因素”“未婚夫出轨因素”,先前调查的结论认定跳楼事件为自杀确实也不为过。

  静默了好一阵,雨越下越大,三人便回到酒吧室内。坐在吧台前,周时好要了杯可乐,给骆辛要了杯热水。

  “小雪那天来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她也没打伞,身上和头发都湿漉漉的,我还给她拿了干毛巾,当时就感觉这丫头有些失魂落魄。”赵小兰分别把可乐和热水放到二人身前说道。

  “你跟宁雪很熟?”周时好问。

  “对,她和我妹妹是初中同学,小时候经常到家里来玩。”赵小兰给自己倒了杯“蓝方”,“你们公安局不是对她的死都已经定性了吗,怎么现在又开始调查了?”

  周时好勉强笑笑,不置可否,继续问:“宁雪经常来你这儿消遣?”

  “几乎每周末都会来一次。”赵小兰说,“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来,偶尔也带她男朋友程刚过来。”

  “出事那天她和你聊过什么吗?”周时好问。

  “就简单寒暄几句。”赵小兰举杯轻啜一口,“这丫头每次来话都不多,总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吧台前独饮,不过那天倒看得出她心情不大好,酒喝得有些急,来不长时间就接连要了三杯龙舌兰,比以往也醉得早些。”

  “她常喝醉?”一直没开腔的骆辛,突然插话问道。

  “对。”赵小兰点点头。

  “她离开吧台时大约是几点?”骆辛又问。

  “当时来了个熟客,非让我亲自给他调杯鸡尾酒,也就两三分钟的时间,我调好酒,回头便看不到小雪了,然后约莫半个小时之后警察便找上门来了。”赵小兰说。

  “那在这段时间里,结账离开的顾客你有印象吗?或者你们这能不能调出一份当时的结账明细?”骆辛问。

  赵小兰耸耸肩,摇下头说:“我真没注意到那个时候有什么人离开,并且我们这里是点完单即刻结账,给你看报表也帮不了你。”

  “你觉得宁雪可能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吗?”周时好试着问。

  “我怀疑这丫头要么患了那种叫婚前恐惧症的毛病,要么还是她这个婚结得有些不大称心。”赵小兰把酒杯贴在脸颊凝了下神,意味深长地看了骆辛一眼,“那天我逗她说要当新娘子了是不是很幸福,她当时勉强挤出一丝苦笑,脸上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宁雪坠楼之后,你到天台查看时发现什么异样没有?”周时好问。

  “她坠楼那会儿我们根本没感觉到,据说差点砸到在路边等客的出租车,是出租车司机报的警,后来警察找上门我才知道小雪出事了,然后我陪警察同志上天台查看,当时上面并没有其他人的影子。”赵小兰说。

  “你们这监控……”周时好下意识抬头冲吧台上方打量。

  “现在已经可以用了,但那天确实是因为升级改造,原来的线路都剪断了,不过大厦电梯里和外面走廊里的监控没问题,听说你们公安局已经在大厦物业那儿拷贝了录像。”赵小兰抢先道。

  “好,你想起什么再给我们打电话吧。”周时好递给赵小兰一张名片。

  “你有什么想问的也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赵小兰回了张名片,瞅了周时好一眼,眼神颇有意味。

  周时好起身,扬扬手中的名片,回了个闷骚的眼神。

  遵循宁雪坠楼当晚的行动轨迹走了一遭,除了对事件有了更直观的了解,也让周时好和骆辛看到宁雪的不同侧面。其实无论是乐观真诚、积极向上、热爱生活的那个宁雪,还是为了保住婚姻以及家族利益对未婚夫出轨选择隐忍包容的宁雪,又或是那个时常流连酒吧买醉的宁雪,都是真实的宁雪,现实人生中谁又不是有很多副面孔?只是心理医生张家豪所说的,宁雪心底还隐藏着一个秘密,又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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