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死去的父亲和复活的儿子
虽然确定了“老李父子”的身份,但线索还是断了,黎冬已经离开庆余十余年,想要找到他如同大海捞针。
不过,此次调查,我们还是颇有收获,揭开了黎冬的真实身份,也得知了他的人生变故。
回程路上,我问吴岩:“按照王校长所说,黎冬家庭遭遇变故,妻子虽然大脑和腰椎受到创伤,总归是活着,儿子却永远的失去了,如果想要改变这种家庭状况,你会怎么做?”
吴岩侧眼看看我,说:“再生一个?”
我摇摇头,说:“大概三年前,我曾和一个报社记者接触过,他想要做一期受害人家属的追踪报道,当时我还帮他协调过一些杀人案件的受害人家属,就在今年年初,我再次遇到他,和他聊起这件事,他向我说起了自己的感触,他本以为那些失去孩子的家庭会再生一个孩子,以此转移注意力,继续生活的,但他错了,绝大部分家庭最终都没能走出失去孩子的阴影,因为那个孩子对于他们而言,不仅仅是一个血脉,更多的是一种记忆的承载,是独一无二的,更是无法被取代的。”
吴岩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是说黎冬会想法设法恢复原本的家庭状况,而关键在于让黎德林再次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其实,我在分别潜入王沐晨和潘少阳的梦境后,老俞分析有人清除了他们的记忆,然后培育了新记忆,当时我还在疑惑,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知道了黎冬的故事,我想这一切逐渐明朗了。”
“为了黎德林能够再次出现?”
“没错。”我点点头,“黎冬丧子,儿子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在他获得可以清除并培育记忆的能力后,成功保存了有关黎德林的记忆,他将王沐晨和潘少阳当作试验品,以此‘复活’黎德林的记忆,但培育过程并不顺利,在失败之后,他再次清除有关培育的记忆内容,但梦核中的片段无法彻底删除,因此他在王、潘二人的意识空间中植入了无限洋葱梦境,以此掩盖罪恶行径,最后将他们送到精神病院,一了百了。”
“照你推测,十年过去了,黎冬很可能已经找到了合适的记忆存储体,容纳了黎德林的记忆,而这个孩子应该也已经长大。”
“刚才王校长不是说了吗,黎冬对于黎德林的未来有着非常详细的规划,每一步都有设想,甚至还记在本子上,王校长还说黎冬最希望黎德林考上东正大学的新闻系,毕业之后做一名记者……”
“看来,咱们得去一趟东正大学了。”吴岩突然笑了,“或许,在那里还能找到新线索呢!”
“没错,如果黎德林活着的话,现在应该也在念大学了,而黎冬制造的记忆存储体也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我凝视着窗外,“我有一种预感,他现在就在东正大学!”
为了验证我的推测,我们直接驾车从庆余市去了东正市。
十个小时的车程,我们赶到之时已是次日早晨。
我和吴岩站在学校门口,我感叹道:“距离我大学毕业也有十年了。我很多年都没有回过大学校园了,今天就假装一下大学生,再来感受一下校园生活吧。”
吴岩的一个警校学长现在是东正大学文学传媒学院的副院长,听闻来意后,立刻带我们去学校的教务处。
面对庞大的学生数据库,我本想多想几个名字的,后来索性直接搜索“Li De Lin”的同音,搜索时间是2012年至今,在全校近两万名学生中有十七人的名字与“Li De Lin”同音,其中在读学生有十一名,巧的是其中一名就在文学与传媒学院的新闻系。
当教务处工作人员打开他的电子学籍信息,我们看到他照片的一刻,我的后脊瞬间浮出一层冷汗。
工作人员转头问我:“是这个人吗?”
我侧眼看了看吴岩,四目交接的瞬间,我就知道,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虽然只是见过黎德林小时候的样子,但我们能够确定,眼前学籍照片中的学生就是黎德林!
他应该在十二年前就出车祸死了?
常驻人口信息都被注销了,他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东正大学的学生信息库之中?
随后,我们见到了黎德林。
当时他正在上课,我和吴岩站在教室外面,看着他和同学正在兴致勃勃讨论着。
我低声对吴岩说:“如果黎冬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已经去世的黎德林的话,那么眼前这个黎德林的出现正好证实了我们之前的推测,黎冬想要恢复从前的家庭关系,而且已经找到了合适的记忆存储体,为了让这个容器看起来更像真实的黎德林,黎冬将他整容成了黎德林的样子。”
下课之后,吴岩找到了黎德林,他问黎德林的父亲是不是黎冬,黎德林困惑地点点头,吴岩解释说他是黎冬的朋友,很多年前失去联系,后来辗转找到了这里。
本以为黎德林会有疑问,没想到他就那么相信了吴岩的说法。
他笑笑说:“这样吧,我今天也准备回家,你们和我一起,到时候让老爸给你们做一桌好菜。”
回去路上,黎德林问道:“你们是我老爸在国际双语学校的同事吧?”
我和吴岩对视了一眼:他竟然知道黎冬曾供职于庆余市的一家国语双语学校。
吴岩一边开车,一边点头:“当时我一直在国外办事处工作,后来和你爸爸失去了联系,我再回来后,校长说他已经辞职走了。”
黎德林解释道:“哎,2003年的时候,我妈妈出了车祸,虽然被抢救了过来,但大脑和腰椎受到了损伤,老爸为了让她有一个良好的疗养环境,就搬到了这里。”
我凝视着黎德林:如果他是记忆存储体,那么这就是一段在培育过程中被修改过的记忆,黎冬将全家遭遇的车祸改成了妻子一人的事故,然后以此为由,搬离了庆余市。
“所以,你们一家一直生活在东正市?”吴岩又问。
“有十多年了吧。”黎德林点点头,“从我小学四年级一直到现在。”
听他这么说,时间节点也衔接上了。
按照王校长所说,黎冬和妻子金娜是在车祸发生后的次年搬走的,如果黎德林活着的话,当时就是在读四年级。
我不得暗暗感叹:真是严丝合缝的记忆!
为了不让黎德林起疑,吴岩主动说了一些自己的信息。
按照黎德林的指示,我们将车子开进了一处社区。下车后,黎德林突然招呼道:“老爸,老爸!”
那一刻,我和吴岩循着黎德林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但从样貌上分辨,还是能分辨出那是黎冬。
他今年也就刚刚五十岁,根据样子判断,却足足七十有余。
我们一前一后跟了过去,坐在街边长椅上的黎冬缓缓起身:“你怎么回来了?”
黎德林笑着指着我们:“这两位叔叔说是您之前的同事,因为没有您的联系方式,就去学校找到了我。”
黎冬顺势看到了站在黎德林身后的我和吴岩。
我本以为谎言就此终止,他会直接拆穿我们,没想到黎冬沉默片刻之后,却说:“哦,他们是我之前的同事。”
我想,虽然他没有猜出我们的身份,但也知道我们是专程来找他的。
黎冬让黎德林先回家,顺便买一些酒菜,然后他招呼我们去了社区外面的公园坐下。
他坐在我们对面,点了一根烟,淡淡地问道:“你们是警察吧?”
吴岩礼貌地出示了证件:“你好,我叫吴岩,东周市公安局特案科的科长,这位是王朗,心理咨询师。”
我也说道:“黎先生,恕我们冒昧,我们之所以通过黎德林找到你,是想要确定一些事。”
黎冬轻轻吐了一口烟圈。
此刻,夕阳西下,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他看似平淡的表情中却有一种隐隐的落寞与不甘。
他似乎猜到了我要问的事情,淡然地说:“我已经离开庆余市十年了。这十年里,我切断了和所有亲友同事的联系,你们能够辗转找到我,一定是费了很大精力吧。”
我侧眼看看吴岩,又继续看向黎冬。
他继续说:“你们这么执着的想要找到我,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吧,说是想确定一些事,其实在你们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对吗?”
黎冬的话像在给我回答,又像在喃喃自语,他仿佛洞穿了我的心思,但我还是礼貌地从包里取出王沐晨和潘少阳的照片交给了他:“请问,您认识这两个孩子吗?”
那一刻,我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体在颤抖,他凝视着那两张照片,眼神里充满怜爱和愧疚。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已经噙着泪水。
他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问:“他们……他们现在还好吗?”
最后一个字符脱口的瞬间,眼泪挣脱了眼眶的束缚,倏然滑落。
这确实出乎我们的意料,本以为他在看到照片后会轻易否认。即使我们抛出推测,他也可以一并推脱的。
毕竟,我们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但他却问我们,他们还好吗,这就证明他确实认识那两个孩子,且关系匪浅。
我从包里取出王、潘二人在精神病院的现状照片,顺势将手机录音功能打开:“他们的状况不太好,现在因为精神类疾病被收治在精神病院。”
黎冬凝视着照片中的二人,仿佛一眼看穿了很多年的苦辣酸甜,然后抬起眼,咬了咬唇瓣:“没错,我是伤害他们的凶手!”
意外,绝对意外的回答!
我和吴岩对视了一眼,我们甚至什么都没问,只是给他看到二人照片,黎冬就承认他是凶手。
他真的是我们苦苦追寻的隐藏之人吗?
吴岩追问道:“黎先生,你能具体说一下吗?”
黎冬轻轻拭去眼泪,无奈地仰天长叹:“这些年,我一直活在内疚和侥幸中,内疚是我为了一己私欲,伤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孩子,我日思夜想的都是他们现在的生活,侥幸的是始终没人找到我,那就代表没人知道真相,我还可以维护现在的生活,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既然黎冬承认自己是凶手,我也省去了无味的试探:“所以,确实是你清除了王沐晨和潘少阳的记忆,又在他们大脑中培育了新记忆,失败后将他们抛弃,甚至怕别人找到真相,在他们的梦境空间植入了无限洋葱?”
“无限洋葱?”黎冬一脸惊愕。
“没错,一种可以迷惑所有潜入王沐晨和潘少阳梦境之人的障眼法。”我解释说。
“确实是我清除了他们的记忆,然后重新培育了新记忆,但失败之后,我将他们交给阿和了。”黎冬摇摇头,“我只知道他们精神出了问题,阿和说会带他们去治疗,我不知道他们被植入了什么无限洋葱,又被丢到了精神病院。”
“你说的这个阿和是谁?”吴岩追问道:。
“难道他骗了我?”黎冬绝望地说,“他没有治好那些孩子?”
我侧眼看了看吴岩,事情似乎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